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陈家老太太所说的这些话,太后并不打算告诉兰姝。原先只当裴景行觉得陈沁雪合眼缘,又为了兰姝才不将人纳入后宫当中,后来与裴景行的争论之下只当他只是因自己而对陈沁雪生出不喜来,没想到最后发现裴景行竟是从一开始便对陈沁雪心生不喜。
太后心中思绪一转,想到这般一来岂不是更能恶心裴景行,便也决定将错就错下去。
既如此,太后也不会放过这个罚兰姝的机会。
她神色一凛,冷声道:“若非因为你,皇上怎会对愉嫔生出不喜来,你不好好劝着皇上就算了,还惹得皇上来福寿宫大闹一场,真是失了宫妃本分。哀家素来信佛,对人也下不得重手,便叫你到福寿宫外去跪三个时辰。待时辰到了再有女官进来将你是否有悔过之心告知哀家,若是没有,便再加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可不少,虽说兰姝身子骨很不错,但也没法儿一下子跪那般久。只是太后这明显是不打算放过自己,想来再求也是无用,不若便这般去外边跪,待柳芽将魏巧意叫来了,兴许就有救了。
兰姝这般想着,走到福寿宫外跪下,这一跪便跪了一个时辰。
而就是一个时辰之后,裴景行那儿议事的大臣终于从中出来,在外边等得着急的柳芽见状赶忙跑上前去,抓住朱荣的袖子急得直喊:“出事了出大事了,我们娘娘叫太后娘娘叫过去了!”
第十七章
裴景行火急火燎地往福寿宫赶,身后朱荣与柳芽并一干太监皆是被他甩开来,拉开好长一段距离,竟是没人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后会这般快便将兰姝叫过去,他方才答应兰姝将徐夫人请进宫时,尚且还犹豫这般叫徐夫人入宫来见一见兰姝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没想他刚答应下来还没一日呢,这太后便有了如此动作。且不说兰姝什么错处都没有,这宫妃叫母亲进宫见面本就是寻常事,太后究竟是拿此事来寻兰姝的错处,还是将陈沁雪那事儿提起来?
可是,即便是陈沁雪那件事,那又怎么能拿来治兰姝的罪。
他裴景行想要纳谁入后宫,难道是一个妃子能左右的吗?
平时需要这些妃子来管束皇帝的时候,皇帝做了什么、不做什么便是妃嫔的错;不需要这些妃子来管束皇帝的时候,又是说妃子总是管着皇帝,叫皇帝做事放不开手脚,总是顾及某位嫔妃。
左右话都叫他们说完了,到时候受罪的都是兰姝。
而他裴景行遇上这样的事儿,去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去帮了要说他不孝顺,为了个女子忤逆母后,他又是皇帝,最后受罚的定然还是兰姝。
不去帮又要说兰姝失了宠爱,要说皇帝也觉得太后的处罚是对的,最后只会叫兰姝的处罚加重。
这些事情,裴景行是越想越烦,越想越想快些打碎这一些叫人难受的东西。
但这并不是一件一时半会便能做成的事情,他如今要做的还是赶紧将兰姝给带回来。
方才走出福康宫的时候裴景行便想明白了,想既然去也是兰姝受罚,不去也是兰姝要受罚,不如他还是去,去了便态度强硬一些,想个办法将兰姝给保下来。
至于骂名……骂名叫裴景行来担也是可以的。
这般一想,裴景行更是加快脚步,走出福康门后往左手边直走去,穿过又一道门之后方才往宫妃居住的方向快步赶去。但在到达福泉宫的时候却是转而往左拐去,穿过三道宫门之后又一次左拐,径直往前走着,快要到福寿宫之时穿过一道宫门,竟是见到一身银红春衫的兰姝跪在那儿,一袭红衣因跪地的姿势铺在地上,竟是现出别样美感来。
可这般的美却不是裴景行在这个时候该欣赏的,他快步走上前,匆匆瞥了一眼趾高气扬站在兰姝面前的女官,又看了一眼被两名宫女拦在一旁不让靠近也不叫她离开的柳絮,心中更是对太后生出几分不满来。
女官并非喊兰姝过来的那名女官,原先那名女官早就觉得这差事不好干,寻了个由头去做别的事了。而留下来这名女官觉着这是个在太后面前表现的好机会,自然是趾高气扬地去罚兰姝。
那女官见裴景行过来,一对上那带着狠戾的目光便是心头一颤,不经生出几分紧张来,生怕因此事被狠狠责罚一顿赶出宫去。可她又想自己是太后跟前的女官,只要裴景行不想被戳着脊梁骨骂,那她因太后的命令再如何对兰姝,想裴景行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般一想,女官扬起下巴瞥了垂眸不语的兰姝一眼,才福了福身对裴景行说:“皇上这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吧?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裴景行嗤笑一声,只说:“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心中是不清楚的吗?”
