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行心中一痛,闭了闭眼之后咬着牙,刚要应下来,便听说太后那边闹了起来。
裴景奕被处死之后,太后愈发疯疯癫癫,时常闹得裴景行不得不过去。而等到他过去了,太后却是不闹了,只冷冷看着他说一些难听至极的话。
兰姝没有跟去过,只是听朱荣提过一嘴,加上她对太后的了解,也猜到太后会如何刺激裴景行。
“兰姝……”裴景行看着兰姝,唤了她一声。
“太后发病了,皇上还是去看看吧。”兰姝没有留他,左右这件事她早做好了与裴景行磨很久的准备,也不急于这一时。
裴景行见她如此,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太监跑来又是一阵催促。
“皇上,太后娘娘不吃不喝,硬是要往柱子上撞,力气也大得不行,奴婢们险些拽不住。”
裴景行闻言也是皱起了眉,心中思绪一转,长出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兰姝,紧抿着唇,许久才说:“那……那朕走了?”
兰姝甩了他一个“快滚”的眼神,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裴景行眼睛一亮,还当兰姝要跟自己一块儿去,就听见兰姝说:“臣妾只是去一趟其他人宫里探探他们的意思,别到时候皇上赐下恩典,又有人不愿意走。那样叫人走也不是,不让走也不是,事情岂不是办得不妥当了。”
裴景行空欢喜一场,也无心再去细想这些,何况兰姝说的还是他很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更是没了心思去想。
瞧着裴景行这模样,兰姝心中生出几分畅快,轻笑两声,才朝瑶华宫外走去。
裴景行起先还当自己听岔了,犹豫着抬头朝兰姝看去,却只看见那一抹红从眼前飘走。
他的心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抓了一下,不知缘由,许是连他的心也知晓自己是抓不住这抹红的吧。
兰姝一路走着,心中盘算着先去谁那里。
方才的话也并非全是为了气裴景行,她原本也确实有这个打算,只不过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去询问其他人罢了。
齐云弗与魏巧意住在一个宫,兰姝略一思衬,想着不如先去独自一人居住的越琼香那儿。
所有人中,兰姝觉得可能会动摇的,也该就是越琼香了。
齐云弗心中装着别人,魏巧意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孟子真,只有越琼香……只有她不喜欢裴景行,也没有其他别的什么追求,仿佛身边的人说什么她便跟着一般。
兰姝心中思绪万千,思索间隙便到了越琼香所居宫殿门外。
听说兰姝来了,越琼香连忙迎出来,笑盈盈地朝她行礼,“嫔妾给昭妃娘娘请安。”
兰姝抬手虚扶了一下,与她一同进了屋内,屏退宫人后才说明了来意。
“若有机会出宫……若有机会出宫自是好的,只是嫔妾回去之后能做什么呢?”越琼香低垂眼睫,瞧着模样像是真真苦恼。
“你本性活泼好动,哪里会找不到事儿做。至于嫁人一事你不必担心,皇上自会有办法,那皇后都能有嫁过人的,寻常人家哪能不成。”兰姝笑笑,直接点破了越琼香这么些年一直在装作是个温婉贤淑女子。
越琼香被兰姝这样直接点破,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嫔妾见大家伙个个儿都学,觉着嫔妾若不学多少有些不妥,便也学了起来。”
兰姝点头,“本宫自是知晓,你若不喜欢,也不必总以这副模样示人,累得慌还叫自己心里不舒坦。”
越琼香虽不知自己要什么,却也明白装出一副别的性子是有多累。到底都是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不累呢。
她大大方方笑起来,说:“娘娘说得是,嫔妾往后都听娘娘的。”
兰姝摇摇头,竟是说:“不必听本宫的,往后……往后你要听自己的。”
越琼香一愣,起初有些不明白兰姝的意思,嘴唇微张一副想要反驳的模样。可她吞下到了嘴边的话,仔细咀嚼起了兰姝这话后,却恍然大悟,仿佛想通了什么来。
瞧见对方一副开了窍的欢喜模样,兰姝也受其感染,跟着勾唇笑了起来。
能这般简单说服越琼香,倒是兰姝没想到的。
而齐云弗会不答应出宫,也是兰姝没想到的。
“他已成家,嫔妾出宫去回不得娘家,也没法儿去见他,那嫔妾该去哪儿呢?”齐云弗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兰姝蹙眉上下打量齐云弗,许久许久才叹了口气,“天地那般大,自有你的去处。”
齐云弗愣了一下,盯着兰姝瞧了小一会儿,却是说:“昭妃娘娘,您变了许多。”
兰姝也没想到她会说到自己身上来,轻笑一声,“本宫也这般觉得。”
齐云弗仔仔细细打量了兰姝一番,并不说自己如何,只问:“那您会走吗?”
