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妤沉浸在感动中,突然发现顾晏正疑惑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
“我的意思是,很久没‘好好’地逛过街了……”
她打着哈哈,四下寻找着合适的事物转移话题。
“顾晏你看,那边在卖冰糖葫芦诶!”
顾晏任由少女拉着自己往前走,嘴角漾开一抹宠溺的笑。
白日的盛京拥有别于夜晚的烟火气,十里长街绵延,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古玩字画……各种商品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来自西域的行脚商在街边吆喝。
蒋欣欣亦步亦趋地跟在苏言卿身后两三步远的距离,被盛京的繁华迷了眼。
她出身边陲小城,见惯了漫天黄沙笼罩下的城镇,如今来到盛京,深深折服于它的繁荣和昌盛。
一定要留下来。
蒋欣欣暗暗下定决心。
她不想再回到洛城了,不想再回到那个闭塞的小地方,她要留在盛京。
为此——
蒋欣欣瞥了眼走在前头的青年。
必须利用这个男人。
苏言卿对表妹的诡谲心思一无所知,淡声为她介绍着盛京的风土人情。
蒋欣欣来京已经半月有余,今日苏母特意嘱咐他带蒋欣欣出来好好逛逛。
少女温柔乖顺,侧耳认真倾听他的说明,时不时还附和几句,眼里流露出对他的钦佩。
苏言卿的自尊心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要娶就应该娶蒋欣欣这样的女人,知书达理、温良贤淑,像陆思妤那种蛮横强势的个性,只会让人生厌。
也不知陆思妤哪来的底气敢和他退婚。
想到陆思妤亲手撕毁了婚书,苏言卿心头掠过一丝阴翳。
“表哥,你怎么了?”蒋欣欣见他脸色阴沉,关切地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苏言卿摇了摇头,恢复温润如玉的姿态:“走这么久,你也饿了吧?前面有家不错的饭馆,我们就去那里……”
话音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住左前方,脸颊抽动,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怒火。
“怎么了?”
蒋欣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有星辰点缀。
少女举着支糖葫芦,递到她身旁一个束发少年的嘴边。
从蒋欣欣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年的背影,但即使是背影,也能看出他气宇轩昂,想来容颜应该也是俊美非常的。
少年抬手推拒那串看起来甜得掉牙的糖葫芦,但架不住少女期待的眼神,于是无奈地弯下腰,就着她的手咬下一颗糖渍山楂,少女顿时绽放出更明媚的笑容。
两人言笑晏晏,看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璧人。
可是苏言卿咬牙切齿道:“陆、思、妤。”
光天化日之下和男子互相喂食,当他这个未婚夫是死的吗?
他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走去,蒋欣欣在听到陆思妤的名字时陷入短暂的错愕,反应过来后立刻跟了上去。
“陆思妤!”
陆思妤正开开心心地吃着糖葫芦,被人大声一吼,手里的糖葫芦差点掉到地上。
苏言卿来势汹汹,一看就知道准没好事。
“你在做什么?”
果然,开口第一句就是质问。
“做什么……”陆思妤耸了耸肩,“如你所见,逛街、吃糖葫芦喽。”
苏言卿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我刚才都看见了,你居然、居然——”
他指了指一脸无辜的顾晏,到底觉得面上无光,没能把话完整说出来。
“这位就是陆小姐吧?”
蒋欣欣向陆思妤福了福身:“表哥,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呀,这当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看到蒋欣欣的刹那,陆思妤眯起眼睛。
她没想到,苏言卿这么早就和她搞在了一起。
前世的她真是个傻子,以为苏言卿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圣人,结果早就被人戴了绿帽子。
如果蒋欣欣是个安分的也就罢了,偏偏她不甘当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入府后三番两次陷害陆思妤。
最过分的一次,是她假装摔倒,抱着肚子诬陷陆思妤要害她的孩子。陆思妤从小就被家里人呵护着长大,父亲也只有母亲一个妻子,根本没经历过后宅争风吃醋的手段,防不胜防就被人泼了脏水。
向来对陆思妤冷暴力的苏言卿,任凭她怎么解释都不相信,头一回对她动手,狠狠打了她一耳光,把她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所以,对于这个给自己造成过实际伤害的女人,陆思妤同样没有好脸色。
她冷哼一声:“你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我……”
蒋欣欣委屈地嗫嚅着,眼里噙满泪花。
表妹被凶,苏言卿更是心头火起:“陆思妤,欣欣是我表妹,初来乍到,你能不能对她态度好点?”