这话让女官脊背一僵,干笑两声便要说些什么,却见裴景行一副根本没打算与她多话的模样,只看向跪在那儿的兰姝。
其实兰姝这会儿已经有些头昏脑胀的,恰好在裴景行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眼前蒙上了白蒙蒙的一片,且不知为何,她张口与裴景行说话,他却仿佛听不见一般。
再之后……再之后便是裴景行伸手想将她拽起来带回去的时候,她身子一软,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倒的方向该是没有裴景行的,可裴景行却反应极快地将她给捞了起来,又将她整个人抱到怀中去,站起身便转身离开。
既是在福寿门外发生的这事儿,那太后自然是很快便知晓裴景行过来直接将兰姝带走这件事。听到宫女禀报之时,太后整个脸色是难看得不行,看得刚干完活儿回来的另一名女官浑身一颤,这不经叫她想起当年太后知晓裴景行在先帝那儿只给裴景奕求了个幽禁时的神情,与如今几乎是一模一样。
“去,去叫皇帝过来!哀家倒是要问问,他是不是当了皇帝便不认娘了?竟敢这般将哀家要罚的人带走,难道就不怕如此宠爱毁了江山社稷?莫不是真要与昭妃一个做纣王一个做妲己,叫裴家江山毁在昭妃的手上?”太后气得一双眼直冒火,说到后边更是冷笑连连,眯起眼来,“不,你明儿去散消息,就说昭妃顶撞哀家,皇帝为了维护昭妃不惜与哀家这个当母后的作对。”
女官听着这些颠倒黑白之言,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但想到她自己如今还在太后手下做事,也只能福了福身将此事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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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将一件事稍加润色,传出去便可以有好几种说法,若再依照自己意愿抹去细节,以春秋笔法来润色过后将这件事传出去,便成了一把利刃,人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其中明里暗里受贬之人。
不过,既是自小便被立为太子,裴景行自然也是明白这些的。
他并不是一朵什么都不知的小白花,他在大启皇宫中沉浮的这些年,自然也明白该如何对付这般传言。
他也明白自己的母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更明白对方有什么手段。
“到外边去放消息,便说昭妃言语无状冲撞了太后,气得太后发怒罚了她,朕知晓之后便气势汹汹到福寿宫与太后大吵了一架,将太后气病了也不管,只管带着昭妃回来温存。”裴景行看了一眼天色,对身边的朱荣说了这话,“要传得快,还要将这消息的源头指向舅舅家中,你可将朕的意思听明白?”
朱荣点点头,应了一声过后采收:“皇上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裴景行也相信朱荣的能力,便也并未多言,只是转身进了瑶华宫去,走到床边看了晕厥的兰姝一眼,方才给太医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同到外边去说起兰姝的情况如何。
而兰姝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意识时有时无,还感觉到有人在给她喂水。
待差不多小半杯水喝下去后,兰姝方才有些迟钝的缓缓睁开眼来。
睁开眼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去寻裴景行,一双凤眸带着浓浓迷茫,待她瞧见听见动静连忙走进来的裴景行方才松了口气一般。
这般先寻裴景行倒也不是因为兰姝有多依赖他,只不过是心中一直记着昏过去之前似乎听见裴景行的声音了,这一睁眼才想确定那是否是自己的臆想,以确定是不是裴景行将自己带了回来。
可裴景行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见她一醒来便找自己,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柔软,往床边一坐便牵起她的手,神色紧张地问:“可还有哪里不适?”
兰姝摇摇头,看了一眼在旁边急着要帮她再瞧瞧的太医,对裴景行说:“皇上也不会瞧病,不如叫太医先看看。”
经兰姝这般一说,裴景行才注意到太医就在他身后急着要看看是否还有哪里不适,一时间有些懊恼自己的过分紧张,站起身来为太医让了位置。
兰姝确定裴景行在了之后也没多看他一眼,便是太医在这里,她也半点不藏着自己对裴景行的不爱。
至于兰姝那些话算不算无礼,裴景行也无心去计较,只是在朱荣回来的时候朝他招了招手,到旁边去说了另一个要传的消息:“你再传一次,便说其实朕并未与太后大吵一架,所谓的气病了也不过是福寿宫的宫人传出来的时候说错了。”
朱荣已明白裴景行的意思,自然半点犹豫都无,应下之后便快步离开瑶华宫去找人办此事。
而兰姝则是躺在床上看向尚且站在外边的裴景行,心中不免多了几分不解,不解裴景行这是在做什么。
“你不用担心,一切会好起来的。”裴景行走进来的时候又与太医说了两句话,方才看向兰姝说起这个。
“好起来?皇上说的好起来是什么好起来,是臣妾仍旧当您那小意温柔的知心小女人吗?”兰姝自嘲地笑了一声,别开眼去没说话。
裴景行也不明白,兰姝为何一会儿想见他,一会儿又变脸得如此之快。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如今太后的目的就是叫他二人离心,叫裴景行想要什么便得不到,得到了什么便会失去。
这一切都是太后报复他这个亲儿子的法子罢了,兰姝是受他牵连,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一些小小的事儿而向兰姝动怒。
这般变脸,便是十分小的一件事。
所以裴景行即便不明白也什么都没有管,只屏退宫人后向兰姝说起自己的计划。
“你与太后为敌,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兰姝挑眉,她还当大启这般风气下,裴景行定然是不会因别的什么原因去惹怒太后的。
“不是,朕仅仅只是……只是不想她这般对你罢了。”裴景行说完这话后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一时间惊讶于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兰姝则是因这话一挑柳眉,嗤笑一声,并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
第十八章
当日夜里,福寿宫传来瓷器破碎之声,屋内女官宫女皆是大气不敢出,低垂着脑袋候在一旁,只等着太后吩咐些什么。
而太后则是脸色铁青地坐在榻上,扫了一眼地上狼藉,冷笑一声:“他那胆儿倒是愈发大了,竟敢这般与哀家作对!”
