他们将头上的帽子拉低了些,继续往前走去。
“官爷们这么快折回来了?”这时有人发现了他们。
听到这工匠的话,所有人都有些戒备,立即把腰板挺起来认真干活。
江踽行的属下却是不由分说,举起鞭子就甩了出去,“再多说话小心劈了你们的嘴!”
这时李郴也看到,这些工匠们的身上几乎都有鞭痕。
工匠们不敢再言语,众人们便往里头继续走去。
这窑洞是依山而建的,窑洞内分为九曲,每一曲都有挖了几个洞,每个洞都有不同的功能,也就是干着不同的活计。
但这其中最后一曲,堆放着一些原材料的罐子以及一些书籍。和值房内那人说的一样。
“这里头应该有账本。”江踽行轻声道。
李郴颔首:“找找。”
十二个留了六个在这最后一曲的窑洞门口把守,另外六人进到里头去找证据。
他们将里头摆放书籍的架子上,很快找到了账册。里头记载着里头每一批原料的来处和经手人,以及兵器铸好后都是经过谁人之手走私到南诏的。
李郴看着这些,面色如寒。然后他仔细将账本揣进衣襟里。有了这些证据足够一网打尽了。
“殿下,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一趟太过于顺利了?”这时江踽行却道。
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梭巡一圈了,并未发现有任何布置过机关的痕迹。
李郴又何尝没有发现,就算他们打了个时间差,就算他们有沈澎画的地图。
可这么重要的地方,难道就只有十二人进行巡守吗?
李郴的目光四处睃寻着,骤然看到他们所在的这个窑洞内的架子上有个滴漏,里头的细沙随着时间无声的流淌。
第98章 .广寒枝 [V]
「拾陆」
李郴觉得刚刚站在门口的时候,那个滴漏是静止的。
这时,江踽行立即走向门口,蹲下身用手去拂向地面,这才摸到一根极细极细的鱼线。
这根鱼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进来的时候没有?
这样的手段,连他也闻所未闻。
“快走!”他高呼一声。
与此同时,架子上那些装原料的罐子全部都爆裂了,在这密闭的窑洞内发出剧烈的响声。
一行人在火花炸裂中立即往外冲去。
幽暗的窑洞内,那一条火龙变得明明暗暗,刚才还低头打铁的工匠,有的已经转身拿起了刚刚铸好的刀剑,从九曲中一波一波的冲过来。
“他们应当是隐藏在其中的死士。”这时谭峰道。
“属下们会拼出一条血路来。”凌恒也道。
早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这些都不在意料之外。
这时却见江踽行踩着墙壁飞身到半空中,然后对李郴道:“窑洞内有流动的空气,应该还有出口。”
说完他伸手探了探风的方向,又道:“这边。”伸手指的方向正好是刚才炸开的那间屋子。
江踽行带着人先转身回去,趟出一条路来,谭峰和凌恒撤后保护,李郴护着那些证据在中间。
他干脆摸出匕首一割,扯下自己一截衣袖,然后将那些账册裹好,护在胸口。
他答应过阿歇,要帮沈家沉冤昭雪,就算他出不去,也要想办法把这些证据送出去。
她堂堂沈家嫡女,就算没有他,未来也会有个好前程。沈家受到如此冤屈,阿爷定会给予沈家补偿,封个县主并不为过。
想到这里,李郴会替她开心,但不知怎的,内心竟有万般的不舍和苦楚,特别是想到她的未来有无限可能,而这些可能里却没有他了。
李郴竟是无法再往下想了,攥着的拳头都要被自己捏碎了。觉得此时往外跑的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手中握着匕首,跟着江踽行等人去刨这间屋子的墙壁。很快,几人就找到了一个小洞口。
