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兰姝一直都是那副温柔贤淑的模样,小意温柔、贴心非常,只要是吃这套的男人都很难不动心。
可裴景行不吃这套,他是日益相处中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也将对方放在了一个较为重要的位置上。
一切直到陈沁雪入宫都没有改变,可后来太后明里暗里帮着陈沁雪,数次提拔陈沁雪,还要给陈沁雪掌管后宫事务的权利。这些对兰姝有威胁的事儿,裴景行当然不可能答应,也更是抬举兰姝,叫她在后宫能过得更好一些。
直到有一天,陈沁雪找了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证据,说兰姝混淆皇室血脉,说裴少华并非裴景行亲生。
那时陈沁雪拉拢了许多人,哄得他们都以为兰姝真做了这样的事,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叫裴少华的血与那所谓的奸夫融合。
好似证据确凿,他们都说裴景行该赐死兰姝,该赐死裴少华这个混淆皇室血脉的假皇子。
可裴景行还是……还是更愿意相信兰姝,他只是将兰姝软禁在瑶华宫,将原先的人统统都撤走,留下一些自己的人在那看守。
他想着,找到足以推翻陈沁雪那些所谓证据的证据,再将兰姝给接出来。
到时候他要立后,立兰姝为后,叫这些人再不敢造次。
可梦中的他才刚抓到些尾巴,便听前来禀报的宫人说,瑶华宫那位没了。
第二十七章
裴景行挣扎在梦中, 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尤其真实,仿佛就是自己经历过的那般。
可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也能看出其中许多与自己所知晓的现实十分不同之处。
但……但这个梦却是那样的真实。
真实得叫他喘不过气, 几番想从中挣扎出来, 却都难以成功。
他只能留在原处,留在原处看自己究竟会如何做。
看自己因兰姝的死错愕, 为兰姝的死疯魔,为兰姝的遭人陷害毫无顾忌地抓拿许多人, 连太后这个当母后的都被他软禁在了福寿宫内。至于那些个叫嚣着不许他做这个做那个的大臣,但凡揪出小辫子的,一个他都没有手软。
什么制衡,什么即便心术不正也是个有才能的人,通通都是狗屁。
他不高兴了, 他看这些心术不正之人一个都不顺眼, 他就是要将敢迈出那一步的人通通除去。
其实如何清洗的, 如何将一切都收到自己手中的,裴景行并没有看到。
他只是看着一个个画面在自己眼前划过, 最后停留在了梦境中的他去见兰家人的画面上。
裴景行能听见梦境中的自己是如何想的,他知晓自己在兰姝死后是不敢见兰家兄弟的。
他不敢, 他愧疚, 他没有遵守承诺好好照顾兰姝。
他……都是他的错。
裴景行看见自己痛苦地闭了闭眼, 走进了兰家, 见到了坐在轮椅上, 神色冷漠的兰家二郎和站在一旁眉眼间难掩怒色的兰家三郎。至于兰家大郎,根本就不愿意见他。
“小姝对皇上一片痴心, 那样的事……那样的事是绝不会做的。”兰家二郎见裴景行走来, 想起最后一回见到兰姝的情景, 痛苦地闭了闭眼,又说,“是皇上您负了她。”
裴景行仿佛一个看客,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己掩面痛哭。看着兰家三郎用尽力气克制着动手的欲望,最后泄气一般甩了一下手臂别开头去。
他也感同身受,他也想掩面痛哭。
而就在那痛彻心扉的感觉自心底如生根发芽一般蔓延开来,又充斥着整颗心的时候……
他终于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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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姝醒来将裴景行赶走便又躺回去了,这一躺便又睡了过去。待她再醒来时,柳芽看着她欲言又止,而柳絮端姜汤进来的时候,却是毫无顾忌地直言裴景行病了一事。
柳芽见状不赞同地看了柳絮一眼,却被柳絮说:“不说心里如何想,至少外人看来皇上对咱们娘娘是没得说的,若此时娘娘不管不顾,岂不是要被人说冷血无情。”
柳芽听了直叹气,说:“我又何尝不这般想,可咱们娘娘也是落了水起来的,便是晚一些去也说不得什么。就是不去,也有好大的由头可以说,倒不必这般怕别人的嘴刀子。”
柳絮也明白柳芽的意思,只是她比起不叫兰姝懂啊福宁宫去,还是更想要兰姝过去的。
无论怎么说,兰姝去一趟总比不去要好一些。左右都醒了,病恹恹过去一趟,下回不去了,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兰姝听着二人争论,垂眸略一思索,便也拿定了主意。她轻轻拍了柳芽的手背一下,说:“去准备洗漱,本宫便去福宁宫一趟。”
柳芽闻言福了福身,应了一声后与柳絮一块儿出去准备。
至于兰姝,则是端起那姜汤喝了一口,心中细细想着昨日的事,又是叹了口气。
好好的生辰,竟是叫陈沁雪闹了这样一出,裴景行还这般病了,可不知后边要被太后和陈沁雪多做多少文章。
不过做文章就做文章,太后既是在裴景行的底线上试探,总有一日要撕破脸。至于撕破了脸后如何,自是拿太后手下这些好狗先开刀。
