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郴的声音有些颤抖,陆微澜也在心里替他难过。
过得好不好,一看便知。且不说终年要带着面具示人,那些被烧伤的伤口会在无数个夜晚折磨他。
柳南却没有回答李郴的话,而是低声对他道:“跟我进来。”说完便起身往内室走。
可能是李郴的情绪起伏较大,所以在他起身离开的时候,撞了下桌角,将桌上的杯盏都撞翻打碎在地。
柳南回头看了李郴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加快了脚步。
陆微澜本来想弯身收拾起这些碎掉的杯盏,却被李郴拦住,他轻声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在这里等我就行。”
她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她的思绪很快就被心里所想的事所占据。柳南蛰伏岭南多年,定是有了实质性的证据。
可有了证据又如何,如果背后的人真是她所分析的,结果是李郴能承受得起吗?
他们都是这局中人,可陆微澜是知道结局的局中人。
此时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这本书的结局:废太子李郴余生被幽禁冷宫,眼盲又患失心疯。
先皇后当年的死因就是“失心疯”,所以坊间都道这病是遗传的。可如今她已经知道了这其中的真相,先皇后的“失心疯”就是蛊毒,她又如何不替李郴担忧。
约莫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郴就从内间走了出来,柳南并没有跟在身后。
“回去了。”李郴朝陆微澜伸出手,拉着她起来道。
陆微澜特意瞧了眼他的袖子,确定那里头比刚刚他进去的时候鼓了一些,是多了东西的。
那里头的证据可能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命运。
“手这么凉?”李郴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走到院中的时候不得不松开,因为此时她着的是男装。
陆微澜缩了缩指尖,跟在李郴的身后回了他们如今的院子。
进屋之后,李郴立即转身去摸她的额头,担忧问道:“岭南天气这么热,手居然也会冷,是不是病了?不然等两日再赶路。”
“我没事。”陆微澜无法解释她是因为太过紧张导致血管收缩而造成的手冷。而是立即问道:“你打算即日就离开这里?那柳南大人他……”
“舅父不与我们一同走,不然太容易引人注目。”李郴道:“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说完还是不放心的再次摸摸她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常又补充了一句:“我带你回家。”
听到这句话,陆微澜怔了下。
他说带她回家。
这一路奔波,她甚觉疲惫不堪。期待着早日查清真相快些回到长安。
可蓦然听到他说要回去了,一时竟觉得心中无比的惆怅和矛盾。
待回到长安,到底会有怎样的结局在等待着他们呢?
自从来到这里,她就开始攻略任务,她觉得自己好像改变了很多,但如今看来,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改变。
因为她现在发现,故事的结局,似乎还是一个未知。
而这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她从未见过的,拥有至高无上权力,如今正在明宫三清殿修道炼丹的圣人。
“怎么了?”李郴的手掌还停留在陆微澜的额头上没有离开,感觉到她发怔,不由再次问道。因她很少有失神的时候。
“没事。”陆微澜拍开他的手,装作无事玩笑道:“确实是这里的天气不太适应,所以你不要再捂着我的头了,真的很热。”
她虽然笑着,脸上一副轻松的表情,但心里却像是有块石头压着一样,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日,陆微澜用完晚膳就回到了自己的寝屋。
因明日要赶路,她本想早些歇着,却在沐浴更衣躺在床上后如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用知道的有限的书中剧情再结合到这里来后所发生过的事情,去寻找蛛丝马迹。
思前想后,她都找不到突破口。
就这样在床上不知滚了多少圈,直到外间传来石榴轻手轻脚起床的声音,她才发觉天都要亮了。
陆微澜还是又躺了会儿才起身,待到更衣后来到院中,便看到李郴从柳南的院子那边走了出来。
他身后的人捧着两个木箱,里头装的应当是柳南炼出的金子。
来到岭南找淘金人,交易金子,顺利离开,这样才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她看到李郴在离开柳南院子的时候,深深的看了一眼,然后才转过身来。
陆微澜瞧见这一幕,心中又替李郴有几分难过,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迎上去道:“这就要出发了吗?”
