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来,为迎棠满上一杯小酒:“迎棠姑娘,可别费心养了个白眼狼。”
楼下戏子咿咿呀呀唱着什么白月光替身的戏码,迎棠只觉得吵闹,嘴角垮下几分。
她端起酒杯,又扬起笑意:“温凉真人管好自己才是。”
温凉后来说邀请她去百花园,她便去了。
他花言巧语,像饮了一缸蜜。
温凉说最近有灯会。
她便要他一会儿为她猜灯谜,一会儿给她买小吃。
他一一照做。
迎棠把狗男人的殷勤全看在眼里,使唤地乐不可支。
六百年前,那可怜的小兔妖分明是一个灵石都舍不得他给她花,他也从没买过什么给她。
记忆里,小兔看上一根灵器做的田旋花簪子,看了好久,他就随口说她戴木簪最好看,小兔悻悻地放弃了。
后来,小兔攒了好几个月的灵力凝成灵石想买簪子,被他发现,他二话不说便拿了去:“娘子真好,知道我需要灵石铸剑,便为我存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无奈又害羞地笑:“嗯,拿去吧!”
不属于迎棠的记忆骤然浮现,恍如昨日。
但他对现在的迎棠,却如此奉承,她想要什么,他便买什么。
接过温凉送的簪子,迎棠捧在手里,欣赏上头精细无比的雕刻,灵力肆意的珠宝。
这是一根极贵的簪子,是天界的灵器,看簪尾小小的“水月”二字灵印,是她最喜欢的那位大能所铸,对凡间修士来说是无价之宝。
他竟也舍得拿出来哄她。
迎棠照单全收。
直到月亮升到头顶,温凉才送她回客栈。
迎棠回到屋子里,高兴地一蹦三跳。
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越想越兴奋,迎棠拂袖,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
她踹开隔壁房门,青茷手里的面差点被她吓翻了。
“明儿你们就在客栈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青茷点点头,看看迎棠,又看看夏裴回,特别熟练地捧着面溜了。
室内悬着一颗夜明珠,照亮每一个角落。
夏裴回放下手里的东西藏到背后,微不可查地用清洁咒洗手。
他摸到桌子边,为迎棠倒茶:“姑娘,我今晚做了……”
迎棠:“我吃过了。”
她坐下来接过茶,见他唇角微微一压。
“好……姑娘吃过了就好。”
桌上有个小盘子,被他施加了几个颇有漏洞的灵力罩子,但还是能看到有悠悠的热气冒上来。
是很香的饭菜。
夏裴回把手背起来,有一搭没一搭道:“据闻,今日青阳宗的枫树林被人幻化成一片海棠花海,若是姑娘在,定会喜欢。”
“昂,那是温凉变给我看的。”
她这么直白,反倒叫夏裴回愣怔在原地,不自觉抠起手上的新鲜伤口。
血流出来,丝丝缕缕的痛痒自指尖爬至他的心头。
他心不在焉地附和:“原是如此……挺好的。”
迎棠嗅到一股血味,下意识舔舔唇。
“你的手怎么了?”
他摇头,指腹不自觉在背后捻了捻:“没事,做饭时无意划破了。”
迎棠狐疑地朝他身上投去一个治愈咒,往他方才坐的地方看过去。
竹帘下面静静放着许多小刀具,一个泥塑躺着,有几分婀娜雏形。
人但凡自恋点都会往一个方向想,以为这是送给她的。
但迎棠不一样,她是究极自恋,当下便想到夏裴回不仅要刻给她,而且还是照着她刻的。
“你刻我做什么。”
夏裴回一囧,怕她生气,忙不迭解释:“姑娘帮我良多,我也没什么能送姑娘的。没别的意思,若姑娘不喜,我便不刻了。”
迎棠察觉到一丝微妙,心头欢快起来:“若我不要,但允你刻呢。”
夏裴回耳尖漫上点点红晕,无奈地笑了:“那我便留在身边,当个念想。”
迎棠撑着头,娇笑连连。
她又想到温凉说的那什么狗屁依兰白月光,手指不自觉地在茶杯上画圈圈,调戏又试探似的问他:“允平,你是不是,心悦我。”
夏裴回脑袋忽然一翁,仿佛断了电。
他觉得心头痒痒的,但无论哪里都是隔靴搔痒。
他还觉得喉咙很干,一时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心里头被什么东西揪着似得难受。
在温凉出现的时候。
