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一信也无妨。
这么想着,她恭恭敬敬地对觉丹说:“久闻您的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听说大师精通卜卦之术,这段时间信女常感灾祸将近,心有不安,惶恐度日,不知能否请大师指点迷津?”
前世顾恒登基后没几年就对定远侯府出手了,她想问觉丹的便是这已知灾祸的破解之道。
可是觉丹的回答令她十分失望。
“天机不可泄露。”觉丹抚摸着花白的胡子呵呵笑道,“万事万物自有其发展的规律,何去何从皆是上天注定,施主不必忧虑,顺其自然便好。”
天注定……
闻言,陆思妤心里咯噔了一下。
意思是避无可避吗?
老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再走一遍同样的路?
不、怎么可能有如此荒谬的事!
“大师此言差矣。”
许是察觉她的慌乱,一直默默不语的顾晏出声道:“事在人为,哪能因天意放弃争斗?今有大朝频繁骚扰我朝边境,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如果照您所说一切皆是天注定,那些被敌军铁蹄践踏的弱者难道也是活该吗?”
“……”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金身佛像在上,顾晏的一席话却比任何神明的保佑都有力。
陆思妤顿时松了口气,因觉丹高深莫测的言论而惊慌失措的一颗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论点被人毫不留情地驳斥,觉丹也不生气,仍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
他交替看着陆思妤和顾晏,笑容意味深长。
“前世缘,今生聚——红鸾星动,是姻缘劫啊!”
“什么?”顾晏挑眉,搞不懂这老和尚这又是在闹哪出。
陆思妤却听得胆战心惊——觉丹莫不是看穿她两世为人了?
不等她追问个清楚,觉丹已经背着双手、念念有词地离开了。
“这个老和尚,净会装神弄鬼。”
顾晏嫌弃地目送觉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听听就得了,你别太当一回事。”
“可是他说到姻缘了诶。”
陆思妤喃喃自语:“劫数……是指我和苏言卿退婚的事吗?”
乍然从她嘴里听到讨厌的名字,顾晏凤眸微眯,曲起手指轻叩在她的额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至于这么念念不忘吗?”
“我哪有!”陆思妤捂住额头,不服气地瞪住他,“觉丹大师还说你红鸾星动呢,肯定是指你最近犯桃花啦!”
“我哪来的桃花。”
顾晏无辜地眨了眨眼。
“明明就有!除夕夜的莺莺燕燕难道不是?”
她鼓起腮帮子,显然是在芥蒂除夕宴上的事。
那晚方乐怡无缘无故叫她起来舞剑,导致她莫名其妙成了众矢之的。
真是想想就气。
“平常奚落我都来不及,那天怎么鼓掌鼓得那么起劲?我看你就是想让我替你挡桃花!”
小姑娘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气呼呼的模样无论看多少遍都觉得生动。
顾晏忍不住笑了,笑声愉悦而充满磁性。
“你还笑!笑那么开心,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见她真的恼了,顾晏止住笑意:“桃花开得再漂亮也没用。”
他伸手捏了捏少女精致小巧的耳垂——
“因为世间最美的花就在我眼前啊。”
陆思妤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脸颊又开始发烫:“什、什么意思……”
可是顾晏语气暧昧,并不打算展开说明:“笨,自己想。”
第26章 一碗元宵
正月十五, 春节的最后一天。
陆思妤今日起得比平常都早,也没要阿念帮忙更衣,自己收拾利索了就往膳房跑。
她对各自忙碌的丫鬟婆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蹑手蹑脚地靠近灶台, 从后面一把抱住正忙活的妇人。
“哎呀!你这孩子,多大了还这么淘气。”
许氏被她吓了一跳, 手里的面团都挤压得变了形:“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陆思妤把下巴搁在母亲的肩窝上撒娇:“因为想吃阿娘做的汤圆了嘛。”
每年元宵节许氏都会亲自下厨,为家人包一锅汤圆, 以求接下来的一年里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算上前世,陆思妤已经有两三年没吃过许氏亲手包的汤圆了,在苏家后院苟延残喘的那些日子里,她不知有多怀念在侯府时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女儿舔着嘴角,像只闻到腥味的小馋猫, 许氏不禁被逗笑:“喜欢的话阿娘多包点, 准让你吃个够!”
