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袖子被她轻轻拉扯,他怔怔然与她并排,听她自豪一一说与他听:
“魔尊迎棠知道吧。她特别喜欢海棠花,咳咳,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啊。传说她初来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风吹都是鬼泣,脚下都是铁锈味的黑土,天上下的还是血雨,比冥界还像地狱。”
“迎棠就不爽啊,这鬼地方怎么能住人啊,她对衣食住行可是很讲究的。于是她就用灵府里最醇厚的灵力来温养这座山,日夜不停,温养了整整五百年,这才长出如此葳蕤的海棠林。”
她抬手,接下一朵蝴蝶一样翩翩落下的海棠花,朝阿朝轻轻一吹。
那海棠花瓣四散开来,撒了他一脸香,她笑地花枝乱颤,面颊比花还粉:“如何,好看吗?”
“好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定定望着她,眸子蒙上一层泪膜似的,水泽熠熠,默默地重复:“好看。”
一朵海棠花调皮地飞舞到他眼前,他接住它,娇嫩易碎地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阿棠。”
迎棠疑惑地回身看他。
他漾起一抹比海棠花还易碎的笑:“没什么,就想喊喊师姐。”
迎棠心里没来由地一攥。
“师姐还知道魔尊什么故事?”他靠近她,替她挡下斑驳刺眼的光斑,任凭血色的太阳在他身后秒出玫瑰金的光晕,“我还想听。”
迎棠被他秋水为神玉为骨的俊俏晃了神。
“昂……”她收回视线,难得有倾诉欲,娓娓道来,“我听说……魔尊迎棠在这里捡过一个少年……”
也许是阿朝此时太像允平,勾起了迎棠的回忆,也许是迎棠万年以后再踏入海棠林,觉得物是人非,感慨万千。
她一点点诉说那个属于夏允平的故事。
她眼中的他,他来时的样子,在这里的生活,他的温柔,他的贴心。
阿朝都细细听着,他看见她眼里倒影出的光,还有那抹不属于他的温柔。
他轻咬下唇,酸涩,又不愿挪开视线,任凭嫉妒的藤蔓爬满他的胸腔,瘙痒如斯。
穿过海棠林,四人路过了那栋小宅。
它还是万年前的样子,一点没变。
据虹翘说是因为大家都等着魔尊回来,所以不敢妄动一分一毫。
“但狐族已经搬家了,”虹翘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个山脉,“狐狸太多了,妖尊把我们都赶到另一座山头去了。”
迎棠还有些遗憾,她本来还想撸一把小狐狸呢。
“她会回来的。”迎棠坚定道。
虹翘赞成她的说法,还添油加醋:“这六道,最后都将是魔尊的囊中物!”
迎棠:……别捧杀。
“那边那座赤色山巅便是天炎山,魔尊离开后,那里就被魔王殿的人霸占了,有重兵把手。天炎山的火都是灵火,魔王殿的人驯服不得,只能在外围建造一圈建筑,靠近灵火修炼。”虹翘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边划拉地图边叹气,“我们得闯进去,穿过把守的魔修,找到逐月掌门。”
“这怎么可能。”追风挠头,“这里的魔修大多是化神巅峰,我俩修为也仅有化神初期,小师弟只有元婴中期,只有大师姐能与之一战,但对方人数又多……”
“况且万一染上灵火,灵府很可能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虹翘噘嘴摇头,“太难了,一个不注意,我们都会变成人干儿。”
“太难了,”追风摇摇头,“我早就告诉过便宜师父,不要相信昆仑和青阳宗的老东西……”
小情侣双双叹了口气,大有撂挑子不干之势。
迎棠傲慢的轻笑:“我去把逐月救出来,你们接应就好。”
追风:“大师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魔域的魔修可不能和试炼秘境里的相提并论。”
虹翘也摇头:“师姐,哪怕你是大乘巅峰,也难入山……”
“小小灵火算什么。”想当初渡劫初期的迎棠与那灵火斗智斗勇,互殴三天三夜,把它驯地心服口服,不可能换个马甲它就不认识她了。
她给他俩安排任务,“我听说海棠林外有狐族专用的传送阵,届时你们守好那个传送阵,别让魔修靠近,我把逐月救出来以后,我们直接传送回金城。”
她一锤定音,说得那么有信心。
小情侣登时被她安抚住了,觉得她十分可靠:“好。”
一直沉默的阿朝忽然道:“我与你同去。”
“灵火狡猾,你留在这里。”
阿朝摇摇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座山的灵火。
他当初燃遍附近山脉,最后把火聚在一座山头,扬长而去。
这些火,可以说就是他的灵力。
他不由分说引出腰间仙剑,一跃而上,朝她伸手:“走吧。”
迎棠瘪瘪嘴,兀自掷出一根丝幔:“不用了,我自己会飞。”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小情侣的视线中。
追风倒吸一口气:“嘶……小师弟这漫漫追求路啊。”
虹翘惊讶:“我以为小师弟只是大师姐某个白月光前任的替身。”
追风:???什么东西?
