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姝略有些惊讶, 原以为此事还会一拖再拖, 没想却是这般快查了个清清楚楚。
“且听说……”柳絮刚想往下说,却想起魏巧意也在此处, 连忙闭了嘴。
“不必担忧本宫, 你且说便是。”魏巧意笑笑。
兰姝看了魏巧意一眼, 摆摆手先叫柳絮下去,对魏巧意说:“大抵是叫你不高兴的事儿,那便先不听了。”
魏巧意笑着摇摇头,“左不过是他们听了太后娘娘的话,最终却害人不成反被查出来罢了。”
兰姝沉默了一会儿,才轻笑一声,“便是如此,那也是你的亲人,多少还是会难过的。”
魏巧意一愣,随后垂眸微笑,许久才牵起兰姝的手,重重点了下头。
二人又在瑶华宫聊了一会儿,待魏巧意回去了,兰姝才将柳絮叫过来细细问过。
“说是牵扯了柳家和魏家不少人呢,还连带着把他们偷偷摸摸扣了送去边关的军饷这事扯出来了。”柳絮说着,声音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兰姝却是沉默了,她垂眸细细思索,小一会儿才眼皮一掀看向柳絮。
她也不说话,只打量着柳絮,想这么些消息绝不可能是柳絮一个身处后宫的宫女能打听出来的。若说有什么可能,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裴景行想要她知晓这些事,所以叫朱荣或是其他人透给了柳絮,或是直接告诉了柳絮。
想借柳絮,来叫兰姝知晓一些事情。
若是旁的事,兰姝兴许便不听了。
但这事儿与自己家中多少沾些关系,她不可能叫柳絮闭嘴不说。
至于不叫柳絮说,要裴景行亲自来说,那便违背了兰姝不愿见裴景行的初衷。
这多少让她心头生出几分不舒服来。
仿若前路与后路都被人给堵死了,仿若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叫她喘不上气来。
兰姝突然就想,裴景行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想要她如何回应呢。
是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在推动?
还是想叫她感恩戴德,到福宁宫去谢恩求宠?
亦或是……仅仅想要她念在这事儿上去见他一见?
兰姝看不明白,也不打算作何反应。
不知如何做的时候什么都不做,至多就是停留在原地。
若是想要再差,叫局面再差,想来是不能了。
福宁宫内。
裴景行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兰姝,忍着叫人暗中去瞧瞧兰姝究竟在做什么,有没有打算过来见见自己,问一问自己家中之事。
可他不敢,他怕叫人去瞧了之后知晓的答案并非是自己想听的。
他怕,他怕知晓答案之后,他会忍不住跑到瑶华宫去,去问兰姝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叫她理理自己。
裴景行闭了闭眼,忽的想起那夜甩在自己脸上的一巴掌,只觉仿若回到那夜,自己的脸依旧那般火辣辣。
而就是这般的火辣辣,叫他打消了到瑶华宫去见一见兰姝的念头。
他想,兰姝既不愿见自己,那总到她跟前去,多少是惹人烦的。
若叫兰姝烦他,倒不如不见。
-
几日之后,兰姝听说陈沁雪因还要审问其他几人,仍旧被关在诏狱内没能行刑。
不过,兰姝总觉得裴景行是故意的。
以裴景行的能力,不可能抓不出其他几个人。这个时候留下陈沁雪是根本没有必要的,但他却是以一个很合理但其实没什么意义的理由将陈沁雪留在了诏狱了。
要知道那诏狱可不是寻常人能久待的,久一些之后免不得要被吓成什么样,甚至会疯疯癫癫的不再能正常生活。
但兰姝猜到归猜到,她只在乎结果,至于裴景行是如何将陈沁雪和她背后的人揪出来,她其实并不在意。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月,渐渐入了冬,到了冬至那日。
冬至算是大节,宫里也要办宫宴,而太后虽是疯了,但近些日子安分不少,裴景行想着大过节的,便也下了命令许太后到宫宴上去。
兰姝没什么意见,也觉得这般做并无不妥。到底是裴景行的亲娘,时不时放出来一下,发疯了再关回去,也不必叫人说成是仅仅意见不和便将亲娘关起来。
且若是太后真的在宫宴上发疯,那也好叫外人知晓,太后是真的疯了。
冬至夜里,兰姝带上裴少华到清宁殿去,一到地方便跑到魏巧意他们那边去。
至于裴景行,帝王总是晚到的,并不会与他们是同一个时候到清宁殿来,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宫宴很快开始,兰姝无心去管宫宴上都有什么样的节目,便只带着裴少华闷头吃菜。
