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卿!!”
陆思齐一看清楚那张脸就火冒三丈,大踏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这个王八蛋,是不是你干的好事?说!把我妹妹藏哪儿了?”
“不是我,我也是来救阿妤的……”
苏言卿一介书生,哪里敌得过身经百战的陆思齐,登时就被他勒得喘不过气。
“听你放屁!阿妤被拐后我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你怎么可能知道她出事?还准确无误地找到这里?”
“是太子殿下……”
苏言卿强忍住不适,艰难说道。
“殿下从公主口中得知事件全貌,特地遣人随我前来寻找阿妤的下落,你们不信的话进林子里一看便知,太子殿下的亲兵就在里头……”
“你以为搬出太子我就会相信你吗?”
陆思齐还想发作,被陆思渊轻斥了一声:“阿齐,冷静点。”
眼下还不能和太子撕破脸,比起冲动的弟弟,陆思渊更明白孰轻孰重,纵使心里有了计较,表面功夫仍做得十分到位。
“承蒙太子殿下关心,还请苏公子代为转告,待找到阿妤,家父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陆思齐不满道:“哥,和他废话作甚,我们还是赶紧去找阿妤吧!”
苏言卿和陆氏兄弟对话的全程顾晏都一言不发,却在经过他身边时顿住脚步。
“你最好祈祷阿妤平安无事。”
顾晏的声音低沉沙哑,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暴戾,宛如一尊从地狱走出的修罗。
“否则你的性命也好,顾恒的太子之位也罢,都别想要了。”
*
时值正月,正是最冷的时候,在深坑里待了好几个时辰,陆思妤瑟瑟发抖,四肢冻得都快没知觉了:早膳以后滴米未进,到了这个点早就是饥肠辘辘,难受得胃都开始痉挛。
她蜷缩起身子,裹紧身上的衣袍,小口小口地往掌心里哈气。
比起寒冷和饥饿,她更害怕的是当下的环境。
天已经完全黑了,一到晚上,树木的影子便形同鬼魅,给人一种比白天还要高大的错觉,遮蔽着夜空,杜绝每一颗闪烁的星。
四周静悄悄的,时间仿佛凝固住似的,只有黑暗逼仄而来,一寸寸、一厘厘地往下压,好像要把她永远困在这狭窄的洞坑里。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感觉。
这让陆思妤不由得想起了幼时第一次参加宫宴,结果被误锁在柜子里的经历。
当时她大约八、九岁吧,正是贪玩的年纪,对比侯府还要恢宏的皇宫充满好奇,便趁父母不注意偷溜出去,悄悄跟在宫女后面走进一间仓廪。
宫女把几个银盘放入红木柜子,马上又出去了。
陆思妤恶作剧心起,躲进柜子里掩上门,想趁宫女回来时吓她一跳。
可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宫女过了很久都没回来,陆思妤等啊等,不小心在柜子里睡着了,醒来时发现柜门被锁住,任她怎么使劲都推不开。
她害怕极了,又哭又叫,声音却传不出这独处一隅的仓廪。
哭累了她又昏睡过去,最后是被一个少年救出来——
那个人,就是苏言卿。
也是由于这个契机,陆思妤才会开始当苏言卿的跟屁虫,随着年岁渐长,情窦初开,不仅没有被他的冷言冷语赶走,反而死心塌地地要嫁给他。
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幼稚。
救个小姑娘对苏言卿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却困囿了她一辈子。
就因为将她带出那个漆黑、封闭的小柜子,往后余生她便非苏言卿不可了。
倘若当初能预见后来的事,那陆思妤宁愿当个知恩不报的小人,也绝不纠缠上苏言卿。
“嘶。”
短促又轻微的一声细响将陆思妤拉回现实,她抬起头,只这一眼便魂飞魄散——
借着幽微的月光,陆思妤看见洞坑上悬挂着一条比鱼竿还长的竹叶青!
毒蛇嘶嘶吐着信子,红色的小眼珠和碧绿的鳞片反射出诡谲的光。
陆思妤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背部紧贴土壁,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毒蛇扭动着长长的身体一点、一点逼近。
“嘶!”