在弦月高挂,迎棠还未回来的时候。
在他精心准备了饭菜,迎棠却早在外面与温凉用过膳的时候。
人果然容易贪得无厌。
他垂下手,忽然浅笑一声。
但细细想来,他的这些龌龊心思,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出现,甚至是他的十八年,不过是她漫长魔生中的白驹过隙。
他没有温凉强,一辈子只是个任人宰割的炉鼎,她不过是抬抬手救了一只野狗一样,把他养在身边罢了。
他还是个瞎子……看不见他人眼中姑娘的美。
如今细数起来,真真是没一样拿得出手的。
什么太子身份,什么圣脉,根本上不得台面。
他心里难受。
夏裴回梗了梗,态度低到尘埃里去,又说了一句在迎棠听来不着边际的话:“炉鼎这东西,姑娘总得用完一个,再用另一个,否则岂不浪费。”
迎棠像做阅读理解似的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他现在就像个被始乱终弃的小媳妇,还要表现出自己毫不在意,到处踅摸理由。
看见夏裴回眼角的殷红,她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些心虚。
她猛然起身要走,腰间的玉鱼撞得桌子丁零当啷。
这什么来着。
哦,是夏裴回给她的医药费,今日听了温凉那段狗屁说辞,料想这应该是他娘的遗物。
啪嗒,一根田旋花簪子从迎棠袖子口掉了下来。
夏裴回弯腰摸着捡起来,眉头紧蹙。
这不是他买的,也不是姑娘有的。
看他那神态,这下可真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迎棠登时有些不自在。
夏裴回攥得紧,没有还给迎棠的意思:“姑娘今天的发髻容不下这根簪子了,就先放我这儿。”
“随你便。”
她甩手就走,还不忘好心提点:“那泥塑,脸有些胖了,眼睛还要再大些。”
迎棠走到门口,又生出调戏的心思,故作娇媚道:“我的身材,可比你刻的玲珑多了~允平还得多发挥想象。”
第14章 弑仙
夏允平的脸瞬间一扫阴霾,比屋檐上的灯笼还红。
迎棠乐得小尾巴都冒了出来:舒坦了。
她觉得温凉说的都是屁话。
什么白月光,咱们允平样样好,还清纯,稍微一调戏就耳朵红的不像样,哪里像是心里装过人的人。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偏心偏到东南海去了,满脑子都是杀温凉的血腥场面。
客栈是个直角形,围着一个精致小院,她和温凉真人的窗户恰巧对着。
第二天一早,迎棠破天荒地打开窗户,坐上窗棂,朝对窗轻轻吹出灵力。
灵力打着卷,拨开对面窗户的插销。
温凉怎会感受不到这股灵力。
他翩翩然走到窗户边,随手捞过床边的枝叶,手腕朝迎棠一挥。
那枝叶落在迎棠手心,开出一朵海棠花来。
她笑颜如花:“温凉真人可有空,再陪我去那枫林一遭。我啊,有些体己话要与真人说~”
温凉背手,眼含秋水地看她:“自然有空。”
隔壁传来迎棠清悦的嬉笑声,青茷听得牙疼。
什么情况啊,这非常时期,女魔头和温凉真人看对眼了?还要出去约会?
他偷摸瞟了一眼夏裴回。
夏裴回面无表情地闷头继续刻泥塑。
他刻泥塑全凭触感,如今因了窗外那声调笑,手上动作更慢,有些心不在焉。
青茷扒着窗户,看迎棠和温凉相继飞了出去:“她们要去哪,女魔头昨儿为啥叫我们俩不要出门?”
夏裴回抬起头,无神的眼睛迎着清透日光:“青阳宗的枫树林。”
青茷:“你怎么知道?”
“那里有青阳宗门人和皇室众兵把守,你我不便露面。姑娘堕魔前也是小妖,可能对青阳宗有特别的记忆。”
至于这个特别的记忆和温凉有没有关系……
夏裴回停下动作,垂下头,眉眼渐凉。
“青茷。”
“嗯?”
“若我能登大宝,可有与温凉一比之处。”
青茷:“!!!啥?”
“这……虽然力量上不可比,但身份上,确可一比,毕竟人皇也是一道之帝。”
夏裴回点点头,继续刻泥,仿佛刚才只是说说。
青茷想到夏裴回原本对世间无望方堕魔,也觉他是在开玩笑,方松快下来。
刻泥塑的少年忽然沉声:“顺城东边有一处府苑,那是前朝李丞相的居所,你帮我把他请来。”
青茷:“!!!”
