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陆思妤以为是她力气太小,所以又使劲推了几下,可还是推不开。
在她睡着期间那个宫女回来过,估计忘了自己没关柜门的事,更不可能知道柜子里有个小女孩,所以顺手把门锁了。
这下可糟糕了。
门打不开意味着她被困住了,陆思妤用力拍打柜门,大声喊着“有人吗”“我在这里”,然而这间仓库所处的位置太过偏僻,任凭她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也根本传不出去。
陆思妤开始感到迟来的害怕。
柜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浓郁的暗色中好像蛰伏着一头野兽,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将她吞吃入腹。
恐惧在黑暗中放大到极限,陆思妤忍不住哭出声来。
起初是号啕大哭,到后面哭累了,只剩下小声的抽泣。
她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好像这样就能抵御内心的恐惧,不会被黑暗吸进去似的。
谁都好,把她从这里救出去吧。
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逐渐困难,陆思妤难受得胸口发闷,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陆思妤!陆思妤!你在里面吗?”
是谁……好耳熟的声音。
她拼命保持清醒,凑近门缝:“我在里面……帮帮我……”
听到小姑娘气若游丝的声音,门外的顾晏心急如焚——
陆思妤的情况很差,必须尽快把她救出来,可贸然破坏柜子也有伤害到她的风险。
“你快点,里面好黑,我好害怕……”
小姑娘语带哭腔,刺激顾晏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最安稳的对策。
“别怕,你再坚持会儿,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顾晏狠了狠心,调头往外跑。
生于斯长于斯,他对皇宫的布局了如指掌,当下直奔事务司,也来不及解释,强硬地从库官那里抢来钥匙。
快点,再快点。
十一岁的少年奔跑在漫长而空旷的宫道上,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要快点把陆思妤救出来。
小腿传来阵阵剧痛,似乎能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
后脖颈和额头上冷汗涔涔,顾晏咬紧牙关,极力忽视来自伤腿的疼痛,可还是在拐过一个转角后跪倒在地。
站起来!站起来啊!
陆思妤还在等他……柜子那么黑那么窄,她一个人困在里头得有多无助、多害怕?
“殿下,您没事吧?”
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恰巧经过,虚扶住顾晏的胳膊,语气关切,脸上却是一副不想惹火上身、又无法坐视不理的表情。
“拿去……”
顾晏扶住膝盖微微喘气,把钥匙不由分说地塞进少年手里:“往前直走能看到一间仓库,有个小姑娘被锁在柜子里,拜托你,去救她出来……”
“可是殿下你真的没事吗?我帮你叫太医吧……”
“快去!”
顾晏大吼道:“她撑不了太久,你快点去啊!”
“我、我知道了……”
少年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虽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但眼前的人是最受圣上宠爱的皇子,忤逆他没有好下场。
于是他攥紧钥匙,朝顾晏指的方向跑去。
宫道的尽头果然有间不起眼的仓库,他按顾晏所说的,用那把钥匙打开角落里的红木方柜,里面的小姑娘早已不省人事。
“喂,你醒醒!”
弄不好就是条幼小的生命。
他抱出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对棘手的现状手足无措。
或许是终于吸入新鲜的空气,小姑娘眼皮微动,恢复短暂的清明:“你……你是谁……”
“苏言卿,我不是坏人,是来救你的,你还能坚持吗?”
意识浮浮沉沉,再次陷入昏迷前,陆思妤只记住了“苏言卿”三个字。
第23章 原来是他
直到天将明的时候, 榻上的少女才悠悠转醒。
陆思妤茫然地盯着熟悉的帐幔,脑袋像生了锈的斧头般钝重,费了好大功夫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侯府了。
虎口隐隐作痛, 但已经没有刚被咬到时的麻木感了, 想来余毒已清,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性命到底是保住了。
“醒了?”
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
陆思妤转动僵硬的脖子, 对上顾晏布满血丝的双眼。
“渴不渴?”
也不等她回答,顾晏便起身倒了杯水:“喝吧, 小心别呛着。”
陆思妤有很多话想说,怎奈嗓子眼干得快冒烟了,于是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抿着杯中的茶水。
“顾晏,你……守了我一夜吗?”