“用过早膳。”李郴瞧了瞧陆微澜,“没睡好?”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她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扑了些粉来掩盖眼底的乌青。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倒有些像之前经常失眠无法入睡的他。
待用过早膳,他们带来的人把马车装好之后,李郴便带着她坐上了马车。
路过柳南院子的时候,陆微澜见李郴还掀起马车车帘深深的看了一眼,眸色深重。
柳南对于李郴的重要,陆微澜是明白的,就算是她此时都有几分不忍和不舍,毕竟她在兴庆宫的时候,修了那么长时间他留下的手记。
那感觉就像是她和这个人相识很多年了似的。
不过陆微澜见到柳南后,却总感觉他呈现出的状态和自己熟悉的那个人不同。如今他已经成为一个淘金人,失去亲人烧毁容貌,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有改变也是人之常情。
她本来还想向他请教手记里的几个问题,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马车驶离,陆微澜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李郴拉进怀中,被紧紧的抱住。
她轻轻抚着他的背,轻声道:“还有我在。”不知能陪他到何时,不知能陪他闯到哪一关。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李郴的怀抱又太有安全感,在她感知到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之后,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最后竟然是出汗热醒的。
她睁开眼,感觉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马车已经停靠在一片树荫下,车帘被掀开,石榴正递了一条帕子进来。
李郴接过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轻声问道:“醒了?”
陆微澜点点头,从李郴的怀里起身,看向外头的树林问道:“怎么停在这里了?”
“休整下,再取些水。”李郴说完跳下马车去活动筋骨。
这时有个亲信取水回来,在李郴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此时李郴是背对着陆微澜的,不过她从他的背影就能看出来,他的情绪在听到属下的话之后突然变得十分低落。
他眺着不远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她甚至从马车上都能感觉到他悲伤的情绪。
陆微澜也立即跳下马车,不小心崴了脚,却立即对石榴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走到李郴身后不远处。
她静静的等着他,等他把悲伤释放。
待到李郴终于调整好自己,转身就看到陆微澜站在阳光下对着他轻笑。
大概是没有料到陆微澜就在身后,此时李郴的眼角还有些发红,那抹淡淡的泪痕还残留在脸上。
他刚才流泪了?
看到陆微澜焦急的神色,李郴忙迎上去。
就在即将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忽听周围传来呼啸的马蹄声。
这些声音不像是落后一步从澄州出来的樊绍宁等人的,那又是何人的?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来澄州都是分成两队的。
现在还没有出澄州地域,所以樊绍宁等人要到下个州县,他们重新乔装过后,再来与他们汇合。
想到这里,陆微澜立即朝李郴迈步而去,不想刚刚崴过的脚吃痛发不上力又重重崴了一下。钻心的疼痛让陆微澜的面部表情有些痛苦。
李郴奔到陆微澜身边,感觉到周围危险的氛围,他竟然抱起陆微澜飞身将人抱到了高高的树干上坐着。
“在这里等我。”李郴将陆微澜藏好,便跳下去迎战。没有注意到她此刻僵硬的身体和变得煞白的脸色。
陆微澜还未来得及捂住眼睛,就看到一群山匪骑着马突袭而来。
只是山匪而已,根本不用担心李郴带人应付不了。
可多年前的画面竟在此刻和眼前的情景重合起来。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被藏到树上,眼看着那群人逼近,却什么都做不了。
陆微澜已经分不清现在和过去,她失声喊出来,“爸爸。”泪水模糊了双眼。
不知道在树上僵坐了多久,泪水已经干了,陆微澜还在失神。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嗡嗡作响。
她好久都没有这样了,多年前那种被痛苦撕裂的感觉,那种惧怕的感觉,那种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无助感,全部都向她袭来。
“阿歇。”
“阿歇!”