兰姝点点头,说:“会,没有人想被困住。”
齐云弗抿了下唇,明显有什么话想要说。她犹豫许久,才试着开口,“娘娘,可您的心还在宫里。”
兰姝抬眸看她,瞬时明白她的意思,“本宫会将它带走。”
心还在宫里。
会将它带走……
这是连人带心都要离开的意思了。
齐云弗微微一惊,毕了却是笑出声来,“也许您是对的。”
兰姝理了理衣袍,突然对她说,“云弗,你很少笑。今日是本宫见你笑得最多的一回,往后若是心中欢喜,也可以多笑笑。”
齐云弗也没想到兰姝会与自己说这些,心中也有些感激。
兰姝见齐云弗想开了,也没有再多留,与她又说了两句话,才站起身要走。
“本以为你是最顺利的,没成想你尚有顾虑。”兰姝临走时说了这话,听得齐云弗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左右她二人也都知晓。
从齐云弗这儿出来,兰姝直接钻进了瑶清宫正殿去,想与魏巧意谈一谈,没想却见孟子真也在此处。
魏巧意眼圈红红的,一双手死死抓着孟子真的衣襟不放。
而孟子真面露难色,一副想推开对方却又不忍动手的模样。
兰姝柳眉一挑,道:“看来本宫来得不是时候。”
第四十九章
没想到兰姝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魏巧意和孟子真身形都有些僵硬,猛地推开对方后便离得远远的。
“本宫并非不知,何必这般紧张不已。”兰姝觉得好笑, 走过去自顾自坐下, 扫了孟子真一眼,只见对方瞬间低下头去。
这般模样, 倒是显得有什么事儿是她不知道的。
兰姝柳眉微蹙,看了一眼魏巧意, 心中思绪一转,还是叫孟子真先行离开。
孟子真直觉他们要说的什么话是自己听不得的,也没有多留,只行礼告退。
而魏巧意则是有些不舍,眼圈红红的坐在那儿直叹气。
兰姝瞥了孟子真一眼, 又看向魏巧意, “一时相见不如长久相见, 不急于一时。”
魏巧意愣了一下,抬眸看向兰姝, 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皇上……皇上答应了?”
兰姝摇摇头,“没有, 但我会说服他。”
见兰姝这般笃定, 魏巧意也放心一些, 只面上还是忍不住嘀咕着一些担忧。
兰姝也不恼, 只听她说着, 偶尔宽慰两句,惬意的在这里度过了一整个下午。
至于孟子真的事儿, 兰姝还得再问问。
其实她并没有插手别人家里事情的癖好, 但既然事关魏巧意, 她能帮则帮,若帮不上忙,也算是尽力了。
回到瑶华宫后,不出所料的见到了等在这里的裴景行。
兰姝毫不意外,只随口问了一句:“皇上何时来的?”
裴景行放下手中茶盏,望进那双凤眸,“刚来。”
一旁的朱荣欲言又止,兰姝只一瞥便明白裴景行估摸着是来很久了。
“既是来久了,怎的不使唤人到瑶清宫唤臣妾回来?”兰姝挑眉,心说这并不是裴景行的习惯。
“你与魏妃感情好,多聊两句也是好的。”裴景行笑笑。
这样讨好的话语,兰姝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当做没听见,扯起了别的。
裴景行的笑容僵了一瞬,但看着兰姝并未提起遣散后宫一事,也算是松了口气。
可没等他放下心来,就听见兰姝幽幽开口。
“不知皇上可记得,臣妾与您说起的遣散后宫一事?”兰姝那妖艳凤眸直盯着裴景行看,仿佛早已看穿他的心思。
如今的裴景行在兰姝面前十分好看透,仿佛只要看一眼便能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记得,朕当然记得。”裴景行呢喃着,深深望着兰姝,“兰姝,只要是你的事,朕都记得。”
“那皇上可记得您骂臣妾不知检点,要将臣妾软禁在瑶华宫的时候?”兰姝朱唇微勾,凤眸极具攻击性。
裴景行瞳孔一缩,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他很难去面对这件事,即便那时候的他是更偏向于信任兰姝,但为了先稳住局面将兰姝软禁起来,他还是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那时候的兰姝定然难过极了,否则他们怎么会走到今日。
都是他的错。
裴景行眸光黯淡,垂眸以长睫掩去眼底情绪,不愿叫兰姝察觉自己那狼狈的脆弱。
“好了,如今也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左右臣妾与皇上迟早要一刀两断,往后再无瓜葛,也不必总想这些个前尘往事。”兰姝勾唇一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的味道。
裴景行听着对方仿若宣判死刑的话语,心中揪痛不已,只觉有一双利爪用尽力气撕扯着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让他难以呼吸。
“是朕负了你,是朕……不,是我的错,我不该的,我不该为了那,那可笑的大局不顾及你,是我错了,你如何说与做,如何惩罚我,都是我该受的……”
