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慰他:“本尊这一万年,也被封印在玄水深渊。”
阿卿满脸写着“明明我更惨”。
眼看迎棠要发飙了,他赶紧转移话题:“咳咳,这些都是旧话了……尊者,这些年来,我一直帮助瞎子填补神界罅隙,但三界的灵力一直在流失,我的修为,也快耗不住了。”
所有人都快濒临极点了。
迎棠面色一沉。
阿卿忽然掏出一颗琉璃铃铛:“这是尊者要找的那颗铃铛,十几年前,瞎子叫我把它藏起来,现在把它还给尊者。”
迎棠接过那颗琉璃铃铛。
她的思绪忽然飘出去。
朝冽让他藏起来的?他想的可真长远。
琉璃铃铛在赤阳下泛出五彩的光。一点光点在铃铛里蹦蹦跳跳,一见着迎棠,发了疯似的瑟瑟发抖。
她把脚踝上的主铃卸下来丢给白卿:“用它召集本尊在三界所有的分铃一同修补天堑,如此,大概还能撑多久。”
阿卿握着主铃想了想:“仙界还能撑长一些,魔域……至多半个月,丹缘一直在背后搞动作……”
“半个月?”迎棠轻笑,“一万年,她也该活够了。明日本尊便扬了魔王殿,本尊要在魔王殿顶,迎接照晏。”
她要让照晏偿还代价。
这夜很长。
所有人都在各自镇守的区域忙碌。
迎棠静静坐在桌前,撑着头看着远处天边的罅隙。
那道裂口比白日里大了一圈。
阿卿与雏阳坐在海棠林里,雏阳乖乖靠着他的肩,他歪歪头,用脸蹭蹭她的脑袋。
迎棠透过窗户远远望着,浅浅地笑了。
她耳朵忽然一提。
灵力从她的指尖飞出,轻巧地抽开房门,再把房门口的菜盘子端过来。
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臭牛皮糖……真是怎么都打不走,非得跟着。
等照晏的事结束了便来收拾你!
面汤倒影出迎棠春华般的脸,她顿了顿,还是乖乖拿起筷子,简单吃了一口。
嚼劲的面入口,滋溜滑。
她细细地嚼。
明日,本是端月长公主与朝侍郎的成亲日。
她嘴上动作停下来,把碗筷放到一边:“明日你也别出现,碍本尊的眼。”
她听到门那头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和一个温温的“好”。
血色的月光把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人静静靠着门,陪她度过漫长的夜。
黎明将至。
丹缘感到一丝不对劲。
魔王殿上空的乌云被层层排开,露出一片腥红的天顶,衬得魔王殿一片黑。骇得她的心噗通噗通跳。
她支走了魔王殿所有的魔,趺坐在魔王殿顶上,静等裁决。
天空像凹了一个洞,红底中央忽然闪过一道紫光,宛如流星朝魔王殿顶狠狠砸下。
霎时间,一股狂风球一样砸下来,所过之处统统塌陷下去。
待狂风扫荡结束,丹缘已然朝地上咳出一口血。
她太熟悉这股神识了。
天空中,依旧是飞扬的那抹紫。
迎棠一尘不染,衬地她狼狈不堪。
万年前,丹缘不得不低头,万年后,她依旧抬不起头。
是她,迎棠。
十几年前,照晏破空成神,丹缘曾和照晏有过交易,他答应会扶持她们飞升,谁知天尊像一个嗜血的疯子降临魔域,把所有涉事的魔众屠杀殆尽。
她深深记得天炎山初见天尊时,被打得七零八落,从此落下病根,久久不治,她惊恐地举起白旗想要归顺。
谁知天尊要她们以魔尊迎棠为尊。
她不明白,为什么又是迎棠。
迎棠曾被天尊打入玄水深渊,又被照晏打得魂飞魄散,为何还能做这三界六道的主人!
“迎棠!”她咬牙切齿,“今日你我便做个了结!”
迎棠张狂地笑了:“就凭你?本尊早该在万年前扬了你!”
