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那一瞬间,她居然埋怨起顾晏来了。
她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怪罪顾晏呢?
明明是自己识人不清,错把禽兽当君子,才导致前世举家覆灭的结局。
顾晏能毫不犹豫地相信她,过去的她却未必能信任顾晏。
她真是……差劲到了极点啊。
“本来我是想等你成亲后自请戍北的,若我不在京城,远离权力中心,皇兄应该能放心,也就不会对定远侯府出手,你也能和喜欢的人携手度过一辈子。但是——”
顾晏捧住她苍白的脸:“你突然说要跟我和好,开始亲近我,还和苏言卿退了婚……这让我怎么舍得走啊。”
“……”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涨得难受。
陆思妤万万没想到,前世顾晏远赴边疆竟是为了她。
她不禁哽咽:“顾晏……”
“阿妤,你最好别骗我。”
手掌覆在少女洁白如玉的脸颊上,顾晏轻声说。
“骗我的话,我会伤心的。”
“不骗你,顾晏。”陆思妤定定地说,“我不骗你。”
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晶莹的水光,盛满顾晏看不懂的情愫。
顾晏低头轻哂,捏了捏她的耳垂。
“耳坠,少了一只。”
“诶?”
陆思妤惊讶地伸手去摸,果然如顾晏所说,右耳空空如也。
“难道是掉在东宫了?”
万一顾恒顺着耳坠查到她身上来,事情可就真不妙了。
“没事,另一只也摘下来吧。”顾晏替她取下左耳的坠子,“有我在,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
同一时间,禁军将整座东宫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刺客”的影子。
看来陆思妤成功逃出去了。
苏言卿紧悬的心终于放下:“果然是殿下听错了吧,所有出口都被封锁,要真有人,不可能从禁军的包围中逃出去的,何况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或许吧。”
从顾恒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接受这个结果。
“关于陆思妤——”
顾恒把玩着红玉耳坠,脸上喜怒难辨。
“总之,孤会安排好一切,让陆思妤非你不可。如果你抓不住这次机会,那我们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第16章 两相对峙
暮色渐浓。
按照历年的习俗,高台上燃起盏盏天灯,在除夕的夜晚向天神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陆思妤和顾晏来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装束统一的宫女捧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鱼贯进入殿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姬挥动衣袖,扭动着曼妙的身姿;觥筹交错间夹杂着大臣及其家眷的欢声笑语,每个人都沉浸在一年一度盛宴的热闹氛围里。
入殿后,两人兵分两路。
陆思妤四处搜寻兄长他们的身影,顾晏则前去皇子公主的席位和顾盼盼串好说辞,以防顾恒追问之下暴露。
甫一落座,陆思齐就凑过来问她:“去哪儿疯玩了?怎么现在才来?”
“没什么……”
陆思妤心不在焉地应道,环顾了一圈周围的面孔。
顾恒和苏言卿不在,是还在找她的下落吗?
“陆小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陆思妤被这声招呼吓得打了个激灵,僵硬地转身,看见顾恒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而苏言卿站在顾恒后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太子殿下。”陆思妤低头行了一礼,努力调整呼吸。
顾恒问得随意,甚至露出了微笑:“听说陆小姐和盼盼先前去过东宫了?”
“是。公主说殿下养了只能吐人言的八哥,所以带臣女去见识一番。”
陆思妤拼命维持面上的平和,不让他看出破绽:“未经允许便踏足殿下寝宫,还请殿下责罚。”
“既然是盼盼带你去的,孤哪里有责怪你的道理。”
几句话下来,凭陆思渊的头脑,马上就察觉出太子别有深意,于是适时起身向顾恒问礼:“家妹年幼贪玩,有冲撞殿下的地方,臣在这替她赔个不是。”
陆氏满门忠烈,即使是嘉宁帝也要给几分薄面,更别提太子了。
因此顾恒没再继续深究。
“陆小侯爷言重了,左右不过是只学舌的玩物,能讨陆小姐欢心,是它的福分。”
看顾恒的表情似乎是不疑有他,陆思妤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顾恒下一句话又让她胆战心惊——
“陆小姐今日打扮得如此好颜色,若是再配对耳坠就锦上添花了。”
“……”
是试探?还是认定她就是偷听的那个人?