“真是奇了怪了,本小姐有什么理由对一个乡下土包子态度好?”
言辞辛辣,根本不给人留情面。
这话正戳到蒋欣欣痛处,她屈辱地咬住下唇,克制着不让眼泪掉落。
“陆思妤!你不要欺人太甚!”
蒋欣欣我见犹怜的模样激起了苏言卿的保护欲,他冲陆思妤吼道:“定远侯府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吗?瞒着未婚夫私会外男,还当街喂食,简直伤风败俗,你可真是不知羞耻……”
话音未落,右脸就挨了一记重拳,苏言卿直接被打得跌坐在地。
“再说一个字试试?”
顾晏收回拳头,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暴戾。
第6章 喊她阿妤
顾晏的爆发来得突如其然,蒋欣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诶?那边怎么打起来了?”
“走走走,去看看。”
“这不是定远侯府的小姐嘛?还有那个我认得,是夔王殿下吧。”
“倒在地上的是——苏公子?”
这几年苏言卿走哪陆思妤就追哪,追得盛京是人尽皆知,所以当下都认出在场几人的身份,围成圈看起戏来。
“夔王殿下好威风。”
右脸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苏言卿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在蒋欣欣的搀扶下站起来,射向顾晏的两道目光阴冷而愤恨。
“大庭广众之下和别人的未婚妻举止暧昧,怎么,被我抓个正着恼羞成怒了?”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脑补了一出横刀夺爱的大戏。
编排他无所谓,但苏言卿这话伤害的是陆思妤的名声。
顾晏冷笑着上前,一把掼住苏言卿的衣领,扬起拳头又要一拳揍上去,却被陆思妤拉住了胳膊。
“你要护他?”
顾晏声音沙哑,看向陆思妤的眼神难掩失望。
陆思妤摇了摇头,示意顾晏退后。
“苏言卿,你这话好笑。”
陆思妤口吻轻蔑:“西街是你家开的路?只许你和你表妹逛,本小姐和夔王就逛不得了?”
她特意加重了“表妹”两个字,看客们不禁浮想联翩。
“你……”
苏言卿没想到自己都被打了,陆思妤居然还站在顾晏那边,一点都没有心疼他的意思。
难道这么多天了,她气还没消吗?
他想起那个人和自己的交易,若是哄不好陆思妤,约定的事就告吹了。
于是苏言卿放缓语气:“阿妤,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没问清楚就凶你,是我不对。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我们有事回去说,别在这让人看笑话,好吗?”
陆思妤被他一口一个“阿妤”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那么叫我,我们已经退婚了,苏公子还是称呼我‘陆小姐’吧。”
退婚?
围观者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会从陆思妤口中听到“退婚”二字。
怎么可能?陆思妤不是爱苏言卿爱得要死要活吗?现在居然要跟他退婚?
这转折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苏言卿的脸颊疼得更厉害了,挤出勉强的笑容:“阿妤,耍小孩子脾气也该有个限度,伯父伯母不会放任你胡来的……”
“觉得我说的不算数是吧?”
陆思妤交抱起双臂,歪了歪头,天真的笑容中带点残忍:“行啊,反正我爹也快回来了,到时候由他亲自跟苏参议说,如此你是不是能死心了?”
苏参议是苏言卿的父亲,在通政司担任参议一职,表面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对陆思妤客客气气,但骨子里端的是读书人的清高。陆思妤清楚记得,上辈子嫁进苏家后,他是如何刁难、瞧不起自己的。
陆思妤提起定远侯,苏言卿总算生出危机感,开始觉得她是认真的了。
“阿妤……”
“说了别这样叫我!”
