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七年前顾晏找到柜子里的小女孩一样,七年后他照样能救出陷阱里的陆思妤。
至于苏言卿自己——
或许短暂地拥有过陆思妤热烈的喜欢,让她的目光只为自己而停留,但终究无法长久,到头来还是要还回去的。
“殿下,放弃陆思妤这条线吧。”
苏言卿声音苦涩:“臣……挽回不了她的心。”
“你以为孤闲到有功夫管一个小姑娘喜欢谁讨厌谁吗?”
顾恒冷笑:“陆思妤嫁鸡嫁狗都跟孤没关系,但唯独不能是顾晏!”
父皇眼里从来没有他这个嫡长子,不管他付出再多努力、表现得再优秀,父皇的目光都只集中在顾晏一个孩子身上。
而顾晏呢?
他被宠得无法无天,还未及冠便受封夔王,哪怕捅出再大的篓子父皇也舍不得罚他,顶多装模作样地口头呵斥一两句,以应付视崔贵妃为红颜祸水的几个老顽固。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母后不受宠,自己也不被父皇喜爱。
而朝臣又惯是一群看帝王脸色的墙头草,其中不乏有人结党营私,暗暗打着废嫡立幼的算盘——就连他的太子之位都岌岌可危!
这让顾恒如何不恨?
他若不采取手段自保,单凭父皇对崔贵妃母子无条件的包容和宠爱,将来登上九五之尊的未必会是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储君!
定远侯府是嘉宁帝为顾晏准备的后盾,于顾恒而言却是时刻悬在头顶的一把尖刀,令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因此他必须斩断顾晏和定远侯府进一步的联系,绝不允许这把刀有刺向自己的机会。
“言卿,振作一点。”
顾恒把手搭在垂头丧气的苏言卿肩上,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陆思妤那种娇纵小姐半途而废也正常,这事确实怪不得你。”
“……”
“前段时间夔王以十万两白银拍下一枚玉佩,据坊间传闻是为了一个女子——你猜,那个女人是谁?”
苏言卿还是沉默,顾恒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是陆思妤。”
“……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明白的,言卿。”
顾恒的语气稀疏平常,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陆氏女留不得了。”
苏言卿震惊地抬起头:“您、您要杀了她吗?”
“不杀难道等着看顾晏和她喜结连理吗?”
“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让她回心转意的……”
“孤给过你机会了,是你没有好好把握住。”顾恒神情冷漠,“若不想累及苏家满门,苏公子最好管好嘴巴,配合孤的计划行事。”
“皇兄在计划什么?”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女声,顾盼盼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盼盼,你怎么来了?”
顾恒为人喜怒无常、狡诈多疑,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倒存了几分柔情。
“孤和苏公子有事相商,你自己去偏殿玩会儿。”
“我也有话要和皇兄说。”顾盼盼仍杵在门口,不肯让步。
顾恒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发似的冲苏言卿挥了挥手:“今天就先到这,你退下吧。”
“殿下……”
“出去!”
见太子动怒,苏言卿僵硬地行了一礼,起身告退。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渺小,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几乎要压垮他的脊柱。
苏家满门性命和荣辱皆系于他一人身上,他没有那个能力和胆量去阻止顾恒,甚至——还要成为顾恒的帮凶。
苏言卿走后,顾盼盼迫不及待地开了口:“皇兄,阿妤被掳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因为……”
顾盼盼欲言又止。
她邀请阿妤游街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皇兄状似无意地提起民间初六最是热闹,她才起了兴趣,央求母后放自己出宫一天。
母后本是不允的,也是皇兄帮忙说情才勉强同意——然后,阿妤就被贼人抓走了。
两件事之间很难说没有关联,她隐约察觉出这背后或许是皇兄的手笔。
“盼盼,你这是在怀疑皇兄吗?”
顾恒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孤只是见你整天闷在宫里,实在无聊得紧……”
“你不是怕我无聊,你分明是利用我诱出阿妤!”
顾盼盼大声喊道,眼底是浓浓的哀伤和失望。
“我刚才都听见了,你和苏言卿商量着要如何取阿妤性命!我知道你一直你忌惮七皇兄、怕他抢了你的太子之位,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对阿妤下手!阿妤她……是无辜的啊!”
