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脚下,天边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李郴仰望着那片天光。
他和谭峰都已经太累了,所以在谭峰看向他的时候,只略微摇了摇头。
谭峰的意思是要杀出一条血路,让他趁机离开,可阿歇还在这里,他跑了又有何用?且不如看看形势再做打算。
他和江踽行故意声东击西,留给她和妞妞藏躲的时间,他们留下的那些人,护不护得好她们?
“殿下!”
正想着阿歇,他就听见阿歇的声音。
李郴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可一抬眼,却看到她站在天光中,孑然独立。
她看过沈澎画的地图,能找到这里并不让李郴意外,可她是一个人来的?
李郴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奔向陆微澜。
“都干什么的,拦住!”冯栖元忙命令道。
“是沈小娘子?”这时将士中有人喊道:“她是沈小娘子啊!”
那年军中将士中很多人得了流感,郎中忙不过来,沈澎便让沈家老小都来帮忙熬药。那时原身沈姿也随着沈夫人一同来了,所以军中很多人都认得她。
冯栖元稳了稳神大声喝道:“什么沈小娘子,如今她是朝廷逃犯!还愣着干什么,快来人拿下!”
李郴已经飞身跑向陆微澜,哪还管这座山已经被几千将士包围。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奔向阿歇。
这时,有个冯栖元的亲信打马去拦李郴,被李郴身后的谭峰飞身一脚踹下马。
李郴看到陆微澜也奔向自己,在一群铁甲当中,她的身姿显得那般的单薄柔软,却还是那般坚定的跑向他。
他看到她的怀中抱着沈澎给她打的那把小桃木剑。
她的步子不稳,衣裳也脏了,发髻跑散了,有碎发挡在额前遮住了她饱满的额头,然而她的目光还是那般的坚定。
她在告诉他,她来陪他一起战斗了。
李郴的眼眶有些发酸,他拼命的跑向她。
听了冯栖元的命令,这时陆微澜的身后也有人纵马追赶,大概是想将她和李郴团团包围。
李郴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一只白羽箭,精准的射在那人的头盔上,那人因这一支箭的惯力翻身跌落马下。
这些都是剑南道守家卫国的将士,不能杀也不会被杀尽。
“殿下!”陆微澜自然听得见身后的马蹄声,只不过她没有惧怕也没有停下脚步,跑到李郴的身边。
她很想扑进李郴的怀里,但是现在显然不合时宜,她在别人眼中还是罪臣之女。
刚才折下马的士兵所骑的那匹马也奔过来被李郴拦住,他用袖子拂了拂马鞍上的灰尘,先将陆微澜抱上马,用很隐秘的动作将证据交给陆微澜,做好随时护着她离开的准备。
陆微澜却紧紧抓住李郴的手道:“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不过陆微澜也没想在此时离开,她抓紧手中的桃木小剑,看着将他们包围却也没轻举妄动的将士们大声道:“我是沈姿!”虽然这些人都认识她,刚才冯栖元也强调了,但她还是做了一个很正式的自我介绍。
她立在马上,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可偏偏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我们认识,沈小娘子救过我们的命!”这时将士中有人说道。
陆微澜颔首,举起手中的桃木小剑,见冯栖元面露嘲讽之色,她也不在意,而是继续道:“这是阿爷在我小时候亲手为我打制的,记得阿爷说过,我沈家的人纵使不能在战场上厮杀,也要堂堂正正的活着。”
提起沈澎,在场的将士们无不动容。那是个怎样的人,其实他们都清楚。
见在场将士神色和情绪有所变换,冯栖元有些急了,他从怀里掏出兵符。“你们为何要听一个罪臣之女在这里扯这些,还不拿下。”
陆微澜却不为这句话所动,她目光坚定的看向所有人,“阿爷在出事前就怀疑剑南道军营内部有人和朝中奸臣及南诏有勾结。大家想想,谁没有亲人和兄弟死伤于和南诏的对战中。”
将士们的天职所在就是听军令,所以谁手中有兵符,谁才有发号施令的权利。
可听到沈澎的名字,他们握着缰绳的手又顿了顿。
沈澎虽为一方节度使,可每一场战役,他都是身先士卒,从未退却过。
沈家的三郎,也就是沈姿的三哥,才十六岁就战死沙场。
陆微澜观察着将士们的神色,然后又道:“阿爷在出事前绘制了一幅地图,地图中有一铸造武器的秘密山洞。”
士兵们听到这里不由互相对望。
沈澎当时的罪名是勾结南诏,造成战乱不停而从中获益。他们得到的消息是他是收了南诏的好处。