“阿歇……”
第103章 .广寒枝 [V]
「贰拾壹」
熟悉的呼唤声让陆微澜的意识逐渐回来,眼前的黑暗逐渐消失。
她深深的呼吸,调整了下情绪才从繁茂的树枝后露出脸来,看到李郴站在树下对着她笑。
此时的他站在阳光下,周身都被镀了一层光芒。相反,此时的她却是在阴影中的。
陆微澜怔楞了瞬间,觉得如梦似幻。然后便看到李郴朝她张开了怀抱,对她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陆微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更不曾想过多年前那一幕竟然又一次发生在眼前。
她的爸爸是缉.毒警察,有次带她去森林公园郊游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便将她抱到树上坐着,以躲避危险。
后来爸爸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在排查了周围情况之后以为没事了,还买了一个棉花糖回来给她。
那个时候她才九岁,看着爸爸手里拿着像云朵一样雪白软糯的棉花糖向她招手并张开怀抱。
“爸爸!”小小的她软软糯糯的喊了声。
“朵朵,敢不敢跳下来?”爸爸笑着逗她。
“敢!”陆微澜大着胆子回答道。
知道她不敢跳,小小的年纪却挺着胸脯在逞能,爸爸的笑意更深,“我们朵朵以后肯定是大英雄。”
可就在这时,砰的一声,爸爸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后来陆微澜选择忘记了这段痛苦的记忆,直到被医治多年才逐渐恢复记忆和正常。
所以后来她回忆当时的细节,才发觉原来是她的爸爸为了不让她产生过度的恐慌和惧怕,极力忍耐着中枪后的疼痛,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意。
可当他倒地后,血液还是从头颅中流淌出来,将那支雪白的棉花糖染成鲜红色。
“爸爸,爸爸,谁来救救我爸爸!”当时的陆微澜在喊出这句话后就失去了意识和记忆,直到三年后上初中之前才被治愈。
之后她就努力当了一名心理学专家,协助警队破案的同时也帮助那些遇难的民警家属进行心理辅导。
“阿歇!”
这时李郴发现陆微澜的神色和情绪不对,唤她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你是不是恐高?”
陆微澜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想要对李郴挤出一个笑容,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不远处的一颗树后,有人正在拿弓箭瞄着李郴的喉咙。
陆微澜觉得浑身的血热都在倒流,她想大声呼喊,让李郴能够躲开这一箭,可她的喉咙像被手扼住了,像被绳索勒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不!她不要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再重复,不要命运再带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以前她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现在可以。
就算救不了李郴的命,大不了她陪着他一起赴死。
“殿下!”陆微澜唤了一声便跳了下去。
就算以身挡此箭也在所不惜。
陆微澜扑到李郴怀中,将他紧紧抱住。她敞开自己的怀抱,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努力向他靠近,她背对着树后杀手的方向,想要将他包围。
她没有听到可怕的箭矢破空的声音,身体也没有任何的疼痛感,只感觉到被他抱住的人好像僵住了身体。
“阿歇!”
就在未知的恐惧即将蔓延的时候,陆微澜听到了这声呼唤,就像即将干裂的大地迎来了雨露一般,让她在绝处逢生。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仰起头就看到李郴在对她笑。
这个笑和平日里的笑不太相同,好似带着一种满足。就好像小的时候父母答应给她买的玩具,她期待了很久很久,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这样的笑让陆微澜有些意外,不过她还是先扭头看了眼周边,确认危险是否还在。
地上都是山匪的尸体。刚刚那颗树后,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而且旁边还有李郴的亲信在把守。
只不过因为他们这个有些绵长的拥抱都在抬头望天。
这时陆微澜才反应过来,刚刚不过是她在情绪过度紧张的时候产生的幻觉。
恐惧感消失,陆微澜这才感觉到赧意,向后退开了一步道:“你干嘛笑得这么意味不明的?”
“我笑得还不够明白吗?”李郴继续加深这个笑,“我的阿歇终于对我敞开了全部心扉。”
说完他拉着她的手走回马车那边去,捏着她的腰将人直接举起来送马车里,她听到身后的他轻声呢喃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原来她所有的迟疑犹豫他都感觉得到。
而刚刚那个拥抱,彻底打消了李郴心底的不安,可这对于他来说,究竟算不算好事呢?
等一行人马离开的时候,李郴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他之前眺望过的那个方向。
“在看什么?”陆微澜不由问道,这是她刚才就想问的问题,此时自然也记起他刚刚似乎流下了眼泪。
“舅父埋在那里。”李郴的声音低沉下来,一丝悲凉的情绪在略有些沙哑的声线中翻滚着。
那是柳南的墓?
听到李郴这句话,一些她来不及深深去想的细节又在脑海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