待到最后一个剑舞的节目,兰姝才抬眸朝前方看去。
舞剑之人并非乐坊那儿最多的女子,而是一长相阴柔的男子。
男子的动作与他的长相也是颇为相似,看了两眼便叫兰姝失了兴致。
像是花把势,没什么看头。
兰姝心中想,便也没再看,只转头去与裴少华说话。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却是异变横生。
那舞剑的男子突然提剑猛地朝兰姝扑来,一剑便要往兰姝胸口刺去。
这时候兰姝才发现眼前男子并非全然是花把势,堪堪避开却还是被剑挑破了肩膀的衣料。
她也无暇顾及衣裙是不是被划破,只扯了裴少华往旁边的柳絮怀里塞,又将柳絮和柳芽往裴景行的方向推去。
好在兰姝身手也不算差,那男子的几击多多少少也能避开。
但她没想到对方刚开始的失误全然是轻敌的结果,并非是他真正的实力。
忽然猛烈的攻势叫手无寸铁的兰姝几乎再难避开,却在这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过去。
她看向来人,刚要说什么,却被对方死死按到了怀里去。
一阵刀尖刺破皮肉的声音传入兰姝耳中,叫她惊得一阵窒息感便涌了上来。
她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裴景行……”
裴景行估摸着是疼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撑着朝兰姝咧了咧嘴角,“兰姝,别怕。”
兰姝听着对方的轻声细语,愣了一愣,想此时的自己忽的回忆起当初对方的虚情假意是不是多少有些没良心。
裴景行救自己是真,曾以宠代爱哄得她团团转也是真。
兰姝哪个都不可能忘记,这两个极端的情绪将她撕扯得几乎发狂,叫她整个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抬眸望进他的眼中,嘴唇微张,最终还是……还是忍不住稍稍心疼了他一下。
只一下,只今夜他救自己之后的一会儿。
更多的,她到底是做不到。
之后的一切都混乱起来,兰姝被人扶着到了一旁去,太医急匆匆被叫到了福宁宫,而那行刺的男子被按在地上却仍旧大笑着。
他说他与陈沁雪情投意合,知晓是兰姝害了陈沁雪,这才来刺杀兰姝。
可兰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总觉得那男子的恨意是冲着裴景行的,可即便陈沁雪是被迫入宫,他总归也不至于有那样深的恨意。
但那夜的兰姝什么都没想明白,她只在混乱当中下意识转身去寻柳絮,去寻被自己推到柳絮怀里的裴少华。
而裴少华的呼唤声也在混乱与惊呼中传入兰姝耳中,叫本就恍惚的她更加的混沌。
“娘亲!”
裴少华的声音近在咫尺,他扑上来抱住兰姝,看见兰姝肩膀上的血,只呜呜地哭。
而兰姝伸手刚要抱裴少华,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与坐在前方不远处的太后目光相触。
太后目光深沉,叫兰姝心中那几分异样感更是叫嚣着四处冲撞起来。
也许……也许今夜的一切与太后有关呢?
但太后哪里来的能力,在这样的时候还能将手伸到这里来?
兰姝眯了眯眼,掐了自己一把好叫她提起些精神来。
随后她扬了扬下巴,冷眼看着太后,对身边裴景行留下的人吩咐了一番。
“将太后娘娘带回福寿宫,皇上醒来之前,勿要叫任何人靠近福寿宫,也莫要叫里边的人出来。”
第四十三章
走出清宁殿时, 周遭混乱已经渐渐停息,兰姝一步步走出去,走到那洋洋洒洒的大雪中去。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一片瞬息间融化的雪, 在柳芽取来伞快步跑到她身旁时呢喃了一句,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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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行醒来得很快,夜半时分迷迷糊糊醒来了一回, 问过兰姝如何之后便又昏睡过去。待到第二日清晨又一次醒来,已是清醒许多, 只是清醒之后却不似迷糊时那般询问兰姝之时,也没有叫兰姝一定要来。
本听说裴景行醒了,想着该是会叫她过去的兰姝等到用过午膳都没见福宁宫的人来。她心中有些奇怪,眉头一挑,叫来柳絮一问, 才知裴景行竟是只在昏昏沉沉时才问起过她。
“听朱荣公公说, 皇上听说您没事, 又没被旁的人为难,这才安心睡下。”柳絮小心翼翼说着, 生怕被兰姝责怪为裴景行说好话。
可兰姝只是沉吟片刻,什么都没说, 只摆摆手叫她下去。
柳芽见状走过来, 犹豫着说:“娘娘, 不然还是去瞧瞧吧?”
