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说着话呢,发现前边似乎有些动静,便叫船夫过去瞧瞧。没想这一靠近,却发现那船上与人发生冲突的,是兰姝。
兰家三郎眉心微蹙,对身旁裴景行说:“姝儿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想来该是那人得罪了她。”
裴景行点头,似在回忆什么,脱口而出:“她只对朕无理取闹。”
兰家三郎眉头皱得快打结了,看着裴景行久久不语。
察觉身旁目光,裴景行又说:“是朕的错……”
既是遇上了兰姝,二人便不可能不管这一场闹剧,便上前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想二人刚刚踏上那艘船呢,便瞧见那白二爷色胆包天悄悄伸手朝兰姝摸去。
兰家三郎和裴景行二人脸色一变,动作也极快,一人搂着兰姝往旁边躲,一人夺过兰姝手中剑架在白二爷脖子上。
兰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拽进了怀中,心中疑惑间抬头,怒气冲冲想瞧瞧是谁,却发现是兰家三郎。
“三哥?”兰姝一愣。
“怎么招惹上这事了?”兰家三郎脸色难看,恨不得持剑架在白二爷脖子上的人是自己。
“路过瞧见他强抢民女,便来帮上一帮。”兰姝解释道。
兰家三郎神色微微缓和,给手下打了个手势,叫他们将乐伶几人先带去安置,自己则是牵着兰姝的手也跟着下船。
许衿阳没敢去看裴景行,他已经猜出与自家三公子一起来的男人是何人了,生怕这自家主子的前夫见他在此,误会什么不说还要宰了他。他连忙跟着兰家三郎到另一艘船上去,嘴上还絮絮叨叨禀报着这两日的事儿。
兰姝沉默一瞬,幽幽看了许衿阳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忠心耿耿?”
许衿阳连忙别过头假装看风景,等着兰家三郎接过话来说一说她。
可不等兰家三郎开口,却见兰姝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住脚步回头,语气稀松平常地说:“剑可记得还我,给我三哥就成了,不必亲自来送。”
这是兰姝出宫后头一回见裴景行,她也知晓这柄剑若落在裴景行手中,以对方的心思不可能想不到以此创造机会叫二人相见。
但此时此刻的兰姝并不愿去回忆从前的日子,便开口堵死这条相见的路。
“好。”
裴景行淡淡应下,可手上力道却一时失控,险些一剑捅死白二爷。
第五十六章
兰姝跟着自家三哥走了, 也没管白二爷会被如何处置,也不打算问,只待在自家三哥那儿蹭了两天饭。
“姑娘, 那白二爷的下场, 您就不好奇吗?”许衿阳闲不住,跟在兰姝屁股后边絮絮叨叨。
“不好奇, 但你要是讲,那也不是不能听听。”兰姝翻着手上的话本, 看起来似乎并不感兴趣。
“若只是这件事儿,想来也就是罚一顿完事,可皇上厉害呀,亲去盯着官府查这人,翻出了许多陈年旧案, 不日便要处斩呢。”许衿阳觉得好生解气, 也不知兰姝与裴景行有那么深的牵扯, 还当只是普普通通帝王妃嫔关系,便有些口无遮拦。
“喝口水, 不带喘气的。”兰姝拿起没喝过的茶杯怼他脸上,想借喝茶堵住他的嘴。
“诶, 谢姑娘赏。”许衿阳受宠若惊, 连忙双手接过来, 小口小口喝水。
喝完水后, 许衿阳又想起一件事, 刚要说话,便被兰姝扫了一眼。
“又是皇上的事儿?”兰姝尾音上扬, 问。
“方才不是说白二爷的事嘛, 这回也不是皇上的事儿, 是那日的乐伶想当面向您道谢呢。”许衿阳有些奇怪,他真不觉得方才自己说的是裴景行如何,只觉得是随口一提。
“那叫雨燕的乐伶?”兰姝挑眉。
“对,她姓池,名雨燕,家中出事后便靠琵琶过日子,那日是接了个琵琶单子,才叫咱们碰上。”许衿阳说。
兰姝若有所思,把玩着手中剑穗,许久才说:“那便见一见。”
许衿阳见她应下,站起身连忙就要去告诉池雨燕,却被兰姝叫住:“往后,皇上长皇上短的,勿要再提。”
说完,兰姝站起身朝屋内走去,留下许衿阳一个人站在院门口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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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雨燕来的那日,兰姝刚换了一身轻薄的长衫,正在院子里与兰家三郎说着话。
她一抬眸,见院外来了一位妙龄少女,一件素白抹胸外搭鹅黄褙子,一边是一件橙色百迭裙,发上斜斜一支木簪,一张脸秀丽非常。
“雨燕来了。”兰姝唤了她一声,跟兰家三郎打了个招呼,便快步走上前去,看着怯生生的她笑了起来,“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池雨燕低着头小心翼翼看向兰姝,怯生生说:“女侠救命之恩,雨燕无以回报,不知能否留在女侠身边供您差遣,也算还了恩情。”
兰姝打量着眼前的池雨燕,心中思绪一转,竟也点了头。
池雨燕本不抱希望,见她点头,眼中泪水打着转,险些哭出声。
兰姝掏出手帕来为她擦去眼泪,笑道:“这有什么哭的,别哭了,去洗把脸。”
池雨燕点点头,呜咽着一句话没说成,就被许衿阳领着洗脸去了。
兰家三郎走上前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兰姝,声音带着浓浓笑意,“还当你不会答应。”
兰姝看了一眼池雨燕离开的方向,说:“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兰家三郎闻言蹙眉,“有人欺负你?”