裴景行看着眼前的兰姝,双眸赤红,双手握成拳,仿佛正压抑着什么。
兰姝眼眸微动,微微一怔,凤眸将男人红着眼睛哀求自己的模样收入眼底。
她不知道男人这副模样究竟有几分是真的,到现在她仍旧不敢全然相信裴景行,生怕对方所谓悔意也如当初深情一般……都是假的。
裴景行见兰姝不说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手去扯她的衣袖,想与她再靠近一些。
却是被兰姝微微一挪动手臂,躲开了他的触碰。
裴景行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生生撕碎,整个人陷入了无止境的痛苦当中,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从中逃脱。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兰姝咬了咬牙,装作云淡风轻地落下这话,站起身往自己屋内走去。
裴景行望着兰姝的背影,心里头只觉恍惚非常。但他还是倔强地不肯走,只坐在原处许久许久没有离开,待到他低垂眼眸时眸光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直接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朱荣见状连忙跟上,给刚好走出来的柳絮打了个手势,叫她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
之后的许多日子里,裴景行都没有到瑶华宫来。宫里又是流言四起,纷纷说兰姝太过骄纵,终究还是失宠了。
可兰姝根本不在意裴景行到底来不来,她只在意他会不会履行对她的承诺。
那个放大家伙出宫的承诺。
兰姝知晓这个承诺从下决心到履行起来都很难,有些事情也并不是裴景行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若裴景行从一开始就是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百年之后会被文官批成暴君的皇帝还算好,可裴景行要做明君便很难顶着极大压力去做某件事。
至于太后……太后那已经证实并非裴景行生母,且还做下种种恶事,甚至帮助先帝六皇子谋逆,其罪当诛。如今念及太后身份只是软禁在福寿宫已是念及太后这个身份,想给这位嫡母一些面子,大臣们如何还能要求更多。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魏巧意那边听说孟子真家里都相看好人家了,只等着孟子真点头,她一时间也是急得不行。
慌乱之下,她跑来了瑶华宫,拉着兰姝的手巴巴地望着前方,嘴里边嘀咕着究竟什么时候能走。
兰姝笑着安慰她:“孟子真不是始乱终弃之人,他既是给了承诺,想该是能做到的。”
魏巧意摇摇头,有些不放心地说:“可这男人的话,这……这能信吗?”
这话将兰姝给问住了,她垂眸想了想,嘴角微弯,“我不信,是因为裴景行不可信。你信,是因为孟子真可信,这不能混为一谈。”
魏巧意也明白兰姝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又沉思着想了什么。
之后几日,裴景行还是安安静静的,只兰姝听到了些许风声,说是这几日便要提一提这件事了。
但兰姝总觉得单纯提起多少有些突兀,不如想个办法为遣散后宫铺垫一番,才好叫一切都顺利一些。
不过裴景行既是有了决定,兰姝也不插手其中。
免得到时候裴景行误会什么,临到头不肯放手,那可就不好了。
且以裴景行的聪明才智,想来也不难找到合适的办法。只是有时候需要走一走弯路罢了,或是他有更多考量,愿意为了某个人事物去放弃更好走的路,那旁人如何劝阻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日齐云弗破天荒地到瑶华宫来,与兰姝说起了华婠婠,二人皆是有些惋惜。
“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华婠婠活到了现在,知晓这个好消息还不知有多高兴呢……唉。”齐云弗叹了一声,不住想起华婠婠那的音容笑貌,总觉得与她欢声笑语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
“如今绾绾走了,陈沁雪也死了,看似好像一切都好起来,可本宫总觉得空荡荡的,恍惚有什么是缺了的。”兰姝垂眸看着手中的茶,不住感叹。
齐云弗多少能明白兰姝的意思,她犹豫着伸手去抓住对方的手腕,凝视了兰姝小一会儿,才说:“嫔妾明白您的意思。”
兰姝凤眸微抬,因齐云弗这话而怔了一瞬,轻笑一声,“难得宫里头有人能明白本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