丹缘气得灵力飞涨。
每一次,她都是用这种“你不配”的眼神看她,叫她抓狂。
威压的相撞弹开风暴般的灵力波,迎棠拔出春辰剑,将它朝天一抛,举手一斩。
神识顺着春辰剑的剑刃凝成一把长约一丈的大剑,自天上刺下。
丹缘化为本体,展翅将自己护住,硬接那自天而降的剑刃。
两相灵力的碰撞再次撞出一道风墙,一旁的枯树纷纷被掀得拔地而起。
大剑遮天蔽日,压迫性地横扫天空。迎棠握着剑刃猛力一旋,掀起巨雕也无法逃离的飓风。
剑身随即訇然落下,劈裂一地黄土,裂痕疯长,直把沿途的黑土分割成两个世界。灵剑强劲的冲击力把丹缘狠狠压在地上,金色的神识如山倒般没入土地,引起一阵强震。
丹缘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迎棠弄死她,像狩猎前的热身。
咔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魔元列成了两半。
迎棠居高临下睨着她:“不自量力。”
丹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魔元从灵府内飞出,消散,惊得合不上眼。
那抹紫蒲色踏着风而来,细瘦的脚踝撞入她的眼帘。
她倾下身,露出春日般的粲然微笑:“丹缘,下辈子,别再自取其辱了。”
丹缘好歹也是真魔巅峰,真魔的消亡会迸发出强大的灵力。
迎棠取出那颗琉璃铃铛,用丹缘的魔元为蛟龙的龙丹提供修为。
须臾,她冷着脸,捏碎了铃铛。
一颗青色的内丹荡荡悠悠飘出来,她将它全全纳入体内。
龙族特有的血脉就像为迎棠的兔子本体镀了一层金。
如今,她的神识里会有蛟的灵力,是唯一能突破龙族护心麟的可能。
丹缘的消逝,让天边的罅隙肉眼可见的扩大。
迎棠阔开神识,看到四处坚持的友人们已然精疲力竭。
是时候了。
她傲然飞上天空。
四下看去,没发现那个人。
他那具破身子,来了也是帮倒忙。
迎棠深吸一口气。
乱云飞渡,阴霾漫卷的天顶轰隆隆地响,像是有庞然大物疯狂地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声。
倏然,一只龙爪撕裂天顶而下,竟硬生生扒住天空的裂缝。
苍穹骤然碎裂,日月无关,血幕如喷洒的油漆笼罩大地。
山河仿佛将在眨眼间倾圯,魔域的枯木被灵力震荡成灰,天炎山的灵火沸腾起来,像一口倒满油的煎锅岩浆迸射。
三界支撑裂缝的修士统统被这一击震得击飞在地。
逐月与追风双双从流香海的飞仙台跌落,阿卿与雏阳从狐山上滚下来,被震得吐出一口浓血。
迎棠收回神识。
她放出金色的识海,让识海溶于此界万般呼吸中。
紧接着,她手腕一扬,奔腾的金浪撑起一方遍布三界的防御结界。
几乎是同一时刻,赤光环绕着天顶,裂缝訇然被撕开,一条玄色的巨龙自天顶钻入三界。
它的龙吟几让神州陆沉。
迎棠娇妍的小脸仰着望向它,嗤笑出声:“照晏……今日本尊便斩下你的龙头!”
话音刚落,她像一只逆市飘红的坚/挺个股揉身而上。
布满龙气的神识幻化成一根弑龙巨剑,一声沉闷的重响,剑身割裂空气,破风而上。
玄龙讽刺地笑,它根本不将金仙放在眼里,抬爪便接她的招。
四海波振而冰泮,五岳尘飞而土崩。
千钧一发之际,寰宇四幕,忽然吹起一卷魔风。
迎棠眸子阔开赤色的红,狠戾地大笑。
允平痛苦的生平,这种种误会,那与生死擦肩而过的一击,都拜你所赐!
“本尊要你百倍偿还!”
她的肉身从金仙期刹那间堕入魔道,黑金色的灵力燃烧她灵符内的大元丹,冲破桎梏扶摇直上,冲破天顶。
大元丹化成魔元,成就了她天魔巅峰。
金仙打不过你,不代表天魔不行!