看着顾晏眼底的青黑, 她问了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
然而顾晏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牵起她的手反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 就是手有点痛。”
顾晏松了口气,将她被绷带裹得厚厚实实的小手捧在掌心:“太医说会肿上一段时间, 这些天的饮食还是要以清热解毒的为主。”
戒荤戒腥比被蛇咬还令人难过,陆思妤耷拉下双肩, 整个人跟蔫了的白菜似的。
“囡囡, 你总算醒了。”
听到动静, 陆思妤条件反射地把手从顾晏掌中抽出, 一脸心虚, 不敢直视刚进门的母亲和兄长。
“你说你,怎么会笨到掉进抓野猪的陷阱里呢?”
陆思齐一进来就劈头盖脸地数落妹妹, 好像昨天急得跳脚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看你改名叫陆小猪算了!”
陆思妤这会儿刚醒, 虚弱得很, 但反击二哥的力气还是有的:“明明是陆大统领动作太慢,要是早点救我出来,我至于在那坑里冻好几个时辰吗?”
“我……”
陆思齐自知理亏,乖乖闭上了嘴。
“好了,阿妤刚醒,你就别闹她了。”
陆思渊向来是站在妹妹那一边的,考虑到陆思妤刚醒,这会儿心疼她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让她生气?
许氏吩咐阿念把药端进来,正要喂女儿服下,却被顾晏抢了先。
“师母,让我来吧。”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药碗,舀起一勺仔细吹凉后,才递到陆思妤唇边。
“阿晏,你、你……”
陆思齐被顾晏的举动惊掉下巴,“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昨天急着寻找陆思妤的下落所以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顾晏那暴戾的模样连他都觉得渗人。
顾晏懒得管目瞪口呆的陆思齐,把盛着药汁的汤匙往陆思妤嘴边又凑近了几分。
光是闻那味道陆思妤就想吐,她皱起鼻子,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
但是今天这招不管用了,顾晏一点都不心软,举着汤匙的手未移动分毫,意思再明确不过:这药不喝也得喝。
“……”
撒娇失败,陆思妤干脆自己拿起药碗,赌气般的咕嘟咕嘟一口闷,苦意还没来得及在舌尖蔓延,嘴里就被塞进一颗甜滋滋的蜜饯。
“这才乖。”
顾晏奖励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殿下守了你一宿,亲手给你喂药你还不领情。”
许氏笑骂:“要阿娘说的话,殿下可比你二哥靠谱多了。”
真是躺着也中招,陆思齐不满道:“……不是,我怎么就不靠谱了?”
“昨天是你当值,靠谱的话就不会让阿妤被掳走了。”许氏瞪了次子一眼,“我可听你大哥说了,最先找到阿妤的是殿下,你净在边上添乱了。”
陆思齐:“……”
到底谁是您亲儿子?
二哥犹在嘟嘟囔囔发着牢骚,陆思妤却捕捉到母亲话里的关键信息——
是顾晏最先找到的她?所以昨天看到的果然不是幻觉吗?
别怕,我带你出去。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那时的声音是……
胸口一阵悸动,梦境和现实逐渐重合,记忆的阀门被打开,当时在柜子里听到的声音是……顾晏吗?
陆思妤扶住发胀的脑袋,许氏见状连忙要上前查看她的情况,却被陆思妤制止了:“阿娘,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和顾晏说。”
“等等等——”
许氏还没发话,陆思齐倒先急了:“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成何体统!”
他算是琢磨过来了,就顾晏那反常的态度,对陆思妤肯定别有居心!自家妹妹傻兮兮的,哪里是顾晏的对手?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陆思齐还想阻拦,却被许氏连拉带拽地拖出去了:“你妹妹是想和殿下好好说句谢谢呢,你就别掺和了。”
“娘,我的亲娘啊,咱家白菜都要被拱啦,你就一点都不着急?”陆思齐踢蹬着双腿,痛心疾首地看着妹妹的房门在眼前关上。
“阿齐,殿下和苏言卿不同。”
妹妹不在场,陆思渊有些话就敞开说了:“你了解殿下的为人,他是个可托付的。”
陆思渊明白,经历了苏言卿的事,他们谁都不愿意再看到阿妤在感情问题上栽跟头,弟弟也是关心则乱,连相识多年的顾晏都防备起来了。
母亲巴不得撮合,长兄则顺其自然,他这个做二哥的还能说什么呢?