此时此刻二位女官也不好不出声,只站在一旁连连称是,又说:“太后娘娘息怒,您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意吗!”
这话也是有道理,太后自然也明白,只是他对这个大儿子的感情十分复杂,原先便因裴景奕的事与裴景行闹得不愉快,如今还有兰姝的事,更是叫太后心头恼火。
“愉嫔那儿什么时候能入宫?叫教习嬷嬷不必在家中浪费时间,留到宫里来也并非不可。且她从前也在储秀宫跟着教习嬷嬷学过几日,还是陈家那位老太太教出来的,想来规矩上该是没什么不好的。”太后眉心一蹙,斜斜将目光放到了左手边的女官身上,问出了这话。
“陈家说是再过两日叫愉嫔与家中告别,便可以入宫了。”女官福了福身,向太后禀报了此事。
知晓陈沁雪就要入宫了,太后的情绪也平复了些许。
其实太后并非不知陈沁雪不过是耍手段想要进宫罢了,什么裴景行看上了她,却因兰姝挑刺与针对羞辱才无法入宫通通都是编出来的。太后还不知道她这个儿子吗?这个儿子根本不可能真心喜欢哪个女人,裴景行与他父皇是如出一致,先帝在后宫之中将一碗水端平了,雨露均沾,对谁都是一个模样,整张脸便写满了应付。而裴景行更要过分一些,他连装都只对着出身兰家的兰姝装一装,其余的人,甚至连一碗水端平都不愿意。
太后心中想着,也许就是裴景行太像先帝,她才分外不喜这个儿子。她更加喜欢真性情的裴景奕,更喜欢对自己更为孝顺、什么都听的裴景奕。所以裴景奕刺杀裴景行被幽禁,太后心中是很责怪裴景行的。
虽说免了死罪,但幽禁终生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裴景行身为大哥,就不能为了嫡亲的弟弟求一求他那无情的父皇,将这幽禁也免了吗?
要说先帝无情不肯放过亲生儿子便算了,为何裴景行登基之后也从未想过将裴景奕的幽禁去了。他难道就不疼自己的亲弟弟吗?他难道心中就只有太子之位吗?他亲弟弟是刺杀他,可他也没死,为何就不能放过呢?
太后每每想起,心中总是刺痛非常,无数的为何奔涌而来,叫她心头愈发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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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大早,瑶华宫的床上,少见的是兰姝独自一人早早醒来。
想是因昨日跪得晕了一回,她昨夜睡得早,醒来时候天尚未大亮,身旁的裴景行也还睡着,想该是寅时左右。
不过,自兰姝与裴景行同床共枕起,便发现裴景行十分的警惕。
只要身旁有那么一丝丝的动静,他便会立刻醒来。
且瞬间睁眼时那眼中情绪可怖得叫人看不明白,仿佛惊醒这样的事儿曾叫他恐惧。
“怎的这般早?”裴景行见是兰姝醒了,勾住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又往她颈侧蹭了蹭,呢喃着这些话。
“该是昨夜睡得早,这才醒得早一些。”兰姝觉着这事儿也没什么好与裴景行呛声,便如实说了。
裴景行点头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在抱着她温存了一会儿,便掀开被子起来了。
“今日你小心一些,若母后叫女官来请你过去,你便称病。太医中有母后的人,但朕早打过招呼,今日为母后所用的太医不会来太医院,其他人都听命于朕,他们会替你挑好合适的病。”裴景行一边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漱穿衣,一边对尚坐在床上的兰姝说。
“臣妾知晓的,可不敢再把自个送到人家面前去白白糟蹋。”兰姝意有所指,语气中带着几分怪异,叫裴景行挂上禁步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兰姝也不怕裴景行看,还与裴景行对视着,一双凤眸瞪得圆,勾唇一笑:“皇上莫不是不用上朝,还在这儿看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