虹翘:“大师姐经常望着海棠花出神,小师弟也经常望着出神的大师姐出神,还不明显吗?就你看不出来,呆瓜。”
迎棠隐匿住自己的气息,熟稔又轻巧地降落在火山山顶。
她扯住阿朝隐入一颗巨石后,确认此处的魔修修为都在她之下。
哼,都是小喽啰。
“跟在我身后,若受伤了,别怪师姐没保护好你。”
“好。”
她甩手潇洒地祭出坚韧无比的神识,凝成一根流体剑。剑身在水流与固体之间切换,只轻轻一扬,剑刃如光掠过去,扫出蜿蜒水痕,阴冷的仙气横贯魔修们的首级。
迎棠迅速收了他们的命。
她略显骄傲地朝他扬小下巴:“厉害么。”
阿朝笑里尽是宠溺:“厉害。”
那是自然。
她傲气地大喇喇走出去,手点住火山的中心,唤起那些灵火。
灵火潇洒了一万年,乍一触碰到熟悉的灵力,吓得猛燃三丈高。
阿朝觑起眼睛,趁迎棠不注意,朝灵火内投入自己的灵力。
那些灵火这会子又如见爹娘,战战兢兢绕着火山烧得更加旺,转出一道冲天的火卷风。
迎棠只当它们被自己的余威吓到了,快速读取灵火的信息,得知逐月的所在地。
二人顺着火山口向下,找到一个凿出的小山洞。
逐月正躺在里面不省人事。
迎棠一道神识劈开灵锁,正准备用灵力把人抗走。
谁知地牢内,倏然阵法大现。
一道灵光像信号弹冲入云霄,噼里啪啦炸开锅。
天上的乌云訇然聚集,魔气大震。
阿朝严肃地护住迎棠,神情渐渐凌冽,充满杀意。
迎棠警惕地抽出神识:“谁来了。”
熊熊燃烧的灵火也掩盖不住这等魔气,混浊的气息沙尘暴似的涌过来,连迎棠都觉得呛鼻。
“你退后。”她一把拎住阿朝的衣领把他往后拉,“这不是你能对付的。”
刹那间,一道灵力波自天而降。
是真魔后期的灵力!若迎棠吃了这一招,定魂飞魄散。
阿朝再顾不得其他,当即一手投出金色的御雷阵,一手把迎棠捞过来紧紧护住。
泼天的灵力打在御雷阵上,两方对垒,溅起的仙气魔气把迎棠埋了个灭顶。
迎棠猛咳一阵,但显然有更让她震惊的事霸占了她的思绪。
她狐疑地盯住御雷阵,甚至忘了挣扎。
散乱的灵力波掀起的风把迎棠的头发吹得乱飞,银色的灵力柔和了摇曳的火光,给她莹润的小脸罩上一层雪。刺眼的灵光中,她看见一串汗珠自阿朝冷白的下颌线滑下,砸到她光洁的额头上。
所有的幻象在他祭出金仙期阵法的一刹那,统统烟消云散,迎棠望着那张去除幻化后轩然霞举的脸,瞳孔一震,胸腔里像有一团烈火滚滚燎原。
“本王当是何人擅闯天炎山,原是两个不自量力的凡人。”
丹缘自汹涌魔气中现身,缓缓降落,她一眼瞅见迎棠,仿佛被火苗点燃的柴油:“你与她长得真像,味道也令本王作呕。”
她目眦尽裂:
“不论你是不是她,本王今日都要将你挫骨扬灰!”
第51章 (一更)
“糟糕!”正全力朝传送阵奔跑的虹翘踉跄地崴到了脚, “魔王来了!”
天边又一道灵力波飞过来,越过虹翘和追风,把传送阵砸了个稀巴烂。
完了完了!
她一把拽住追风, 翻滚着躲避:“快跑, 我们被发现了!”
天炎山因为泼天的灵力波动颤抖起来,仿若随时都会火山喷发。
朝冽再顾不得别的, 放开金仙巅峰的势力,掀起滔天银浪。
威压压得迎棠喘不过气。
原来他这才来真的, 早前他和元婴、化神的她之间的打斗,到底有多小打小闹?