陆思妤摸不准顾恒的真实意图,正绞尽脑汁想着应对之策,一道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说皇兄怎么久久不落座,原来是美色误人啊。”
顾晏信步而来,想是已经跟顾盼盼说好了。
“只是这家伙空有美貌,其实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皇兄还是离远些好,免得被传染了蠢气。”
他的出现让陆思妤镇定下来,迅速找回状态,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笨蛋没资格说别人笨蛋!你才是天底下最愚蠢的那个!”
“……”
顾恒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缝:“……陆小姐和七弟的关系还是这么耐人寻味。”
呼……应该是蒙混过关了。
陆思妤后怕不已。
好在顾晏及时救场,否则她一定会露馅。
“别管这个笨蛋了,走啊皇兄,喝酒去。”
顾晏笑嘻嘻地没个正形,看向顾恒的眼神却是冰冷的。
他对龙椅不感兴趣。
可以的话,他也想相安无事,做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然而顾恒偏要步步紧逼,从小到大在暗地里给他使了各种绊子。
五岁那年,他被人推进荷花池里。
当时顾恒也在场。
腥臭的湖水灌入口鼻,他在水里扑腾着,大声呼救,希望兄长能伸出援手——但顾恒没有。
顾恒只是站在岸边,冷眼旁观幼弟垂死挣扎。
他的眼神冰冷、淡漠,完全不似平日里爱护弟妹的皇兄。
后来他才知道,推他入湖的人就是顾恒,原因是父皇在考校课业时多夸了他一句。
看似平易近人的嫡兄,原来一直憎恨着他。
自那以后,顾晏学会了保护自己。
他用桀骜不驯做伪装,仗着父皇的宠爱无法无天,多年来远离朝政,只表现出对习武的热衷。
即便如此,顾恒的针对也没有停止。
针对他可以,但顾恒千不该万不该打陆思妤的主意。
如果避让和妥协无法保护心爱之人,那他会毫不犹豫拿起利剑,正面抗衡。
*
从陆思妤和顾晏一起进殿后,方乐怡的脸色就没有缓和过。
她死死盯住陆思妤腰间挂的那枚玉佩,目光怨愤到几乎要将玉佩灼穿。
方乐怡怎么也想不到,顾晏藏娇的“娇”竟然会是陆思妤。
亏自己还放松警惕,觉得陆思妤不足为惧,哪知她才是威胁最大的那个!
“那女人很讨厌吧?”
就在方乐怡气得想当场冲过去质问陆思妤时,冷不丁响起了一道女声——
苏倩雪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刚和我哥退婚,转头就勾搭上了夔王,不得不说陆思妤真是好手段。”
“哼,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方乐怡不屑地说。
瞧瞧苏倩雪穿的裙子,都不知是过时多久的布料了——一个没落家族的穷酸小姐,也配跟她说话?
遭人轻视,苏倩雪的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但她立刻换了副谄媚的口吻:“方小姐聪慧过人,自然不需要我的提点。只是我和陆思妤相处的时间长,对她的了解比您更多。”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方小姐想不想给陆思妤一点颜色看看?”
“你什么意思?”方乐怡朝她投去狐疑的目光。
鱼儿上钩了。
苏倩雪俯下身,在方乐怡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你确定?”方乐怡不信任地问。
“我确定。”苏倩雪信誓旦旦道,“凭我对陆思妤的了解,她养尊处优惯了,吃不了苦受不了累,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只要您这么做,绝对能让她下不来台。”
光是想象了下那个高高在上的陆思妤当众出丑的模样,方乐怡就激动得血液沸腾。
“没想到你还挺派得上用场的。”
她施舍般地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好处少不了你。”
“多谢方小姐。”
苏倩雪低头恭维了一句,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恶毒。
那日在首饰铺里,陆思妤能让她遭人嘲笑,她就能让她在文武百官、世家权贵面前丢脸。
第17章 执剑起舞
“陛下驾到————”
方乐怡和苏倩雪悄悄计划的间隙,宦官拖长音调的阴柔嗓音乍然响起。
歌舞暂歇,所有人都停止交谈,跪伏于地高呼万岁。
“平身平身,值此辞旧迎新之际,众爱卿不必多礼,尽管敞开肚皮吃喝、放开手脚玩乐。”
在正中心的主位坐定后,嘉宁帝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年近半百的帝王虽然长着一张威严的国字脸,性格却是不拘小节,乐呵呵的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坐在右边的崔贵妃似乎在闹别扭,是以嘉宁帝拉住她的手轻声哄着,小心翼翼地赔笑。
“玥儿,你别生气,朕也是为了阿晏好。再加上母后那边催得急……”
“为他好?”