江踽行伸脚一踹,小洞口变成大洞口,以他和李郴的身高只需弯身就能通过。
对方都是死士,出招又狠,这边十二人已经只剩下八人。
谭峰护着李郴先离开,凌恒断后,江踽行也带着人突杀几人后,才钻进洞口里去。
这边的路不像进来窑洞的时候有油灯连成的火龙,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谭峰和鹰吾卫那边一个侍卫点了火折子在前边引路。
李郴和江踽行用匕首划着石壁探路,也是怕再有隐藏的机关。
沿着山洞就这样走了半里路,江踽行又踩上墙壁到高处去探风。然后对着李郴点了点头。
几人再往前探了一段路,愈发感觉到风的流动,甚至闻到新鲜空气的味道。但窑洞中仍然不见光亮。
与此同时,身后的打杀声也越来越接近,听声音辨别人数仍旧不少,似一层压着一层。
江踽行想要快步上前,却被李郴伸手拽住,“小心!设计此窑洞的人善用机关。”说完他将匕首收入腰间鞘中,拿出背后箭囊中的弓箭,这是在来此之前准备的。
箭搭在弓上之后,李郴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向,然后拉弓箭发一气呵成。
“铮”的一声箭鸣声之后,便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
李郴又从箭囊里连续抽出四支箭,依次射向刚刚那个方向。
随着断枝的声音连续响起,他们的眼前一亮,风也随之吹进来拂到面颊上。
其实天已经黑了,只不过窑洞内更黑,此时一轮明月映照出他们离开的路。
此次,李郴和江踽行都贪恋的隔着铁栅栏看了外头天空上那轮明月,就好像它能寄情。
原来,这个洞口确实是通风口,大概是怕里面的死士或者工匠逃跑,用铁栅栏牢牢固定着,然后用树枝巧妙的遮挡住,以免引起外头人的注意。
李郴接过谭峰手里的火折子,在空中晃了一圈,将那□□一般的铁栅栏照亮一些。
江踽行接着李郴的动作道:“这是个机关,应该类似八卦锁,如果解开了,有可能……”
“如果解开了,有可能就是出路,或者只是触发另一个机关。”李郴道。
江踽行颔首。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试一试。”李郴说完又用火折子仔细的照了一遍周遭的环境,再道:“谁让我们都有惦记的人!”
火折子加上月色折射出来的光线,可以看到空中有网状的鱼线。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李郴指的是之前射箭的时候没有触碰到这些鱼线。
“是殿下的箭法好!”
江踽行说的确实不假,刚才李郴闭上眼睛就是为了感受周围的风,虽然鱼线很细,但哪处有阻力感,还是能够感觉出来的。
“到你了!”李郴轻笑,又看向江踽行。
一向沉稳的谭峰实在受不了两人此时还在谈笑风生,他转向身后准备接应凌恒。厮杀声已近,他甚至闻到了血腥味。
“坤为地,天泽履……”
李郴按照江踽行的六十四卦方位图,取箭射向镂空的□□方向,铮铮两声后,□□开始转动。
“水风井,地风升……”
又是两箭,此时死士已经追了上来,厮杀声不绝于耳,由此可见这里的死士还有多少。
就算他们的身手再好,可架不住他们人多。转身拼杀的话,就算精疲力尽,最后累死在这里,也不见得会杀的完。
“凌恒!”李郴此时听到谭峰那隐忍着叫出的名字。
想必凌恒已经受了重伤,或者……李郴不敢细想。
“山地剥……”
李郴又是一箭,□□还在转动。
“坎为水……”
这支箭射出后不久,周围石洞中传出汩汩的流水声,□□的转速更快了。
李郴感觉得到,身后谭峰凌恒几乎已经支撑不住。
“离为火。”
李郴抽箭的手顿了顿,但还是没有犹豫,准确的射向江踽行说出的位置。
离为火!