但陆思齐还是忿忿不平:好个顾晏,亏自己把他当成好兄弟,哪曾想到他居然一直觊觎着自己的妹妹?
这么多年来还装作和阿妤不对付的样子,可怕!这心思真是太可怕了!
*
等屋里只剩下她和顾晏两个人时,陆思妤话在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想和我说什么?”
顾晏倒是气定神闲,重新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可别又说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话,这种惊吓一次就够了。”
明知他是故意作弄,陆思妤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我、我问你,以前我被锁柜子里那次,也是你救的我吗?”
“那么久远的事情谁记得住。”顾晏打了个哈欠,即使是他,彻夜未眠也会困的吧。
当时她以为是苏言卿救的自己,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听到的好像是顾晏的声音。
五指慢慢收拢,陆思妤将身上的锦被捏出道道褶皱。
“顾晏,是不是你?”
“……”
被她如此逼问,顾晏挠了挠头,十分罕见地露出难为情的模样:“啧,是我。”
提起往事,他想想都觉得丢脸——信誓旦旦地跟陆思妤说会把她救出来,结果跑到一半就跑不动了,真是有够逊的。
“当时腿伤没好,就把钥匙交给路过的一个小子了。不过你也是绝,居然能把自己锁在柜子里,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
“真的是你啊……”
陆思妤讷讷道。
原来第一个找到她的人真的是顾晏,那这些年来她对苏言卿的死缠烂打又算什么?
这么多年,她分明就是爱错了人。
第24章 杀心渐起
东宫。
“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顾恒气得七窍生烟:“是你说你对陆思妤有救命之恩,孤才会安排人绑走陆思妤,可是结果呢?你提前知道地点, 还能让顾晏抢先把人救走了, 枉费孤为你精心布置的这出戏!”
苏言卿默默承受着他的怒火,一言不发, 完全不打算替自己辩驳。
哪里来的救命之恩,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昨天找到陆思妤的人不是他, 七年前拿到钥匙的也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抢占别人功劳的卑鄙小人而已。
彼时祖父去世已满三年,他结束三年孝期后第一次参加宫宴。
没了祖父,苏家肉眼可见地在走下坡路,从前玩得不错的几个同龄人都疏远了他, 看向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轻视和鄙夷。
他心里郁闷, 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席, 独自走在漫长的宫道上散心,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皇宫的边缘。
会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纯属偶然, 撞见狼狈不堪的七皇子更是意外。
他本想装作没看见,又怕嘉宁帝的心肝真出什么问题, 到时候怪罪下来苏家可承担不起。
于是他上前询问冷汗淋漓、满脸痛苦的顾晏, 却莫名其妙地被塞了把钥匙, 让他去救一个困在柜子里的小姑娘。
对方身份比自己尊贵, 再加上人命关天, 他不敢耽误,攥着钥匙赶去救人。
把人救出来之后他才认出:这是定远侯府那个倍受宠爱的嫡小姐——陆思妤。
十一二岁的少年多少都爱逞英雄, 尤其是在这样一朵娇花面前。
因此当苏醒后的陆思妤问是不是他救的自己, 苏言卿平生第一次撒了谎。
再后来, 陆思妤主动接近并各种示好,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人——苏言卿逐渐飘飘乎了。
能让定远侯府的掌上明珠死心塌地,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啊。
苏言卿一边享受着世家子弟艳羡的眼神,另一方面又自视清高,对陆思妤爱答不理。
众人皆以为像他这种光风霁月的公子最厌烦死缠烂打、一点都不矜持的女人,没有人知道,因为陆思妤的喜欢,他内心其实是暗含得意和优越的。
可是偷来的东西终归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