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姝猛然抬眸去看他,眯了眯眼,久久不语。
裴景行心头一跳,只觉告诉他这一回自己似乎又做错了,可他又想不出要如何做才能既报复李太医,又叫兰姝满意。
他忽的有种感觉,似乎就因为是他,所以他做什么都很难让兰姝满意。
兰姝自己都没能搞清楚那其中的怪异感,便也没有直接向裴景行发难,只是拨开对方揽住自己的手,带上柳芽、柳絮二人一同离开了福康宫。
留下裴景行站在那儿望着兰姝的背影,看她匆匆离开,忽的感觉自己似乎要抓不住这个好不容易察觉到感情的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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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走李太医后,太医院便有了空缺,刚刚好医者世家的孟家小公子凭借一身好医术进了太医院,便正正好填上了这个空缺。
这孟小公子名唤孟子真,与兰姝便认识,不过兰姝不喜那般文文弱弱的男子,与他的关系一直都是不冷不热,仅仅停留在双方家中有联系那一层。不过既是进了宫,孟家自然也会嘱咐孟子真多照顾兰姝一些,兰姝往后在宫里也能多个帮手。
至少一些入口的东西能有孟子真帮忙看着,也免得神不知鬼不觉被人在这些事儿上边下毒手。
不过,兰姝到底也没机会召孟子真过来叙叙旧,孟子真这边刚进宫呢,她便听说了兰家三郎被弹劾的事情。
“弹劾什么了?三哥有什么好弹劾的?”兰姝眉心微蹙。
“奴婢出去从朱荣公公那儿打听来的,说是柳家弹劾三公子贪了军饷。”柳絮打听消息这方面要强一些,且本身便是裴景行派来的人,与朱荣那边也颇为熟悉,刚刚好也是可用的。
闻言,兰姝凤眸瞬息间添上几分怒火,“三哥怎么可能贪军饷,他连自己碗里头的都要分给手下,如何还会贪人家的。”
柳絮连连称是,又说:“朱荣公公也说定是不可能的,皇上那边也念及三公子这些年功劳,没将人拿入狱,只叫三公子留在家中先莫要外出。”
兰姝心里头的那口气终于才舒缓些许,她想着若裴景行用当年对待自己的态度对待兰家三郎,那她往后想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原谅裴景行了。
思及此,兰姝压了压心头郁结之气,站起身朝外走去,心想怎的总有这些事儿叫兰姝没法彻彻底底远离裴景行。可仔细想来,便是没有这些事,兰姝身为后宫妃嫔,其实也没有办法彻底远离裴景行。
除非……除非她能出宫,且还是彻彻底底出宫。
但裴景行他难道就肯放人吗?
兰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然收拾好这些个情绪,快步朝福康宫的方向赶去。
可到了福康宫外,她却是被朱荣给拦了下来。
重生回到22岁的这么长时间里,兰姝还是头一回在福康宫外被朱荣给拦住。
“娘娘,皇上说您若是来了,便到福宁宫去等他。”朱荣说着,瞥了一眼福康宫的大门,“柳大人在里边呢。”
这般一说,兰姝当即明白裴景行的意思,心中也知晓如今想要现状不要变得更糟,便只能放弃与裴景行对着干。
不过,兰姝也只是能做到不强行进去罢了,至于去福宁宫等裴景行,她可不愿意去。
会到福康宫来也不过是关心兰家三郎心切,她很明白自己的到来根本就帮不了什么忙,自然也没有到福宁宫去等裴景行的必要。
“有个什么动向遣人到瑶华宫叫本宫知晓便是,福宁宫……本宫便不去了。”兰姝落下此话便转身离开,留下朱荣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就这样,兰姝径直回了瑶华宫去,心绪郁结之下想着弄些酒来喝,便叫宫女去寻酒来。
柳芽见状与柳絮对视一眼,她先上前去劝了两句,“娘娘,饮酒对身子可不好。”
柳絮也上前去,略一思索,“娘娘,您不还得等三公子的消息吗?若是饮了酒,待会有个什么事可怎么办。”
兰姝本也只是想寻些事情做打发时间,听了二人的话也没再有这个念头。
而此时外边太监来通传说太医院的孟太医来请平安脉,兰姝想着孟子真进出宫闱该是知晓不少事情,又与兰家颇有联系,该是更清楚兰家情况的才是。
“快请进来。”兰姝坐直了身子,叫太监将人给请进来。
太监应下之后便匆匆出门去请孟子真进来,引着人进了瑶华宫内,方才徐徐退出。
而兰姝抬眸去看来人,看着那一身官服跨过门槛的青年,恍惚间就在想,若上辈子有孟子真在,她是不是不至于那般被动。
“臣孟子真给昭妃娘娘请安。”孟子真给兰姝行礼,并未抬头去看兰姝。
“起来吧,平安脉且等一等,本宫有话问你。”兰姝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出了这话。
孟子真也知晓她要问什么,不等兰姝多问,便将兰家的状况说了一说,“娘娘不必担忧,兰家并非寻常人可轻易撼动,除非是通敌谋逆这等大罪,否则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兰姝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想自家大哥为了裴景行差些丢了一条命,怎么说他也该念在救命之恩上多相信兰家几分。
而孟子真既是说完了该说的,便按部就班为兰姝请了平安脉,刚要对兰姝说些什么,便听说魏巧意来了。
魏巧意该也没想到屋内还有别人,一进门便说:“我才知道我家中人竟那般针对你,可叫我心头愧疚不已,若非我实在说不上话,又如何会叫他们这般掺和进来。”
这话刚说完,魏巧意便发现这屋子里是有太医在的,且还是个颇为陌生的太医。
魏巧意眯起眼打量了孟子真一番,走到兰姝身旁去,拉着她的手坐下,“这位便是那新来的太医?”