石洞中,先是有水柱喷射出来。
而后,他们闻到了铁水的味道。
“撤!”李郴和江踽行异口同声。
周遭的石壁中,开始有滚烫的夹杂着火红铁屑的铁水流淌出来。
同时,□□打开,洞门大开,那些鱼线也消失不见了。
生机只有一线,转瞬即逝。
李郴转身抓住一手挥舞着刀剑的谭峰,此时他正扶着已经身受重伤的凌恒。几人一起朝窑洞门口冲去。
这就一个动作,李郴三人便落后两步,就在他们在江踽行身后准备出洞口的时候,感觉地动山摇,周围有很多人都在坠落,发出尖锐的呼喊声。
李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在摇摇下坠。
他的身体也随着地面的塌陷而下坠,此时他的脑海中只想着一件事情,他答应过阿歇,要帮助沈家沉冤昭雪。
所以他下意识做的事情就是将刚刚找到的证据从胸襟里摸出来。
如果他坠入这无尽的深渊了,那也要将这证据送出去,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将刚刚裹好的证据高高的向外抛去。
不过他的身体却没有无尽的下坠,江踽行将匕首刺进石壁缝隙中,并伸臂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身侧不远处,谭峰几乎也是同样的动作在稳住自己身体的同时还拽住了凌恒。
只不过凌恒身上的刀伤很重,被这样拉拽,他的伤口会更疼,脸上已经忍不住的开始抽搐。
李郴看向上方,虽然他们现在暂且稳住了,但江踽行不可能支撑太久。
这个断崖本身不浅,而且底下还有流动的火热铁水,仿佛火舌准备随时舔抵他们这些鲜活的生命。
而这个断崖的崖壁是呈现非常陡的斜面,到李郴这个位置,几乎够不到崖面,他根本就找不到支撑点。
如果江踽行将他荡到光滑的崖壁附近,他也无法爬上去,且那嵌入断裂面不深的匕首也必将脱离出来。
“放手吧!”李郴仰头对江踽行说道。
继续僵持,两个人都活不成。
既然证据已经找到,李郴心愿也算了却。
李郴刚咽下喉咙口涌出的酸涩,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腾空而起了。
是江踽行,他用力全力将李郴往上一抛。
与此同时,匕首从崖壁脱离,江踽行用所有的力气将李郴一托,随着李郴的身体被抛出,他的身体却因惯力向着崖底跌落。
“妞妞更需要你!”李郴听见他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回想在山崖间。
“休想!”这时凌恒眼见着谭峰要重复江踽行的动作,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了谭峰,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保护好主子!”
“凌恒!”谭峰呼喊着,声音已经嘶哑,泪珠随着凌恒坠入了崖低。不过他还是忍着悲痛努力的借着匕首的力气跳到崖边。
谭峰立即捡起地上的那些账本交到李郴手中。
他好想说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但他知道不该说,主子最怕身边的人离去,他嘴唇轻轻颤抖着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李郴也怔怔的望着崖低,过了很久他替谭峰说了出来:“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主子!”谭峰想要安慰李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向沉默寡言,以前都是凌恒这个话多的活跃气氛。
可如今凌恒已经……劫后余生,可丝毫没有活着的感觉啊!
劫后余生,活下来的自然要做活下来的人该做的事情。
谭峰扶着李郴,收好证据,两人收拾起伤悲,一起朝山下走去。
“站住,哪里走!”
才走到半山腰,有人呼喝道。
黑暗的山林间突然举起无数火把,瞬时亮如白昼。
第99章 .广寒枝 [V]
「拾柒」
“骁王殿下,属下来接您下山!”冯栖元虽然说着客气的话,但并不下马,居高临下的看着李郴。
李郴带来的人都等在不远处,看这情形,都已经被控制了,如今他们的兵力就只他和谭峰两人。
“去帮殿下把他身上的东西取来,省得殿下累着。”冯栖元对自己的亲信轻声道。
侍卫刚想动,谭峰就已经抽出刀来,“这是骁王殿下,谁敢动!”
“不过是乱……”
冯栖元的话刚说到一半,李郴冷眼看过去。他的面相本就很冷,龙章凤姿一般的人,威仪是与生俱来的。
虽然骑在马上,但冯栖元不自觉的就矮了一截,竟然没继续往下说,而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押下山去!”反正李郴也活不长了,到时候连人带证据一起毁了便是,如今这剑南道还不是他说了算。
只不过“上面”吩咐过了,若是有人闯到这“禁地”来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不管是谁,顺势栽赃这人就是反贼,直接押送长安,路上再设计一出畏罪自杀,就和前节度使是一样的下场。如法炮制。反正这一路都是他们的人,也不会经别人的手。
“上面”的人说句话,圣人都要听一听。李郴说好听了是骁王,说不好听就是废太子。不然也不能被派来这里送死。
这样想着,冯栖元又觉得自己高了一头,可看着那个清冷孤傲的背影,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一行人到了半山腰那片空地,又有不少将士驻守在这里。
果然不出李郴所料,他带来的那些人已经全被清走了。
如今这里的,应当都是沈澎的旧部。
沈澎骁勇善战,深得部下和百姓的爱戴,只是出了冯栖元这一个叛徒走狗。
他定是在这剑南道不得人心,才会如此做为。
堂堂骁王他都抓得,以后在军中的威信定会大涨。
冯栖元打得确实是这样的算盘。
他离着山脚越近,就觉得离他的梦想更近了一步,偏他很是喜欢这种得意的感觉。
所以此刻虽然不敢对李郴做什么,却也不肯给他和谭峰马车,只让他们徒步走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