兰姝按了按眉心, 沉默了小一会儿, 方才站起身来,“那便走一趟吧, 顺道先提一提昨夜之事。”
见兰姝愿意到福宁宫去, 柳芽才算是松了口气。
只是兰姝收拾齐整准备出门的时候, 却见裴少华小跑着过来死死抓住她的手臂,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只带着哭腔说:“娘亲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
兰姝想,也许是昨夜吓着裴少华了。
她蹲下身去,牵着裴少华的手,微微一笑,“娘亲去瞧瞧你父皇,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裴少华嘟起嘴来,明显有些挣扎,却仍旧不想放手。
兰姝轻笑一声,“别怕,天底下最安全的地儿,便是你父皇那。”
裴少华听了之后撇撇嘴,嘟囔着说:“那父皇为什么不早些叫娘亲去他那里,难道父皇不用保护娘亲吗?”
兰姝笑容一僵,久久沉默过后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哄了裴少华两句,才叫柳絮将裴少华带去午睡。
走出瑶华宫的时候,兰姝在院门外站定,沉默了一小会儿,方才踏上前往福宁宫的路。
一路走到福宁宫,兰姝也没遇上什么人,等到了福宁宫,方才听朱荣说是裴景行不许人来探望。
兰姝又是沉默,只看了朱荣一眼,便一脚跨入福宁宫的门,一路绕到后殿去,推开了门就要绕过屏风。
“说了无事莫要来打扰,朱荣,你真是愈来愈把朕的话当耳旁……”裴景行说到一半,一抬头却是瞧见兰姝站在屏风旁,只凉凉望着自己。
他撑着就要坐起来,一副要赶过来见兰姝的模样,可他刚被人捅了一刀,兰姝不可能真的让他起来,便快步走过去轻轻按住了他。
也许是裴景行对兰姝始终有愧,这般被兰姝一碰,也无需多少力气,他便止住了动作。
不仅止住动作,他还在兰姝轻轻往下压的动作下躺了回去,看着面前连带恨眼神都不愿给自己的兰姝,他沉默许久,最终只别开眼什么都没说。
兰姝见他不说话,有些奇怪地挑了下眉,在朱荣刚搬来的小凳上坐下,才懒懒抬眸看向裴景行,“你也有这种时候,真没想到。”
裴景行微微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在最后闭了嘴转而说:“从前的朕也想不到。”
兰姝瞥他一眼,“昨夜救命之恩,臣妾自不敢忘。不过今日来,是为了太后一事。”
裴景行动了动,瞧着倒是并没有起来的意思,只让自己离兰姝近一些,才说:“朱荣已将此事禀报予朕,你做得很好,朕不怪你。”
兰姝没有与他拉开距离,只维持着原本的模样,淡淡道:“臣妾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裴景行一愣,抬眸朝兰姝看去,对上对方那双凤眸,读出几份情绪,方轻笑一声,“是了,差些要将你当成从前那模样了,如今……如今的你比从前胆大多了。”
兰姝被他这般一提,想起从前的自己,只嗤笑一声,“从前不过是眼盲心盲,当自己付出真心便能得到真心,却不知一切皆是镜花水月……臣妾那模样是假的,你的真心也是假的。”
“兰姝……”
裴景行闻言,有些慌地伸手去抓兰姝的衣摆,却见她站起身避开,俨然一副不愿与他接触的模样。
兰姝走到一旁去,瞧着远些了才转身看向裴景行,“你救臣妾,臣妾很感激。但一码归一码,上辈子的事儿,臣妾仍旧难以释怀,且……且仍旧想出宫。”
裴景行其实并不知道兰姝一心想出宫这件事,从前虽是想过,但并不知道对方有那般强的意愿。
如今他瞧了兰姝的模样,才终于知晓兰姝是真的要离开自己。
裴景行沉默了许久,最终闭了闭眼,挣扎着坐起身来,撑着床沿抬眸看向兰姝。
“能不能……能不能不走?”他一双眼直盯着兰姝看,却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而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带着几分难过。
兰姝一瞬想起裴景行昨夜护住自己的模样,内心竟是在一瞬间有些动摇。
可她知晓自己若是这般便动摇了,那前世被软禁的日子便是白吃苦了。
如此一想,兰姝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毫无动摇之意,只瞥了裴景行一眼,落下两个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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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兰姝回瑶华宫之后便再也没有到福宁宫去,她将大多数时间拿来陪裴少华,连魏巧意都只是时不时见上一面。
不过如今魏巧意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满心满眼都是孟子真,便是真要常见想来也没机会。
兰姝也不觉得有什么,女子被因家族入宫,明明双方毫无感情,一天天的也见不上裴景行几面,难道还要为了所谓的女德为裴景行这个皇帝守活寡吗?
只是这般做终究是不合宫规,若真被抓住了,魏巧意兴许还看在魏家与太后的面子上留一命,可孟子真怕是小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