也不知哪一句话触怒了顾恒,他的脸色迅速沉下来:“父皇偏心也就罢了,连你都要站在顾晏那边吗?你以为孤这太子当得有多安稳?崔家本就是京中望族,顾晏又从小拜在定远侯门下,若真让他娶了陆思妤,岂不是哪天说反就能反?”
“七皇兄不是那样的人……”
“你搞清楚谁才是你的亲哥哥!”
顾恒气得掀翻待客的小桌,茶盏哐哐当当砸在地上,接二连三地破裂。
顾盼盼发出几声尖叫,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一块飞溅的碎片划到脸——
“皇兄说话就好好说话,动什么粗呀,看把盼盼吓的。”
顾晏伸出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夹住了碎片。
“七、七皇兄……”顾盼盼惊魂未定,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顾晏瞟了眼她被茶水溅湿的裙摆:“去处理下吧。”
“可是……”
顾盼盼不确定顾晏对阿妤被拐的真相知道多少,忧虑的视线在两位兄长之间来回逡巡。
“放心,我只是和皇兄简单聊几句。”
顾晏面无表情地说,在“简单”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下去吧,盼盼。”
顾恒暗自懊恼方才的冲动,但应对顾晏显然比关心妹妹来得重要。
一边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一边是关系亲近的七皇兄,夹在中间实在是左右为难。
顾盼盼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提着湿哒哒的裙子退下了。
“你如今进孤这东宫倒跟进王府后花园一样容易了。”顾恒皮笑肉不笑道,“竟是连通报都不曾。”
顾晏没接话,手指灵活地翻转刚刚拦下的茶杯碎片,玩着玩着,指尖突然寒光一闪,将碎瓷片朝顾恒径直射了过去。
顾恒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侧身躲避,可到底比不上顾晏常年习武的速度,脸颊被瓷片锋利的边缘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顾晏你……简直放肆!”他恼羞成怒,“你这是在谋害当朝储君!”
顾晏踩过满地狼藉,堆积的碎片在脚下嘎吱作响。
“我呢,无心夺嫡,对那个位子更是没有兴趣。”
他低垂着眼眸,盯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嫡兄,目光阴冷而暗藏锐利——
“但倘若你再敢对她出手,我就无法保证你能继续当你的太子了。”
顾恒怒道:“你敢!”
眼神若能杀人,顾晏此刻已经被他千刀万剐了。
“呵。”
顾晏根本不把他的怒火当一回事,冰冷的嗓音令人不寒而栗——
“陆思妤是我的命,你说我敢不敢?”
第25章 今生姻缘
马车行驶在颠簸的山道上, 晃晃悠悠的让陆思妤昏昏欲睡。
这是自绑架事件后她第一次出门。
才进入正月就遭此横祸,许氏忧心忡忡,坚持要带她去广济寺求个平安符, 让大师帮忙祛祛灾厄。
可临出门前腰伤突犯, 于是今天不用当值的陆思齐自告奋勇,提出由他护送妹妹上山。
只是……
陆思妤掀起眼皮, 飞快地瞟了一眼对座的少年。
“喂,陆思齐。”她扯了扯二哥的衣袖, 示意他附耳过来,“顾晏怎么也跟来了?”
陆思齐习惯了骑马,这会儿关在封闭的车厢里头晕眼花,要不是不放心顾晏和妹妹独处一室,他才不愿遭这罪。
他努力抑制住喉咙深处涌上的冲动, 勉强应道:“我也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消息, 一大早就在门口守着……”
“因为我怕阿妤再出意外。”
原本闭目养神的顾晏突然睁开眼睛, 笑眯眯地看着兄妹俩。
“亲自跟着我比较放心。”
我呸!
陆思齐暗啐了一口。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顾晏这厮分明就是想借机和他妹妹相处。
偏偏他这个缺心眼的妹妹, 听完顾晏的话还露出有些羞赧的笑,脸颊上漾开两个浅浅的酒窝——没看到顾晏眼神都变了吗?虎视眈眈的, 好像一头随时会扑过来的饿狼, 把天真懵懂、对危险浑然不觉的小羊羔叼回窝里去。
不行,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也不怪乎陆思齐防顾晏跟防狼一样, 他俩年纪相仿, 从小就在定远侯的指导下习武,一起爬过树打过鸟, 关系好得跟穿同一条裤子的亲兄弟似的——可这个好、兄、弟!竟然觊觎他妹妹!