兰姝点点头,“嗯,是新来的孟太医。”
魏巧意心里叹了一声好俊俏的男子,又不好当着人的面说些太过轻浮的话,便朝兰姝笑笑。
兰姝与魏巧意交好这么些日子,多少能看懂她这些个小动作是什么意识,见她这般笑,一时间也有些惊讶。
没想魏巧意竟是高看孟子真几分,兰姝微微露出几分讶异,却并不多说什么。
魏巧意再如何高看,也不过是谈论一番皮囊如何罢了。私底下谈论也只是谈论,若叫孟子真知晓,或是叫旁人知晓,怕就不仅仅是谈论皮囊这般简单了。
第三十五章
孟子真并没有在瑶华宫停留太久, 他只将兰姝身子需要注意的一些点都说了,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魏巧意看着孟子真离去的背影,转头与兰姝对视一眼, 却只见兰姝摇摇头。
兰姝能看出魏巧意对孟子真生出几分兴趣, 但他们是帝王妃嫔,便是仅仅生出心思来, 都有可能害了孟子真。魏巧意不是那般愿意牵连他人的人,定然明白兰姝的意思, 所以兰姝也并未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魏巧意垂眸略想了想,笑出声来,不再说孟子真,只说起了那前朝的事。
“后宫本不能干政, 但你我交好, 家中却闹得不可开交, 实在是叫我无颜到瑶华宫来。”魏巧意叹气。
“这有什么的,我岂会不知这魏家你根本做不得主。”兰姝笑笑, 没有放在心上。
魏巧意见兰姝没放在心上,也算是松了口气, 又说起了太后与裴景行之事。
“太后与皇上这母子闹得如此不愉快, 真是孽缘。”魏巧意看着兰姝叫宫人们都下去, 这才叹了一声。
“可不是, 不知道的还当皇上不是亲生呢。”兰姝口无遮拦地说着, 惊得魏巧意连忙要去捂她的嘴。
可兰姝似乎不怕的样子,笑着摇摇头, 扬声说:“可不怕这个, 此处便是叫人听见了, 也是叫皇上听见。”
魏巧意一惊,“那皇上听了岂不是要一怒之下罚你?”
兰姝看向魏巧意,她很难跟魏巧意解释清楚,只说:“他不会。”
魏巧意惊讶于兰姝的笃定,但兰姝既是这般说了,想来也是真没什么的。
只不过魏巧意记得从前兰姝似乎很是排斥与裴景行在一块儿,那此时又是为何这般呢。
二人这样的关系,有个什么疑问自然也是明说的。所以魏巧意心中不解,自是将此疑问说了出来,还问她是不是又与裴景行和好了。
兰姝抬眸去看她,勾唇笑了笑,“破镜难重圆,我与他再难如初。”
其实兰姝与裴景行的初,仔细想来也并没有多好。
其中似是掺杂了许多虚情假意,叫兰姝难以分辨其中究竟是有几分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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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姝与魏巧意的对话还是传到了裴景行的耳中,朱荣独自一人战战兢兢地跟候在一旁,看着眼前青年帝王垂眸沉思。
许久,他咀嚼着兰姝那话,竟是笑了一声。
破镜难重圆……
但若是他偏要强求,偏要重圆呢?
裴景行闭了闭眼,压下心底郁结之气,想有些事情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兰姝那样的性子,若是强求,想最后也只能是一场空罢了。
兴许……兴许比梦中还要惨烈一些。
裴景行连梦中的结局都难以接受,何况是强求之后的破碎。
他压下心底那不该有的念头,对朱荣说:“那孟家既是与兰家有些往来,那往后便都叫孟子真给昭妃请平安脉。若昭妃需要孟子真做些什么,你们……你们莫要阻拦。”
朱荣在宫中这么多年,若连裴景行这点意思都看不出来那也白待这么些年了。他有些惊讶于裴景行肯放一个太医在兰姝身边,更惊讶于对方竟会愿意让后宫妃嫔有些小心思。
要知道,不说远了,近几朝的皇帝可最是忌讳妃嫔有这样那样的小心思。耍心机一事便是为争宠,也是万般不喜,何况还是将这未断了根的太医放到妃嫔身边去。
朱荣很是惊讶,可裴景行一向说一不二,他自不会多问什么。左右问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兴许还要被骂一顿,倒不如不问。
裴景行没去看朱荣如何想,他只垂眸看着手上的奏折,心烦意乱地往桌上一扔,“朕那个好弟弟近些时日如何了?还闹不闹?”