见兄长这般敏感,兰姝心底一暖,摇了摇头,“没有人欺负我,欺负我的人已经死了。”
猜到兰姝说的那个人是谁,兰家三郎冷哼一声,“下回有什么不顺心的,头一个就该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头。”
兰姝想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躲在兄长身后的小姑娘了,可看着眼前兰家三郎的模样,她到了嘴边的话却是有些说不出口。
没一会儿,池雨燕回来了。
她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到了兰姝身旁又变得小心翼翼,时不时偷偷看兰姝一眼,都不敢直视对方。
“叫许衿阳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你有什么行李呢,也都带来。分出你惯用的,好带着与我一块儿走遍大好河山。”兰姝说完,略一思索,指了一下兰家三郎,“其他行李便……便叫他替你带回我家。”
池雨燕看向兰家三郎,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明显是不知道该唤什么。
一旁的许衿阳见状,上前唤了一声:“三公子,她的行装收拾好了,我这边再送到您那儿。”
兰家三郎摆摆手,道:“我叫小厮来取便是,你跟着姝儿便可,不必亲自跑一趟。”
池雨燕听了,微微福了福,柔柔道:“谢过三公子。”
兰家三郎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许衿阳本就是派给兰姝的人,既是兰家三郎这般说了,他也没有多言,只答应了下来。
而兰姝则是拉着池雨燕盘算起下一个落脚地是哪儿,问她老家在何处,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儿。
一旁的兰家三郎抱胸听着二人谈话,突然出声打断,“你生辰也不回吗?”
兰姝微微一愣,一时间倒是忘了生辰这一茬,垂眸略一思索,点了下头,“回,回家过完生辰再出来。”
兰家三郎这才满意地笑笑,但又怕兰姝多想,补上一句:“并非拘着你,实在是母亲想你了。”
兰姝也明白,她好不容易出宫,可刚回家便收拾收拾出来了,也没留出时间与家人如何团聚,虽说家中谁也没怪她,但到底心中过意不去。
池雨燕听着兰姝与兰家三郎的谈话,小声问:“姑娘家住何处?此番是要回哪里去?”
兰姝看她一眼,想着往后也是要带回兰家的,便将自己的事儿简单说了一说,又说:“此番自是回京城去,要到兰家去过我的生辰。”
池雨燕微微一惊,神色有些慌张,怯生生唤了一声:“娘……娘娘。”
兰姝柳眉一蹙,佯怒道:“唤什么娘娘,好不容易出来,这般唤可不是回去了。”
可她没想到池雨燕这般不经吓,竟还将她的话当真了,哆哆嗦嗦地就想跪下请罪。
兰姝连忙伸手拦住她,叹道:“虽说我确实不愿回去,但也没有死板到这等程度,你喊什么顺口便喊什么。”
池雨燕惊魂未定地看着她,睫毛坠着几滴泪水,瞧着楚楚可怜。
兰姝生了几分怜悯之心,牵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准备搜罗一个剑穗来给她。
池雨燕乖巧地跟在她身旁,路上也收拾好心情,没再露出那副惊恐的模样。
兰家三郎站在二人身后,扫了一眼角落里藏着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趁着二人待在屋内,兰家三郎走到角落里将人带出来,看着他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苦……”
那人一身玄色衣衫,眉眼间带着浓浓憔悴,正是裴景行。
他走到兰家三郎身旁,看了一眼屋内的方向,一步步往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我心甘情愿。”
兰家三郎望着裴景行的背影,压下将此事告知兰姝的想法,转身进了屋内。
屋内的兰姝正看着窗外,明显是瞧见了躲在暗处的裴景行走出来。兰家三郎见她如此,一时语塞,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兰姝抬眸扫他一眼,轻笑着说:“三哥放心,我不在意,来不来的都无所谓。”
兰家三郎瞧着她的模样,有些想反驳她,却又私心不愿叫兰姝回到那宫闱之中,便将话语全然咽了回去。
离开江南那日,兰姝回头一望,似是在城墙上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忽然就在想,那日她出宫的时候,裴景行是否也这般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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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之后,兰姝先回家拜见了徐夫人,又将池雨燕的事儿告诉她,将人正式收在身边做大丫鬟用。
但其实池雨燕一应用度,与主子倒也没太大分别。但兰姝也不敢做得太明白,恐叫池雨燕生出几分自己可怜她的念头来,便只暗着给她好东西。
稍稍安顿下来,兰姝才给魏巧意等人抵了帖子,挨个儿上门拜访了一圈。因出了宫没先与他们见一见,见到人之后可是被好一顿数落,旁的人还念着当初兰姝位分高一些的事,可魏巧意当初便与她同为妃位,家中也不算太差,自是只当做寻常姐妹玩闹。
魏巧意重重点了一下兰姝的笔尖,佯怒道:“叫你不来寻我,我们这喜酒可就等着你了!”