“阿娘真好, 那我也来帮忙!”
陆思妤跃跃欲试。
“——你笨手笨脚的,确定不是帮倒忙?”
听到这打击人自信心的话, 陆思妤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某个讨厌鬼。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有空在那说风凉话,不如来把面皮擀了, 想吃白食门都没有!”
“殿下这是刚从宫里出来?”
许氏擦了擦手, 招呼顾晏道。
“是啊, 刚请完安。”
顾晏矮身走进膳房, 矜贵的气质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母妃惦记着您包的汤圆, 听说我要来羡慕得很呢。”
“我的手艺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御厨。”许氏抿嘴笑道。
“宫里的厨子只会玩花样,做出来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论味道还是师母您包的汤圆最好吃, 从小到大我就好这一口。”
“既然你们都喜欢, 那我多做几种口味。”许氏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你们没尝过桂花香馅裹胡桃吧?刚好秋天的桂花蜜还有剩,我这就去拿。”
说完乐呵呵地走了,看架势是准备把独家秘方都搬出来。
陆思妤发愣的当儿,顾晏已经挽起袖子,露出线条坚硬、肌肉结实的小臂。
“傻站着干嘛?不是不让我吃白食吗?”
“你、你会包?”
“不会。”顾晏说得理直气壮,“你教我啊。”
“可以是可以……”陆思妤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不过我也不太熟练。”
何止是不熟练,她压根儿就没正经学过,虽然看许氏包过许多次,但自己只会纸上谈兵,从未上手实践。
但怎么着也比顾晏这个看都没看过的新手好!
这么想着,她顿时有了底气:“那你可要看仔细了,我只教一遍啊。”
她将面团揉成长条状,切成几小块,手把手开始教学。
“首先呢,把面团压扁,放一勺馅,然后搓成球……”
顾晏学得很认真,手指灵活地舞动着,包得又快又好。
陆思妤看了看他包的,再对比下自己手里惨不忍睹、皮破馅也露的团子,神情复杂:“……你真的是第一次包?”
“唔……大概是我天赋异禀吧。”
顾晏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成品,转头瞧见她手中那颗造型一言难尽的汤圆,嘴角一咧:“这包的什么,好丑。”
“嫌丑你别吃!”陆思妤被他毫不留情的评价气到,“只是卖相差了点,味道还是有保证的!”
她不服气地拿过另一块面团,正想再接再厉包个好的,却见旁边的顾晏净了手,长指一伸钳住她的下巴。
“做、做什么……”
她顿时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别动,脸上沾到面粉了。”
顾晏神情如常,不带半分遐思,陆思妤暗松口气,总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于敏感了。
“擦干净点啊,不许趁机往我脸上抹面粉。”
“……那是你会做的事吧。”
少女仰着脸任他擦拭,羽睫轻颤,杏眸泛着水光,天真懵懂、毫不设防的模样让顾晏喉头一紧。
略微粗糙的指腹在她的脸颊上摩挲,好像在抚摸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般,动作温柔而缱绻。
“还没好吗?”