到底是母子,便是没有情分,也得顾及外头风言风语,否则这大臣觉得名声不好了,这奏折怕是要把人都给淹了。
兰姝按了按眉心,在复又进来的柳芽、柳絮二人的伺候下洗漱梳妆,又换上衣衫,方才与二人一同往福宁宫赶去。
到福宁宫的时候,其他妃嫔具是到了,只陈沁雪没来。一问却是说病了,还加人问候皇上的身子,说自个身子好些了立马就来侍疾。
兰姝知晓之后嗤笑一声,因吹了风掩唇轻咳两声,方朝魏巧意的方向走去。
而朱荣见兰姝过来,连忙迎上来先一步拦住了兰姝的去路,对她说:“娘娘可算来了,皇上烧得厉害久久不醒,嘴里头还总念叨着您的闺名。奴婢想着既是如此,那娘娘来了兴许便好些了,遂一直等着娘娘来。”
兰姝也不知朱荣这话是否哄骗了自己,柳眉一蹙沉吟片刻,最终还是与对方一同进了内。
兰姝在家中极为受宠,自然养了一副任性的模样,若非当初为了所谓裴景行喜欢的女子而装了几年,如今想来还找不回当初那放松的感觉。但那样的她总归是没法儿彻底回来了,她压抑太久,如今下意识便去想旁人的目光如何如何,并不如从前那般想自己如何。
好在日子还长,一切也还能慢慢改回来。
这般想着,兰姝进了,被朱荣引着去见了裴景行。
宫人都没有跟进来,朱荣也没有,只兰姝一人靠近裴景行身边,一过去便听见裴景行急慌慌地唤“兰姝”。
兰姝被裴景行唤得一愣,想起方才朱荣说的话,心中暗道朱荣竟不是说来哄骗自己的。
可裴景行甚少唤她的闺名,他谁的闺名也不唤,为何会突然在梦中这般地唤她。
且还唤得……唤得如此的急慌慌。
兰姝很不明白,她在床边坐了下来,试探着用指尖去碰裴景行露在外边的手背。
只是这般一触,便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滚烫。
也不知她一个待在后宫疏于锻炼的女子都没成了这副模样,裴景行这样一个成天都留出时间去练武的男子怎会病成这副模样。
这让兰姝有些怀疑,怀疑裴景行这场大病其实另有原因。
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出除却下毒之外的其他原因,可下毒……下毒这样的事,难道裴景行的人防不住吗?
她可记得,当初兰家二郎为救裴景行重伤濒死后,裴景行便对刺杀一事极其敏感,不仅自己防备非常,对身边的守卫也是安排得十分严密。
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丝缝隙是留给这些意图不轨之人的。
所以这一场大病,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兰姝为前世的事情心中郁结,不愿意再当那讨好裴景行的后妃,不愿再装对方喜欢的小意温柔。
可这仅仅是兰姝自己不愿讨好裴景行这个男人罢了,她并没有想要裴景行出什么事。
裴景行是皇帝,虽说膝下有裴少华这么个儿子,可裴少华只有三岁。若他出了什么事,那些个王爷虎视眈眈的,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到时候裴少华与她这个当娘的便是保住了小命,也只能被幽禁起来苟且偷生。
兰姝这个当娘的又如何肯叫儿子过那样的日子,她前世又曾被软禁起来,更是不愿意重蹈覆辙。
不,甚至不是重蹈覆辙,而是陷入一个比前世更加难以度过漫长岁月的境地。
兰姝咬了咬牙,转过身打算到外边去问问太医究竟是如何说的,却是被猛地坐起身来的裴景行自身后死死抱住。
仿佛……仿佛在抓住什么曾失去的。
兰姝睫毛一颤,心头似乎有所感应,却又觉得太过荒唐。
她回过头去,看着不知为何竟在流泪的裴景行,凤眸微瞪,只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最终也没有直言,到底是怪力乱神的事情,说出来也不过平白叫人恐惧罢了。
至于裴景行是否相信,兰姝想这些帝王该是只信自己想信的。
她不知道裴景行会不会信自己,信自己是已历经过一事,所以才不愿再靠近他。
“兰姝,别走。”裴景行不知是否还陷在梦魇当中,抱着兰姝时眼睛并不似在看哪处地方,好似只是感觉到了她在此处,而本能作出这般动作罢了。
“臣妾在,皇上醒来便能看见了。”兰姝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先稳住对方,再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兰姝这话起了作用,裴景行竟是靠在她肩上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那双眼便清明许多了。
“兰姝……”
可裴景行看兰姝的眼神仍旧是有些怪异,带着兰姝难以理解的心疼,唤她时那声音竟还是颤抖着的。
兰姝蹙眉挣扎起来,想离对方远一些,好叫他冷静一些,冷静下来才好弄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可裴景行见她要走,竟是不管不顾地将她抱了起来,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将她往床上带去,将她放到床的内侧去,以身体阻拦她离开的所有路。
仿佛是要将她藏起来,好叫她再也不离开。
“皇上既是醒了,那臣妾便回去了。”兰姝冷下脸来,推开对方的手臂,只冷冷说了这话。
“不许走,兰姝,别离开朕。”裴景行看着她,浓浓的不舍几乎将兰姝淹没。
兰姝凤眸微抬,只瞥了他一眼,勾唇微微一笑:“离开?皇上不会是……看见了什么吧?”