兰姝挑眉,惊道:“这般快便要办酒了?”
魏巧意掩唇轻笑,“那是,早办才好,迟则生变。”
兰姝点点头,很是赞同魏巧意的说法,又问:“可见过孟家人了?他母亲可心心念念着旁的姑娘,到时候别是要为难你。”
魏巧意却毫不在意一般,说:“太后我都伺候得过来,旁的自然不在话下。且真要说来,孟子真与我成亲也是孟家高攀了,想那婆母也不敢太过拿乔。”
兰姝想着也是,赞同地点点头。
从魏巧意那儿回来,兰姝跟在徐夫人身边准备着自己的生辰,二人商议着要请谁家来参加生辰宴,都盼着生辰那日的到来。
时间就这样渐渐到了四月,生辰宴如何办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只剩写好帖子往各家送罢了。
徐夫人的意思是叫兰姝自个给几个要好的好友写,旁的便交给家中管事来写便是。
兰姝点头应下,手持墨笔刚要落下头一个字,便听见外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小厮急促脚步伴随着惊雷,冲进屋内神色慌张地禀报。
“夫人,不好了,太后……太后薨了。”
第五十七章
谁也没想到太后会在这个时候薨逝, 虽说从前疯疯癫癫,但好歹身体不算太差,这般被塞进冷宫, 竟是没多久便薨了。
大臣们纷纷上折子怪罪裴景行虐待嫡母, 被盛怒的裴景行直接摔了奏折,冷笑扫过冷汗淋漓的大臣们, 反问他们。
“她一个杀人凶手,也配在朕与朕的生母面前好好儿享清福吗?”
大臣们谁都没想到, 裴景行会这般盛怒。
部分老臣还算好,年轻一些的大臣纷纷都闭嘴不言,也不再跟着那几把老骨头发疯。
裴景行说来也不算错,将心比心,要他们好好孝顺杀母仇人, 还要供她享清福, 那他们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只这些个老臣, 个个举着规矩当武器,全然不想实际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他们心底只有拿规矩来与皇帝对抗罢了。
实际上,他们那些话, 反过来再用规矩攻击, 同样能够破解。
这些日子, 没有人敢触裴景行霉头, 连朱荣都小心翼翼起来。
只是太后究竟是太后, 丧仪还是得办,只是裴景行打定主意不去罢了。
“皇上, 这般一来, 大臣们可不是又有话说了……”朱荣仔细观察着裴景行的神色, 犹豫着还是提醒了一番。
“让他们说,说了没用,自然会闭嘴。”裴景行把玩着手中佛珠,阖眼落下这话。
既是裴景行心底已经有打算了,朱荣也不再多嘴,只看着本把玩佛珠的帝王突然停下动作,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裴景行站起身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却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她的生辰……”裴景行眯了眯眼,他知晓太后其实并非一个很聪明的人,她奶娘被赐死之后,便如同鹌鹑一般安分了许多,只当上太后之后,以为没了先帝才张狂一些罢了。
这样的人,能想到报复方法也很简单,她知晓兰姝的生辰快到了,便在冷宫自尽,好叫这生辰宴办不下去。
对世人来说很小的一件事,对太后来说可能也是很不值得的一件事,却也……确确实实膈应到了裴景行。
裴景行捏着手中佛珠,终究还是抬脚朝瑶华宫的方向走去。
他一步步走着,脑中一点点回忆与兰姝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