我跟你称兄道弟, 你却想当我妹夫?
陆思齐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若他知道妹妹对顾晏也存了那种心思, 怕不是要哭晕过去。
*
广济寺建立在京郊的山腰上,寺里的觉丹大师修行多年,是个闻名天下的得道高僧。
因此,尽管道路不便,但寺里香客络绎不绝,他们中大多都是去祈求觉丹大师指点迷津的。
山路到这里断绝,前方是绵延的大理石阶梯——从这里开始就只能依靠步行。
车还没停稳,陆思齐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冲进旁边的竹林里哇哇大吐。
陆思妤担忧地探出头想查看二哥的情况,视线却被高大的身形阻隔住了。
顾晏朝她伸出手,看样子是要牵她下车。
“让他吐会儿,我们先上去吧,晚了就见不到觉丹大师了。”
母亲的嘱托言犹在耳,陆思妤稍作踌躇,把手搭在顾晏的掌心。
可是下了车,顾晏仍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陆思妤疑惑地抬起头。
“台阶很高,你一个人不好走。”
他说得义正辞严,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陆思妤很想说广济寺她来过很多回了,每次都是自己一步一台阶爬上去的,话到嘴边注意到顾晏微红的耳廓,心里登时转过弯来,不由得笑出了声。
为掩盖心虚,顾晏故意凶巴巴地说:“笑、笑什么,我是怕你又摔出个好歹……”
“好好好。”
陆思妤忍住笑:“那就拜托殿下牵紧我啦。”
她对顾晏向来都是直呼其名,像这般眉眼弯弯、语气软软地喊他殿下还是头一遭。
胸腔剧烈地鼓动着,只这一眼心脏便软得一塌糊涂。
顾晏别开脸,不敢再直视她:“咳……走吧。”
女孩子皮肤薄,小小的手被顾晏攥住,陆思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薄茧——有些粗糙,有些痒,热意沿着手腕、胳膊向上蔓延,烫得耳朵都微微发颤。
他就这么牵着她一级一级往上,步伐稳健,身姿挺拔。
有那么一瞬间,陆思妤希望这段台阶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前世诸多遗憾无法弥补和挽回,至少这辈子——想要和他一起走下去。
“到了。”
听到顾晏低哑的声音,陆思妤回过神来。
广济寺朱红的门扉大敞,佛祖以海纳百川的胸怀接纳四方的旅人。
跨过山门的高槛,东西两侧的钟楼和鼓楼遥遥相对,途径水面空无一物的莲池,两人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天王殿。
母亲交代过广济寺的弥勒保佑平安最是灵验,陆思妤接过顾晏点燃的三支香,举至头顶虔诚地祈祷。
比起自己,她更希望家人能平安顺遂,尤其是父亲和两位兄长长年在外征战,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如果佛祖真的慈悲,就请庇佑她的父兄每次都能大获全胜、平安归来吧!
“心诚则灵,佛祖一定能听到施主的愿望的。”
殿内突然响起道苍老的声音,一语道破陆思妤心中所求,她差点以为是那尊笑眯眯的佛像显灵了呢。
一位老和尚慢悠悠地走进殿内,冲他们微笑致意。
老者穿着古旧的袈裟,慈眉善目,气度非凡,尤其是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深邃而清明,仿佛一切秘密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觉丹大师。”
陆思妤慌忙回礼。
“施主不必多礼。”觉丹笑容和蔼,如果忽略那身袈裟和光秃秃的脑袋,任谁看都只会觉得他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老翁。
这觉丹和尚本是一居无定所的行脚僧,几年前为了修行才在郢国的广济寺安顿下来。
传闻他知天命、通神谕,许多人不惜跋涉千里来求他算卦解惑,但不管对方以金钱诱之也好,以权势威之也罢,觉丹始终我行我素,只挑合眼缘的人送上一番箴言。
顾晏不信鬼神,对觉丹的出现既不意外也不欣喜,简单地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陆思妤本来对神神怪怪的东西也是将信将疑,但既然她能重活一世,就证明这世间有很多事情不是言语和常识解释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