陆思妤被他弄得有些痒,于是催促道。
“还没,这里也沾到了。”
顾晏嗓音暗哑,手指游移到白皙的额间,依次描摹过她的眉眼。
从前不敢奢望的,如今近在咫尺,任君采撷。
他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惊扰了这旖旎梦境。
“桂花蜜拿来……啦。”
许氏捧着一个瓷罐站在门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这姿势令谁看都会觉得暧昧,陆思妤像受了惊的兔子般后退好几步,和顾晏拉开距离。
“阿、阿娘,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你爹把桂花蜜拿去调药酒也不说一声,害我找了老半天。”
许氏目光揶揄,看得陆思妤浑身不自在。
“咳咳,那啥,既然拿来了就快点包吧,不然面团要硬了。”
有了许氏加入,进度便快了许多。
当一锅热气腾腾的元宵摆上圆桌时,定远侯父子三人也刚好结束晨练。
“殿下今年来得真早。”
自从顾晏拜定远侯为师,基本每年都是在侯府过的元宵,所以陆思渊看到他一点都不意外。
“来这么早怎么不去练武场啊?”陆思齐边擦汗边说,“咱俩好久没切磋了。”
许氏笑着代顾晏回答:“殿下方才帮忙包元宵呢。”
“包元宵?你?”
陆思齐不可思议地看向顾晏,完全想象不出他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因为某人不让我吃白食啊。”
顾晏眼里含笑,陆思妤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让二哥闹起来可没完,赶紧出声打断:“好啦好啦,别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了,再不吃就凉了。”
掀开锅盖,屋子里甜香四溢,勾得陆思齐食指大动——
“今年是什么馅儿的?”
“什么都有。”陆思妤握着勺子,仔细地将那些表面坑坑洼洼的“歪瓜裂枣”挑出来,全部盛进陆思齐的碗里——
尽管在顾晏面前夸下海口,但她自己都看不下去自己包的玩意,索性全给二哥,反正他有得吃就行,向来不在意食物好看与否。
陆思齐接过自己的那碗,拿起瓢羹正准备大快朵颐,一只手突然横了过来——
顾晏拦住他:“阿齐,咱俩换一碗呗,你那碗看起来比较好吃。”
“啊?”陆思齐迷惑不解,“不都长得差不多嘛,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
顾晏一板一眼道,大有不跟他换就誓不罢休之势:“你那碗有我爱吃的馅。”
“行行行,跟你换跟你换。”
纳闷归纳闷,陆思齐还是妥协了:“你什么时候也在乎这一口吃食了……”
“多谢。”
顾晏毫不客气地接过强换来的元宵,舀起一颗轻轻吹了吹,送进嘴里。
“好吃。”
他笑眯眯地看向陆思妤,后者立刻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都是随机包的,说什么有他爱吃的馅……
陆思妤暗自腹诽,嘴角却因他那句“好吃”忍不住翘起。
许氏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喟叹道:“唉,元宵节就是要团团圆圆的才好,一想到最近边境又不太平,我这心啊……”
定远侯放下碗筷,宽慰她:“放心,大朝暂时没有发兵的迹象,我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出征的。”
“说起这事——”
陆思渊习惯了军营里的粗茶淡饭,才吃一碗便腻得不行,姿态优雅地擦了擦嘴。
“东夷不日将派遣使者过来,殿下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陆家的饭桌上从来没有避讳的话题,因此其他人静静地听着,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尤其陆思妤,因为有前世的经历,所以听得更是仔细。
“据说送了位公主来和亲,是想跟我们合作对付大朝吧。”
顾晏云淡风轻地说。
“噗。”
陆思齐差点喷饭:“咱们郢国何时沦落到靠联姻抗敌了?区区南蛮,单凭我陆家军便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莫要轻狂。”
陆思渊呵斥道:“战场上风云变化,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像你这般急功冒进是会吃亏的。”
“可不管怎么说也用不着联姻啊。”陆思齐不服气地嘟囔,“两年前我们能战胜他们,如今照样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陆思渊叹了口气,和冲动的弟弟说不通。
“陛下是个什么态度?”
“他啊——”
顾晏把瓢羹往空了的碗里一丢:“挺心动的。”
“我想也是。”陆思渊点了点头。
两国联姻能起到震慑第三方的作用,效果好的话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保边境太平,即使真的开战,胜算也比只靠一国之力来得大。
嘉宁帝身为帝王,会心动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不知我哪位倒霉的哥哥会摊上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