毒蛇弓起前端,猛地朝猎物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陆思妤举起手边的石块,毫不犹豫地砸向蛇的七寸。
可是这冷血动物比她更快,石头堪堪擦过蛇腹,惹恼了毒蛇,在陆思妤收回手之前快狠准地咬在她的虎口。
陆思妤吃痛,趁毒蛇咬住自己不放的机会踩住蛇尾,换了只手拿石头,这次准确无误地砸在七寸上。
一连砸了十几下,直到蛇真的一动不动了,陆思妤才扔开石头,把那滩死气沉沉的条状物踢到最角落,然后踉跄着坐回原地,胸部剧烈起伏,惊魂未定。
得赶紧把毒血吸出来……
她稳下心神,含住虎口,一口一口将毒血吸出,同时小心着不咽下去。
等到吸出的血液颜色变成正常的红,她才自衣袖撕下一截尚且算是干净的布料绑在伤口外圈,防止残留的毒素继续扩散。
做完这一切,陆思妤丧失了力气。
前几天刚下过雨,土壁黏腻恶心,向来爱干净的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如释重负地靠在垂直的土壁上,仰望被树影分割成碎块的夜空。
救援再不来,她真要死在这深坑里了。
只是不知道会冻死还是会毒发身亡……
意识慢慢游离在大脑之外,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辈子不会比上辈子还短吧?
陆思妤浑浑噩噩地想。
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想和家人一起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还没听到顾晏说出那两个字呢,她怎能如此轻易地死去?
顾晏……
许是余毒发挥作用,她开始出现幻觉。
眼前朦朦胧胧的,好似覆盖着一层雾,那雾几经变形,最终幻化成顾晏的脸。
熟悉的、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
那双总是不可一世的凤眼染上焦急和惶恐,眼角猩红,逐渐和前世临死前看到的他重叠在一起。
幻视出的顾晏嘴唇一翕一合,好像在大喊着什么。
陆思妤睁大眼,努力辨认顾晏的口型,然而眼皮越来越沉重。
意识完全消散之前,她那被蛇毒麻木的听觉好像恢复了一瞬,她听到幻想出的顾晏说——
“别怕,我带你出去。”
第22章 经年旧梦
顾晏抱着昏迷的少女离开陷阱,脸色黑得能挤出墨来。
“阿妤怎么样了?”
晚他一步赶来的陆思齐想接过妹妹,却被顾晏避开。
“不太好,她被蛇咬了。”
陆思齐大惊失色:“什么蛇?有毒没毒?”
说完又伸出手要抱回妹妹,但顾晏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
陆思齐不满道:“喂,我才是阿妤的哥哥,男女授受不亲,快把她交给我。”
“没事的阿齐,殿下不是外人。”
别人不了解,陆思渊对顾晏的心思可是一清二楚。
“伤口不能耽误,先送阿妤回去吧。”
*
太医院最资深的孙太医半夜三更被官兵从床上拽起来,吓得他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项上人头即将不保。
等被带进定远侯府,才知道是夔王指名请他给侯府嫡女诊治。
只是这个“请”也太粗暴了些,老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边打开药箱一边暗下决心:明日定要到陛下面前告他一状!
陆思渊忧心忡忡地问老太医:“怎么样孙太医,这蛇毒可能解?”
“哼,这世间还没有老朽解不了的毒,区区竹叶青算什么。”
孙太医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吩咐道:“打盆清水来。”
阿念很快把水端来了,孙太医命令她帮陆思妤清理创口,自己则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将刀刃部分放在烛火上炙烤,然后趁热在陆思妤被蛇咬伤的虎口处出划开一字型刀痕,把残留的毒血放出。
许氏看得心惊肉跳,垂泪道:“我的囡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为何总要遭罪!”
她如何也想不通:女儿出去时还生龙活虎的,回来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
“人找回来就好,找回来就好……”定远侯安慰她,“多亏殿下发动了玄天卫一起搜寻,否则这会儿阿妤还不知道在哪呢。”
许氏瞪了他一眼:“你就会马后炮!阿妤受苦受难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定远侯瞬间不敢吱声,老老实实挨妻子的骂。
今日下朝后,他就岭南剿匪的后续问题和嘉宁帝进行商议,直到晚上回来才得知女儿被拐。
周围的声音传不进顾晏耳里,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人身上——
榻上的少女眉头紧锁,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顾晏红着眼睛看鲜血从陆思妤的伤口处汩汩流出,心揪成一团,恨不能代她受过。
*
陆思妤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的身量比现在小很多,扎着两个花苞头,被母亲牵着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阿娘,这就是皇宫吗?”她仰起头询问母亲,“原来顾晏的家这么大哇。”
“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能直呼殿下名讳。”许氏无奈道。
私底下也就罢了,反正顾晏不在乎,但在皇宫里不得不谨言慎行。
陆思妤不服气地撇撇嘴:“可是顾晏都是连名带姓叫我,我为什么不行呢?”