朱荣一直叫人注意着南宫那边的动向,闻言点头,“安分了许多,想是闹累了。这么些年关在那,天天闹下来,谁又能不累呢。”
裴景行嗤笑一声,“看紧了,也莫要叫太后给他送东西。”
这边说过了裴景奕的事儿,裴景行按了按眉心,想起另一件棘手的事。
“兰家那个事儿,叫他们查快一些。兰三此人,朕还是颇为了解的,他并非贪军饷的人。”裴景行对朱荣说。
“皇上,若查出来就是呢?”朱荣小心翼翼地问着。
这个可能性,裴景行不是没想过。
梦中对兰姝的指控瞧着也是似有十二分真,且那证据那出来每一条都能将兰姝捶入十八层地狱。
但那就一定是真的吗?
裴景行不信。
他有私心,他觉得该是对方手段高明,头一次查没被抓到尾巴罢了。
所以这个时候该如何,裴景行很清楚。
他说:“那就再查。”
朱荣身形一颤,抬眸悄悄看裴景行一眼,最终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将此事应了下来。
而当天夜里,太后前些日子得了几匹好料子,特地叫人到南宫去量了裴景奕的身形来做衣衫。这日下午刚刚好送来,太后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想着如今她与裴景行闹得那般僵,白日里还是莫要送去为好,以免闹大了她脸上也不好看。
于是她选在了这日夜里,叫宫女将新做好的衣衫送去给裴景奕,还细细嘱咐说一定要敲打南宫的管事太监,莫要见裴景奕落难了便欺辱他。
太后说起裴景奕时总是眉眼慈祥带笑,面对裴景行时才有的尖锐似乎荡然无存。宫女沉默着接过那些新衣衫,与另一位提着福寿宫小厨房特地做的糕点的宫女一同朝南宫的方向而去。
到了南宫,两位宫女如从前那般靠近,却在门口被人给拦住了。
里边的裴景奕早知道今日福寿宫的宫女要来送东西,听到动静跑去了紧闭的院门口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刚刚好听见看守太监正训斥着两名福寿宫宫女。
“从来没有一个被幽禁的王爷……哦,尚且不是王爷,一个皇子,还是先帝那朝的皇子能吃好喝好的。行刺储君本是死罪,皇上念及手足之情求得先帝宽恕,已是仁至义尽,你等可莫要再跑来南宫,做这坏了规矩的事。”太监说着,视线扫过眼前两名宫女,转身离开。
宫女也没再敢过去,只匆匆回了福寿宫去,将此事禀明太后。
“那太监当真这般说?”太后气得将那没能送出去的糕点摔到了地上去,眉眼间不再慈祥带笑,而是仿佛要生吃了裴景行一般。
“是,那太监是这般说的。”宫女哆嗦着答话,想皇上与太后怎的又闹成这般。
太后猛地站起身就要去寻裴景行算账,却在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咬了咬牙转身回来坐下。
她喝了一大口茶,眉头紧锁着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明显是正想着该如何处理此事。
一旁的青竹看着太后的模样,给宫女使了个眼色叫他们收拾好地上那掉落的食盒,走到太后身边去劝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您在这福寿宫颐养天年,本可以与皇上和和气气的,待往后时间长了再好好儿与皇上说说将六皇子放出来,兴许便能母子团聚了呢。”
青竹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以母亲的身份强逼裴景行放人是行不通的,裴景行的性子并不那般好拿捏,又如何肯在这般威逼下放裴景奕出来。但太后如今正是听不进去话的时候,便是青竹说的很有道理,她心中也总觉得青竹是在帮裴景行说话,并不向着自己。
“你莫要帮那逆子说话,哀家是他亲娘,是他亲娘,他连亲娘的话都不听,连亲弟弟都不肯放出来,那个不孝子,合该天打雷劈!”太后语无伦次着,声音也渐渐有些颤抖。
青竹见状一蹙眉,直觉太后状况不好,转头叫宫女去请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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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兰姝听到外边吵吵嚷嚷的声音,蹙眉翻身坐起来,纤纤玉手掀开纱帘往外看去,正好与端着灯进屋来的柳芽视线相触。
“外头出什么事了?”兰姝蹙眉,心头本就烦乱,还这般被人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