玄龙大骇。
他可太清楚魔众的厉害了,可近几万年来,魔修被流放魔域这等灵气稀缺之地,没出过一个天魔,他也从没和天魔交过手。
它警惕地觑起金色的眸子,将灵力统统汇聚,打算把迎棠一击毙命。
一束黑火訇然自他口内喷涌而出,光束之巨大,仿佛能把整个海棠林轰灭。
迎棠紧握剑柄,任凭凶残的冷风刮过她娇妍的脸颊。
那灵火訇然朝着祝翀劈下来,如高楼倾覆,长堤坍塌,两侧带起的劲风吹散了迎棠头顶的碎刘海,露出她光洁饱满的小脑门。
利剑破开龙息,直取它的喉心。
照晏怒极,誓要与迎棠鱼死网破似的,砸下巨山一样的神压。
神压可御万物,凌驾于三界六道之外。
迎棠被这阵神压压得心头一震,生生放慢了冲刺上天的速度。
她像是用稚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座高山。
神能书写天道。
神是万物主宰。
她被玄色的光刺伤了眼,血红的眸子被压得渗出温热的血气,疼得她神魂具裂。
“阿棠。”忽而,她听到有人唤她。
迎棠诧异地转过头。
一只温润有力的臂膀揽住她的腰。
霎时间,银色的灵力如潮水汹涌地往她的灵府里灌。
他猛一发力,竟拥着她顶着能令三界覆亡的神压往云霄上冲。
周遭仿佛没有了声音,天地的时间仿佛停滞,迎棠望着他堪比三春景光的侧颜,心头疯狂地震颤着。
他紧紧搂着她,银色的灵力覆盖下,他的眉目几近透明:“我送你最后一程。”
万年的金仙巅峰修为随着灵力灌入她的识海,他把自己所有的能拿出来的,都给了她,像早有预谋似的,不容她反抗。
天魔巅峰的桎梏在一瞬间被冲破,迎棠隐隐勘破这三界束缚,有成神之兆。
他说他会给她证明。
这是他的证明。
他温温地望着她。
飞升魔神,你超脱三界六道,再不会受共生魂刻的束缚,你会自由,你可以书写自己的天道,创造想要的世界。
迎棠忽而懂了他的眼神,反手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眼眶温热,有滚烫的液体成串成串地流下来。
她有太多话想说,这一刻却说不出口。
他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
“没有人能禁锢你,你才是自己的道。”
银色的灵力骤然褪去,朝冽不能再往前。
一声虎啸,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迎棠往上一送。
迎棠咬咬牙,自灵府中迸发出一道新的银色的神识,与金色的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玄水深渊的灵力撼动起来,玄水如活了一般凝成一根水柱,从密林的深渊冲天而上,乘风化为侵蚀灵力的水汽,将玄龙紧紧包围。
神识剑突破苍穹,灵风把赤红的天幕炸得分崩离析。
咔嚓。
玄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细长的金剑裹挟着玄水穿透它的护心麟,强大的天魔神识像长了倒刺的藤蔓瞬间侵占它的七筋八脉。
迎棠继续奋力向上飞,接着打去一掌,再狠狠一挖。
撼天动地排山倒海的灵风把玄龙狠狠拍出裂缝,整个三界的穹顶在震天的灵力中摇撼。
迎棠以天魔之身随它冲出这三界,一剑下劈,拨开它的龙鳞。
神力一点点消散,玄龙化成人形,无措地往下坠。
“不,不!!”
他精打细算这万万年,怎能就此结束!
他还要挣扎,他不认输。
谁知玄水如瀑布自血红的裂缝中倾倒而下,将他淹没在早已破碎的神界。
只剩下凄厉的,不甘的呼喊。
……
朝冽停在瑟瑟的冷风中。
他凝望着裂缝中猛然闪过的白光,感受到属于三界的灵力从裂缝倾泻而下、回归。
他的身体从未有过的疲惫。
但他一直盯着那处。
她应该成神了吧,他想。
一旦共生魂刻消失,他的生命也到头了。
那些酸涩的、刺痛的、甜蜜的过往,仿佛都在随着他的神魂流逝,如今,怕是连一缕魂都留不下了。
朝冽神色冷然,眼眸却蒙上一层水汽。
华枝春满,天心日圆。
今日本是黄历上的好日子。
万事皆宜。
日开又云散,天上的裂缝又被三界的众君慢慢填补。
他坠落在海棠林内,任凭花香浸透他的感官。
但他的五感仿佛在急速退化,他渐渐看不到天上的烈阳,听不见和风,嗅不到芬芳。
他看见一抹红飘飘荡荡落下来,他伸手去抓。
是他重绣的那方红盖头。
春棠经雨放。
他走了,又轮到谁掀她的盖头。
他颤抖的摩挲上头的绣线,紧紧攥着,直到指尖都渗出血来。
倏然,天顶出现一抹紫云。
他心头一震。
呼吸急促不已。
共生魂刻一点点修复他的神魂,带走他的痛意。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
她悠悠飘下,扔给他一枚神龙金丹:“既然顺圣的肋骨可以做肉身,那龙神的内丹你应该也能炼化了自己用吧。”
朝冽恍惚地接过那枚神丹,鼻子狠狠地抽痛。
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落下,划过他染了灰尘的清秀面庞,沾湿了他的衣襟。
“又不是每个人都想成神。”迎棠嘟囔一声,她从储物戒里掏出那枚最初的补天石,“反正,你的修为我都用来补洞了,还没补完……烦死了,兜兜转转又要找补天石,天上漏这么大的洞,覆巢之下无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