*
迎棠正和温凉乐呵呵往枫林处飞。
那天,也是这样的秋日,红枫遍野,只不过天上下着淋淋淙淙的雨。
小兔妖垂着长耳朵,站在枫树下等自己的爱郎。
她想起最初与他相识的时候,心里比蜜还甜。
妖类化形与心境有关,她生来胆小,故而长得不如狐狸好看,瘦瘦小小--------------銥誮的,爱郎却不曾嫌弃她。
他在门内刻苦钻研,说找到一飞速进阶之法,叫她暂时莫去打搅他。
那天他终于传音,要她过来,在枫树下等他。
他说他要圆她一个民间的俗礼。
二人虽早以夫妻相称,婚礼却不曾有,三媒六聘更是虚妄,就连他俩的关系,都要藏着掖着。
他说她是妖,他要修仙,若被人发现他与妖厮混,难免碍着前程。
但他并非看不起她,只是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她们共同隐忍,终有一日一起飞升,做那天上鸳鸯仙。
小兔妖的灵石都用来填补他在门内的日常开销,哪里还有闲钱给自己拾掇一身红妆。但她还是入乡随俗,用人间的胭脂点彩,又穿上一身火红的小裙,和红枫几乎要融为一体。
她羞怯地等,胸膛像小风箱一样,一颗真心在里头扑通扑通地跳。
雨幕中,那人来得匆忙,一身青阳宗外门弟子的常服,用灵力撑起一方伞罩。
他没穿红衣。
小兔妖藏起那丝小遗憾,欢快地迎上去:“祁郎!”
男子拥住她,揉了揉她的发:“娘子,你传书信来,说你即将突破元婴,可是真的?”
小兔妖抬起懵懂的脑袋,下巴磕在男子的胸前:“恩恩!”
“好,太好了……”他紧紧抱着她,好像充满爱意,“从此以后,你我永不分开,可好?”
小兔妖欣喜又疑惑:“祁郎?”
倏然,那人面色狰狞起来,一道穿透之声划过,很快被雨声淹没。
小兔妖僵硬地往后仰着,面色惊恐地垂下头。
一把剑穿透她的丹田,猛力一扭,利索地掏出一枚赪紫的妖丹来。
血红殷了一地,眼边全是赤色。
小兔妖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直到下一刻,灵府的骤痛传遍七筋八脉。
雨太大,掩盖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
“迎棠姑娘前不久渡的劫,像是飞升劫,但姑娘却没有飞升,不知为何?”温凉的声音把迎棠从记忆里抽离。
那确是飞升劫,不过对魔来说,不存在飞升成仙,所以不过是步入真魔期罢了。
而迎棠压抑的魔气,温凉身为仙却一点儿也感受不出,显然他只是个真仙空架子,没点真本事。
垃圾。
一百年都没精进,你很着急吧,所以才盯上了我这个香饽饽。
迎棠笑着胡扯:“那是因为我是杀了人的妖,渡劫逆天而行,所以雷劫比寻常人大。”
但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也确有先例,这些沾了人命的妖多的是渡飞升劫时死掉,少有能飞升。
更有甚者接受天罚,每每渡劫要遭七七四十九道雷。
温凉探过底后,手里的佛珠拨得更快了:“姑娘他日飞升,我定相助。”
“哦?”
彼时二人已到枫树下,迎棠娇笑起来,“温凉真人要怎么助我?”
他一扬手,似乎又想把枫林幻化成海棠林。
迎棠握住他的手:“我还挺喜欢枫林的。”
温凉轻笑,反握住她的:“迎棠姑娘,某不才,一见姑娘,便为姑娘倾倒……”
迎棠笑得更乐了:“是不是太快了?”
“姑娘的姿妍貌丽,我生怕被人抢了去。”
迎棠笑眯眯看着他把那佛珠套在她手腕上:“这是?”
“若姑娘愿意与我结为道侣,这便是温某的定情之物。”
佛珠倏然放出盛然大光。
迎棠笑容不减,正视那刺眼金光。
金色的佛经从佛珠里飞射而出,登时将天地照得一片敞亮。
他竟布下一个移动的界。
许是知道迎棠棘手,他特意将二人关入一个界内。
“温凉真人这是何意?”
他轻笑,单手于胸前竖起,嘴里念念有词。
霎时间,十六颗佛珠绽开,顶头金珠咔嚓一声碎裂,露出耀眼的紫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