陆思妤懒得和他纠缠,拉起顾晏就走,围观者见没热闹看了,作鸟兽散,让出条道来。
蒋欣欣怯生生地问:“表哥,我们还逛吗……”
“回去吧。”
苏言卿心情明显不虞,连带对蒋欣欣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自顾自原路折返,也不管蒋欣欣有没有跟上来。
蒋欣欣跺了跺脚,心中对陆思妤的恨意更甚。
苏母娘家祖籍在洛城,她算是苏言卿的远房表妹,因着这层关系上京拜访苏家。
表面是拜访,说难听点就是打秋风,好在苏母很喜欢她,话里话外都想让她给苏言卿做妾。
可是苏言卿的婚约对象是陆思妤。
陆思妤是何人?
盛京的天之骄女,家世显赫的人间富贵花,那样的人,根本不能容许丈夫有三妻四妾。
如果她想靠苏言卿留在盛京,就只能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可是她又岂会甘心?
所以听到陆思妤要退婚,她欣喜若狂,但表哥骤然转变的态度却给她当头一棒。
苏言卿不会……喜欢上陆思妤了吧?
*
直到被少女拉着拐进条小巷,顾晏才开了口。
“我刚才打了苏言卿,你不生气?”
放在以前,陆思妤容不得别人说苏言卿一句坏话,可顾晏言语中伤苏言卿那是常有的事,过去两人没少为这个吵。
“我为什么要生气?”陆思妤停下脚步,“打得好!”
“……”
顾晏悄悄松了口气。
别看他揍苏言卿的时候毫不手软,心里却是没底的。
他怕陆思妤挺身而出保护苏言卿,怕她说后悔撕掉婚书了,更怕她依旧喜欢苏言卿。
还好。
还好陆思妤没有,她甚至说要让定远侯出面,足以见退婚之心的坚定。
她是真的不喜欢苏言卿了吧?
顾晏渐渐开始相信,陆思妤说不讨厌他也是真的了。
“阿妤。”
少年突然叫了她一声,声音低沉且带有磁性。
陆思妤打了个激灵,僵硬地抬头看他。
这声“阿妤”,使得顾晏的面容和她前世临死前看到的那张悲痛欲绝的脸重叠在一起,恍惚间,她甚至以为回到了躺在冰棺的时候,顾晏每天都来看她,当时他就是这样,一声一声,唤着“阿妤”。
“怎么,我也不能这样叫吗?”
顾晏露出戏谑的笑,眼里暗含挑逗的意味。
陆思妤霎时脸红了,支支吾吾道:“只、只是有点不习惯……”
“所以是可以还是不可以?给个准话呀,阿妤?”
叫人给个准话,明明已经这么喊了不是吗?
真狡猾。
“是你的话……可以。”
一个称呼而已,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个什么劲,可脸颊上的温度就是无法消退,反而有愈来愈热的趋势。
“真的吗阿妤?”
“嗯”
“那我以后都这样喊了,阿妤?”
“嗯。”
“阿妤,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
“哎呀你烦不烦!”陆思妤忍无可忍,“再喊就不允许你这么叫我!”
这话是矛盾的,但顾晏没有指出——他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把小姑娘逼得太紧,她可是会生气的。
“好,我不喊了。”
顾晏笑嘻嘻地说:“接下来去哪?你不是说很久没好好逛过盛京了嘛,本王今天高兴,陪你逛个够!”
“……”陆思妤沉默不语。
“还是说你累了?那带你回侯府吧。”
“有一个地方我想去看看。”
她低垂着头,神色难辨。
陆思妤想看的地方,是位于西市中心的行刑场。
郢国崇武,开国皇帝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历代帝王也都以铁血手腕著称,就连行刑场都特意设在集市中心,为的就是震慑天下人,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灰白的大理石上沉淀着暗黑色的污垢,简单一想就知道那是什么液体的残留,虽然有专人负责清理,可是血迹这种不详的东西,总会以特有的形式留下印记。
前世,陆氏全族就是在这里覆没的。
哪怕没有亲眼看见,她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是多么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