她心里越发恼怒,气得挣扎出他的防护,用灵力扛起昏迷的逐月。
且说丹缘本来在魔王殿躺的好好的,但从昨晚开始, 她就眼皮子直跳, 她总是闻到一股特别熟悉的气味, 她以为自己神经衰弱了。
万年了,她一直活在迎棠的阴影下。
她做什么, 别人都要拿迎棠出来与她比较,她自己也经常回想起被迎棠压一头的日子。
今日天炎山一有动静, 她便飞速赶来, 谁知就碰上一个与迎棠长得如此相像的女子。
她是个妖修, 并非魔修。
那又如何, 她毁不了迎棠, 也定要毁了她!
丹缘愤恨地瞪着朝冽:“何方上仙,竟敢闯我魔域!”
朝冽眸子染开清透的软翠, 唇角的笑容深含邪意:“区区蝼蚁, 不配知道本尊的名讳。”
丹缘一口气堵在肺叶子里咳得疼:他娘的, 都一万年了,怎么还有人敢对她这么说!
她一鞭子抽开这灭顶的银浪:“本王今日就要收了你们的小命!”
金仙巅峰的神识祭出,一银柄长剑霍然而起,银刃挥舞间,斗转星移。
饶是同为真魔期的迎棠,万年前避开朝冽的攻击都略显吃力,更何况是神识远远不及迎棠的丹缘。
剑刃甫一触及她的肩,便以移山断海之势切中她的臂膀,魔血炸开来,染红了朝冽那张九天绝色的面庞。
他狠戾地长笑,任凭魔血染红他蓝采和的长衫:“你要找死,本尊成全你!”
迎棠被这股充满邪气的灵力吹得长幔横飞。
该死的,她什么也看不清!
魔修的修为是打上去的,丹缘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她以金蝉脱壳之势,断臂闪开,跃上天空化成巨雕,在空中翱翔盘旋,戾叫声刺穿迎棠的耳膜,震得她脑袋疼。
那雕蓦地俯冲,速度之快,发出震耳欲聋的风啸。
朝冽打横铺开一巨型阵法。
迎棠一眼看出丹缘的阴险之处。
她与丹缘大战几百年,知道她最喜欢出招阴险,每每大招中都暗藏锋利的魔针。
她咬咬牙,飞身而上,将浑身灵力注入长幔,朝空中奋力一投。
与此同时,丹缘和朝冽灵力猛烈相撞,荡开海棠林满枝海棠。
朝冽撑开的结界与丹缘的灵力逐力,自不会落下成,只是银色的灵海中,隐约闪过一痕黑光。
他眸子一跳,正要徒手去接。
海蓝的长幔迅速裹住那痕黑光,朝另一处山头一甩。
那小巧黑针肉眼不见,却在一个弹指后,山头訇然坍塌,碎裂成尘。
“这接不得!”迎棠指尖凝出神识的长弓,“对付丹缘得用神识。”
朝冽哽了一瞬,凝出一根神识箭来,接过迎棠的长弓。
箭搭弓上,他扬臂朝天边盘旋的巨鹰瞄准。
风吹过,云无痕。
他感受到迎棠的视线,头一次有了用真身与她并肩作战的实感。
他竟然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连眸子都恢复了一丝玄色。
迎棠:“还等什么,就是现在!”
纯银的离弦之箭飞射而出,如流星划过血色的天际。
那箭肯定能射中的,他知道。
朝冽后怕地垂下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雕唳。
丹缘被贯穿了胸膛,眼看要毙命,她用翅膀扇出一道龙卷风,把自己卷进去,随风飞速逃离。
带走一片烟尘。
风风火火来,跌跌撞撞走,与万年前一样狼狈。
朝冽紧握长弓,抹了一把满是血的脸。
等他转过身,迎棠已然不见了。
她正在天炎山内,用灵力扛起逐月。
他搞砸了。
朝冽从空中降下来,朝迎棠递弓箭。
迎棠冷着面,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她抬腕凭空捏碎那部分神识,好似那并不属于她。
他碰过的,她可不要了。
她觉得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她还想怎么这么久了,那个该死的臭猫都没来抓她,她都怀疑臭猫不务正业在戏园子染上恶习沉迷享乐了。
她也乐得轻松。
好家伙,人早就编出一张大网,埋伏在你身边了,还当起你的小师弟来。
什么鬼啊。
迎棠越想越气,每一步都走出一团火。
她飞出天炎山,落在海棠林边,一想到自己还骄傲地跟这丫的说什么“魔尊迎棠”的故事,就觉得操蛋,几欲吐血。
乱红如雨,滚热的天炎山火风吹得人背脊炙热,与她心头的怒气一般滚烫。身后的脚步声沉闷地跟着她,迎棠受不了,手心凝出一大堆神识暗器,转身就往他身上投:“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