而今日来到这山下,他们得到的消息也是说这里藏着沈澎叛乱所获珠宝钱财。
而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人,就是和沈澎沟壑一气的人。
私铸兵器一事却从未听说过。
“还不快把她这张胡说八道的嘴给我封上!”这时冯栖元干脆自己打马冲了上去。他身边还有几个亲信,此时也跟了上去。
“军令在此,有敢违抗者一律处死!”冯栖元想着自己都出马了,定会带动这些将士们。
这时李郴飞身跃上陆微澜的马,他先是从身后拢住陆微澜,然后才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最后一支白羽箭,扶着陆微澜的手搭在弓上,趁着谭峰冲向冯栖元马前,分散他注意力的那一刻,拉弓,瞄准,放箭一气呵成。
离弦的箭发出“铮”的一声,划破周遭纷乱,直朝着冯栖元的喉咙□□出。
“让你亲手报仇!”李郴在陆微澜的耳边低喃道,然后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脸。
冯栖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已经跌落马下,一命呜呼。
跳梁小丑而已,李郴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剑南道将士中,不是没有身手好的或者像李郴一样精通骑射的。
可取敌制胜,要心无旁笃。先发制人。
沈澎之死,他们心中本就存疑,陆微澜的话更是让他们举棋不定。
如今有兵符的人都死了,他们且可以好好论一论这事了。
此时谭峰已经取了冯栖元手中兵符,交给李郴。
李郴接过兵符,又从鱼袋中拿出自己的亲王符,举起大声道:“剑南道众将士听令,山上就是私铸兵器的窑洞,如今里头还有未被解救的工匠以及把守那里的死士,调集一千人马善后。”
到了窑洞,一切真相且不用再复述。
“我愿意去。”这时人群中有人冒了头。
陆微澜忆起他了,是军中一个五品将军。
“岑将军!”陆微澜带着欣喜与鼓励的语气与她道:“那就拜托了。”
“没想到沈小娘子还记得我。”只这一句,这位将军便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又对旁边的将士道:“若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掩人耳目做这些勾当,私通敌国,出卖身边战友的,都跟我去看看。”
这时将士们踊跃的声音响彻山谷,他们都想弄清楚一直困扰着他们的谜团。
山上到底是私铸兵器的地方还是被告知的沈澎藏私的地方,如今心中虽然已有定论,但是他们都想亲眼所见。
谭峰与这岑将军商量,点了其中一半人马上山,剩下的人护送李郴和陆微澜回去。
还要将冯栖元的尸体运送回去,去抄他的家。
回程的路上,李郴帮陆微澜理理耳边的碎发,轻声问道:“怎么就一个人这样闯来了。”似是质问,但声音柔得都化成了水,让人心尖都发颤。
“本来是骑马来的,但那马掌掉了,半路踩在碎石上跑不动了。我就弃马跑过来了。”刚才说话还中气十足的陆微澜,此时真是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来已经和李绾隐藏好了,但她想着总要做些什么,又怕引人注意,所以自己一个人偷偷的跑了出来。
李郴也不忍心再问,只是横臂揽住她的腰,让她坐在马上的姿势稍微舒服一些,又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一定是九死一生吧!陆微澜想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口,不然为什么只有他和谭峰出来了?
刚刚她看谭峰的神情,就只对凌恒再也不会从那窑洞出来了。
陆微澜有些难过,此时也真是累了,她只闭上眼睛靠在李郴的胸口。
今日孤身闯来这里见到李郴的那一刻才明白:原来李郴于她来说已经不是攻略对象那么简单了!
第100章 .广寒枝 [V]
「拾捌」
谭峰带着人回去也没有找到凌恒和江踽行的尸体。
他难过,李绾更是神思恍惚,抱着陆微澜哭了好几回。
李郴本想带他们尽快离开益州,不想这个时候收到了来自岭南的消息。
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消息网,这陆微澜是知道的。
这次他们来益州,还有一条线留在寿州查琴乐的过去,另外一条,就是派去岭南的,去查先皇后当年中蛊毒的事情。
收到消息之后的李郴,眸色如寒潭一般,神色也有几分复杂。
通常这样表情的李郴,没人敢接近。
陆微澜给送消息回来的人摆了摆手,待到人退下后,她才走到他身边,柔声问道:“究竟怎样说的?”