崔贵妃柳眉倒竖:“为他好就能不管阿晏的幸福,逼他娶不喜欢的女人?”
“朕、朕也没说要逼他啊……”嘉宁帝委屈道,“就是因为照顾他的感受,所以朕才召集了各家小姐,让阿晏挑个喜欢的嘛。”
一代帝王卑微如斯,臣子们却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唯独张皇后沉着脸,冷笑连连。
“总之先看看,要是阿晏一个都不喜欢,朕绝对不逼他。”
嘉宁帝讨好地说完后,崔贵妃哼了一声,终究没再反对——她那个儿子,一颗心全系在阿妤身上,哪里还看得见别的女人?就算是嘉宁帝也逼不动他。
崔贵妃真正恼的是,这么多年了,在关于他们母子俩的事上,嘉宁帝一次又一次顺从太后,她除了生气更多的是失望。
“咳咳。”
嘉宁帝虚咳两声,找回帝王的气场:“我朝人杰物灵,今日在座的也不乏花容月貌的豆蔻佳人——阿晏,你说是吧?”
他朝顾晏的方向看去,想征求儿子的认同。
谁知顾晏一点都不给他面子:“父皇喜欢便自己收了充盈后宫,问我的意见作甚?”
“你——”
这个逆子!什么充盈后宫,让玥儿误会他怎么办?
嘉宁帝被顾晏气得心肝疼,偏偏又拿这个最疼爱的儿子没办法。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很有眼力见地站出来,给皇帝台阶下:“陛下,小女不才,想为诸位献上一曲。”
“哦?”
嘉宁帝定睛看去,原来是忠义伯,他身后的方乐怡起身行了一礼,余光不停地瞟向顾晏,神色娇羞。
不错不错,忠义伯家的闺女有才有貌,由她来开个好头再好不过。
于是嘉宁帝大手一挥——
“准了!”
宫人搬来一架昂贵的古琴,方乐怡施施然在红木凳上坐下,纤纤素手在琴弦上翩飞,美妙的声响便从指尖流泻而出,回旋萦绕在空旷的大殿。
弹得真好。
陆思妤双手托腮,侧耳倾听方乐怡的演奏。
不过比起弹琴的人,她更在意的是听琴者的感受——
嘉宁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今日就是要挑选夔王妃的合适人选,那么顾晏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她不自觉地看向右前方,只见顾晏把玩着酒盏,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经历过前世的结局,加上从顾盼盼那听到的过往,不知为何,陆思妤觉得顾晏不会喜欢上别人。
可是也只是她感觉罢了。
顾晏会不会拒绝嘉宁帝的逼婚,老实说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就在陆思妤惴惴不安时,一曲终了,满室鼓掌喝彩。
方乐怡冲四下点头致意,目光锁定在陆思妤身上——
“光听曲难免乏味,听闻陆小姐能歌善舞,不知可否赏个脸与乐怡相伴呢?”
“啊?”陆思妤愣住了。
虽然同为盛京贵女圈中家世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但她和方乐怡并不熟。
方乐怡心高气傲,谁都瞧不上;而陆思妤过去一门心思全在苏言卿身上,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因此两人交谈寥寥,关系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也没产生过任何矛盾。
那方乐怡此举是在闹哪般?
疑惑归疑惑,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陆思妤不得已从座位上起身,老老实实答道——
“抱歉,我对舞蹈并不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