“因为殿下是皇子……”
“皇子和我有什么不同?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许氏头疼地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跟女儿解释身份尊卑这种深奥的道理。
“总之,等会儿可千万要听话,乖乖待在娘亲身边,知道了吗?”
“知道啦。”
陆思妤答得乖巧,心里却盘算着等会儿该去哪间宫殿探索。
进入正殿后陆思妤学着母亲的样子,行着不熟悉的礼,拜见了母亲口中的“贵人”,除了张皇后表现得很冷淡之外,嘉宁帝和崔贵妃都很喜欢她。
尤其是崔贵妃,不仅把她搂在怀里又亲又抱,还赏了她许多稀奇玩意,陆思妤不禁对这个和顾晏一样漂亮的女人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但接下来就十分无聊了。
大人的宴席陆思妤一点都不感兴趣,食物的味道也很一般,还没侯府小厨房做的好吃呢。
就在她东张西望、寻找着出去玩的机会时,脑门突然挨了一击。
陆思妤捂住额头,抬眼望去——
始作俑者坐在她斜对面,抛完着几颗豆子,正一脸坏笑地看着她。
果然是顾晏这个讨厌鬼!
这家伙之前骑马时不小心摔断了腿,本以为会收敛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嚣张,真是气死人啦!亏她还担心了好久!
陆思妤狠狠瞪了过去,不解气似的冲他比了好几个鬼脸,要不是娘亲还在一旁,她肯定要回击的。
虽然刚刚才夸过顾晏的长相,但现在看见那张贱兮兮的脸就火大,陆思妤别过头,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对面那个讨厌鬼。
“哎呀候夫人,你家阿妤都长这么大了啊。”
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走过来,自来熟地和许氏攀谈。
“啧啧,瞧这脸蛋,年纪小小就如此好看,将来还不知会长成怎样的花容月貌呢。”
许氏笑着回道:“严夫人谬赞,令爱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家阿妤要是有令爱一半勤奋就好喽。”
“……”
见母亲和严夫人聊得正火热,陆思妤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跟在上菜的宫女身后。
她个头矮,一时之间没人注意到她浑水摸鱼偷溜出去。
离开母亲的视线,陆思妤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撒开手脚,把附近的宫殿、花园跑了个遍,这里摸摸那里逛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玩得差不多尽兴,她想是时候该回去了,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得这里是哪,更别提原路返回了。
好在这时一个捧着银质托盘的宫女经过,步履匆匆,看样子很急。
陆思妤如见救星,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既然来的时候是跟着小姐姐出来,那回去的时候也跟着不就好了?
——她是这么想的。
那个宫女左拐右拐,越走越偏僻,最后来到一间相对其他宫殿来说小得可怜的仓廪,把托盘放进角落的红木柜子里,又翻箱倒柜地找了什么,然后连柜门都没关就着急忙慌地走了,看样子是还有别的任务在身。
和宫殿截然不同的小小仓廪引起了陆思妤的兴趣,她没有选择继续跟着宫女,而是在宫女离开后走入室内,好奇地打量这间稍显陈旧的屋子。
看着敞开的柜门,陆思妤眨巴眨巴大眼睛,心里冒出恶作剧的念头。
于是她把盘子搬到旁边空置的铜箱,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进柜子,从里面关上柜门。
柜子外观低矮,里面倒是十分宽敞,容纳一个八岁的小孩完全没问题。
陆思妤缩在柜子里,耐心地等待宫女回来——宫女姐姐打开门,发现里头不是盘子而是她,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想象着宫女会露出怎样惊讶的表情,陆思妤开心地弯起嘴角。
可是等到她眼皮都困得直打架了,宫女还是没来。
陆思妤揉了揉眼睛,决定先睡一觉,说不定睡醒就能看到宫女姐姐了。
她安然入睡,殊不知外头找她都快找疯了!
尽管是在狭小的柜子里,但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醒来后陆思妤餍足地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憋闷,同时也等得无聊了,便伸手推柜门,打算离开这里。
可是——门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