李郴干脆将信交给陆微澜,她打开信看起来,先皇后当年中的蛊毒名噬心蛊。
所谓噬心,一旦发起蛊毒来,仿佛有千万条虫子啃噬着心脏。
当年都说先皇后得了失心疯,犯起症状来疯疯癫癫,就连圣人和小太子都不认得了。其实当年就是蛊毒发作。
这种蛊毒极其疼痛难忍,先皇后能忍受两年都是常人所不能。想必她当真舍不得扔下尚年幼的李郴。
最后从栖凤阁上跳下,实在无法忍受非人的折磨是其一,其二是噬心蛊可以被下蛊人超控,让人神魂不明,意志不清。
陆微澜读到这里的时候,手指都忍不住在微微颤抖。谁人都有阿娘,所以这种感情很容易代入。
这时却是李郴握住了她的手指,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宽厚又温暖的手掌,让陆微澜安心多了。
其实这封信的最后还提到,他们在岭南追踪到了柳南大人的痕迹。
当时陆微澜查看柳宅失火案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死有几分蹊跷,不想他真的有可能还活着。
这应该也是李郴这回派人再去岭南,这么快就查出消息的原因。
“我们要去岭南吗?”陆微澜不由问道。
李郴抬眸,神色已经有些缓和下来了,他点点头然后看向陆微澜,声音中竟带了几分哄劝道:“我带一队人去岭南,你陪……”
“我要与殿下同行。”陆微澜的回答却很干脆果断,甚至不等李郴把话说完。她紧紧的握着李郴的手指,传达给他坚定的情绪。
“那让谭峰护送妞妞回去。”李郴知道劝不动她。
听到李郴这样说,陆微澜才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她要先陪他走这一遭,其余的都可以先放放,从长计议。
不过当她脑海中冒出从长计议这个词的时候,还是愣住了。
如今连沈家的案子都水落石出了,她和李郴还有多久的未来?
“怎么了?”李郴很少看陆微澜会发愣,不由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只是那些证据还是要谭峰先带回去。”陆微澜换了个话题。
其实谭峰是不愿的,但也不能违抗命令,更何况这些证据是他们牺牲这么多换回来的。
如今所有的罪证都直指京师长安的那个人,李郴甚至怀疑他就是谋害他阿娘的幕后黑手。
谭峰护送李绾离开益州后,李郴又带陆微澜回了一趟沈宅,这才出发往岭南。
其实这趟他带的都是精锐亲兵,只不过在客栈失火的时候遭到了暗算,战斗力才有所受损。
如今在益州经过休整,又分了一部分人护送李绾回长安,余下六十人左右跟着他们。
还有樊绍宁也一直在,这也是谭峰能放心离开的原因之一。
虽然他在李郴等人去窑洞那天没有看护住陆微澜,被甩掉了让她只身跑出来。但换了是谁,恐怕结果都是一样的。
李郴和陆微澜带着樊绍宁和六十护卫,一行人依旧扮做商队,到岭南去这一路还算顺利。
不过越接近岭南,天气愈发的热,太阳十分毒辣。
李郴怕陆微澜赶路辛苦,每次路过街市或者有客栈或食店的地方,都要准备些解暑的饮子,还有酥山这些冰凉的小吃。却又不敢让她吃多。
石榴也整日的给陆微澜打着扇,不过她身上还是生了热痱,却又不敢在李郴的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生生的忍着。
还好这一路没出任何的差池,总算能让人的心安顿下来,没那么焦虑。
岭南区域,就相当于陆微澜前世的广东、广西、海南等地。不过在这个朝代,此地还并未被开发。
这里的人们都道岭南是个不祥之地,瘴气、毒草、毒蛇、蛊毒等毒物遍地。岭南是很多罪犯的流放之地,在此朝代人们心中是个恐怖的地方。
这也是当时李郴此行不愿带陆微澜的原因。
先行到岭南来查探消息的是李郴的亲信,说是在澄州发现了柳南的踪迹。所以他们此行便直接到了澄州,亦是扮做跑商的来做买卖。
岭南之地虽然偏僻,却是产金的地方,有很多人都是以淘金为生,这其中以广西上林的澄州金质最优。
据说澄金不同于普通的金子,在夜里会闪闪发光。
除了淘金,很多人到岭南来还会到海边捉一种玳瑁龟,这种海龟的龟壳就叫玳瑁。
玳瑁龟甲壳上有色彩斑斓的花纹,十分美丽,所以玳瑁在这个朝代是一种颇为名贵的宝石。且玳瑁还能解毒和辟邪。
岭南的山林间,还有五色鹦鹉,被驯化好了可称为宫廷贡品。
所以说岭南此地,除了让人心生些未知的恐惧外,也有着瑰丽的臆想。
进入澄州后,李郴和陆微澜很快找到了亲信在信中提到的落脚客栈,住了进去。
等见到人后,李郴和陆微澜才得知有柳南大人踪迹的地方离这里还要赶接近半天的路。
也就是说,这里离岭南既危险又神秘的密林还有很远的距离。
李郴觉得连日里赶路确有些累了,便决定先落脚在这里歇息一日,翌日起早再去寻找柳大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