这话几乎是明着说了,裴景行又如何不知她是在问什么。
他想着若叫兰姝知晓自己什么都知道了,那既是无法离开,想该是会给他这个弥补的机会。
都绑到一起去了,自是要将日子过下去的。
且裴景行也发现了,兰姝在自己心中地位绝非原先想象的只是有一席之位。
而是……而是十分的重要,是不能失去的那个人。
他没有办法失去兰姝,他不能接受兰姝的离开,他可以为兰姝留下来做任何事。
裴景行淹了咽唾沫,看着兰姝那冷漠的神色,最终点了下头,又抢着说:“兰姝,朕那时是信你的。只是人言可畏,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朕只是想着先查清了再……”
原本裴景行不提这个尚且还好,裴景行一提这个兰姝心里便来气。
她斜睨了裴景行一眼,重重推开对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下了床,只管往外跑去。
裴景行见状连忙追去,也不管自己只穿了中衣,鞋袜也全然没套上,人还发着烧。
他只追着兰姝而去,追到了福宁宫外,在众妃嫔面前抓住兰姝的手腕,将人给抱入怀中。
“裴景行你干什么?!”
兰姝只感觉心中一股难以压制的情绪涌上来,整颗心抽痛抽痛的,本想远离裴景行冷静一些,却被对方这般抓回去,一时间更是难以控制住心底那股情绪。
朱荣与魏巧意刚想上前来瞧瞧怎么回事,便听见兰姝对着裴景行的这声吼,二人皆是吓了一跳。朱荣连忙就要上前来,魏巧意也更是加快脚步要来劝阻两句,叫裴景行莫要怪罪兰姝的无礼。
而裴景行只是扫了他俩一眼,说:“别过来,都回去。”
二人停住了脚步,魏巧意也明白回去是对自己与一众妃嫔说的,可她还是担忧兰姝,一时间也不敢走开太远,只在远一些的地方等兰姝过来。
至于兰姝,被裴景行死死抓在怀里,心中情绪愈发难以抑制,回过神狠狠瞪着对方,只说:“既是知晓了一切,为何还要拦着我?”
裴景行看着对方这般排斥自己的模样只觉痛心,也更加的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说:“朕只是想要弥补,朕只是看清了你于朕而言是不同的。”
兰姝听到这声“不同的”都气笑了,她嗤笑一声,说:“不同?皇上的不同,就是将臣妾软禁起来吗?”
裴景行也知晓兰姝心底过不去这个坎,叹了口气,揽着对方的肩膀想将人抱得紧一些,却被挣扎开一些。若非他反应过来抓紧她,怕是连人都难以留住。
若要弥补,总归得人还在。
裴景行不可能对着空荡荡的皇宫去弥补,他得看得见兰姝,得与对方面对面,对说得上话,他才能做些什么去弥补那时候的错误。
可兰姝根本不想听也不想看什么裴景行的弥补,她只想做回原本的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能不能出宫这事儿她甚至都不敢想,这事儿没人敢做,兰家在大启朝堂上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风光。
当年为了支持裴景行,可是步履维艰。
如今若她为了离开皇宫而叫家族与裴景行作对,那岂不是叫兰家往后过得艰难。
兰姝知晓家中父兄定是愿意的,父母兄长疼爱自己,便是付出代价也要叫她如愿。
可兰姝哪里是那般自私之人,她怎么能叫家族多年经营成了泡影,仅仅只是为了她从这后宫出来。
付出的代价,远远比她得到的更多,那样争来的自由实在不值得,兰姝也不愿意。
所以她并未想过离开皇宫,她想的只是不再讨好裴景行,在这宫中与裴景行各过各的便是了。
兰姝闭了闭眼,放弃了挣扎,只深吸一口气后对裴景行说:“臣妾只是累了,不想装成那……传言中你欢喜的女子,也不愿再与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