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若昭妃娘娘……”朱荣想着,免得今夜裴景行去了被赶出来,到时候盛怒之下不知道牵连谁,倒不如他先提一提先前的事。
“昭妃爱吃糕点,先叫御膳房做一些送去。”裴景行打断朱荣的话,想着这么些天下来,想来兰姝再有小脾气也闹完了,便决定借此机会到瑶华宫去看看她。
可兰姝并不打算领这个情,在御膳房送糕点到瑶华宫的时候,兰姝柳眉一皱,眯起眼打量了那糕点一会儿,只说:“送到福康宫去,叫皇上自个吃吧。”
御膳房送糕点的宫女吓得腿都要软了,入宫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阵势,犹犹豫豫地抬头看向兰姝,见对方那一副坚定的模样根本不似作假,应下之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瑶华宫。
但是等宫女将糕点送到福康宫的时候,却要面对眉目间一闪而逝了几分错愕的裴景行。
只见裴景行站起身来朝宫女走去,看了一眼那根本没动过的糕点,心中逐渐怀疑起自己原先的判断。
莫非兰姝其实并非是闹什么小脾气,而是真的打算不干了?
这样的猜测让裴景行整个人突然有些怅然,他不禁回想起从前兰姝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回想起兰姝与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回想起兰姝一些细枝末节里露出的原本模样。
裴景行又想如今的兰姝是个什么模样,好似就是当初他听闻的那副模样,只不过那是兰姝对待亲近之人的,对待他倒是用百倍的尖锐来将他推开。
“她究竟是不舍得自己吃所以叫朕吃,还是不想吃朕送的东西,才叫你送过来?”裴景行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执着地想要问一问,仿佛问一问就可以得到与自己心中答案不同的结果似的。
“奴婢……奴婢不知啊!”宫女吓得直哆嗦,手上的糕点都差些拿不稳,还是一旁的朱荣懂得看人脸色,上前来便将那糕点给接了过来,随后叫宫女赶紧下去,自己上前去说些好话叫裴景行莫要气着自己。
裴景行却抬手叫他不必多言,转身到桌前去坐下,看向方才自己摘下的佛珠,拿起来抓在手中转了转。
朱荣也摸不清裴景行的意思,犹豫着上前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等着听裴景行的命令。
“你说她,是不是不爱朕了?”裴景行转动佛珠的动作一顿,突然呢喃了这话。
“妃嫔们心中都是有皇上的,怎么会不爱呢。”朱荣说着这些话,其实他心中也不知宫妃们的心思,只是明面上大家至少都会做个样子,那便照着样子说。
裴景行咀嚼着这话,摇了摇头,也不反驳,也不说些别的话,只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才说:“今夜先不去了,朕也不强求她。”
朱荣听了这话,应了下来之后又问:“那去华答应那儿吗?”
听到朱荣提别人,裴景行心中生出几分不耐烦来,说:“连朕去谁宫里你也要多管了?”
被裴景行这样一说,朱荣连忙闭了嘴,还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以表示是自己多嘴了。
而在瑶华宫的兰姝并不知今夜差点儿又要面对裴景行一事,她只是收拾了一番后带着柳芽往福寿宫去了。
第九章
往福寿宫的路上,柳芽始终想不明白兰姝为什么要帮华婠婠,又为什么放过那个宫女。
到底是关乎自家主子的事,这想不明白,柳芽心中便憋得难受。憋得难受了,柳芽便忍不住问出了口。
兰姝见柳芽想了一路,终于才问出口的模样,一时间被她逗得笑了起来:“犹豫许久,终于决定要问了?”
柳芽被兰姝说得脸一红,瞧着自家娘娘那明媚笑意,明知对方不是在笑话自己,但还是红了红脸别过头去:“娘娘莫要打趣奴婢了。”
兰姝眯起眼看了看柳芽,似乎又不像是在看柳芽,而是在回忆着什么。
她说:“那宫女是个忠心护主的,只不过并不很机灵罢了。你瞧今日华答应那模样,平日里若没有这宫女,可不知道要被那些个捧高踩低的宫人欺负成什么样。”
柳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似有些明白兰姝的意思了。
只是她还是想不通华婠婠可怜归可怜,但那宫女也是实实在在骂错人了。若是可怜便能不管她的过错,那岂不是许多可恨之人都不能受到惩罚了。
兰姝余光瞥见柳芽脸上神色,多少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但这一回兰姝并没有多说什么去解释,只想着等柳芽自己往下看去。
到了福寿宫,那福寿宫女官竟是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见着她来也并不惊讶,只微笑着对她说:“昭妃娘娘,太后娘娘知晓您定是要来的,便叫奴婢在此处等您。”
兰姝本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太后竟是能猜到自己今日会到福寿宫来。可转念一想,如今阖宫都盯着华婠婠看,昨日到瑶华宫去的事自然是早就传遍后宫了,太后能猜到其实也并不很值得惊讶。
跟着女官进了福寿宫,一进去便见太后坐在那儿正吃着不知什么糕点。远远的也瞧不清是什么,兰姝又不好一直看着,只能垂眸不去看那糕点,走上前去向太后行礼。
见兰姝来了,太后坐正了一些,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又叫宫女赐座。
兰姝在太后面前到底是有些收敛的,大大方方走过去坐下,方才抬眸看向太后。刚要说明来意,便听见太后指了指那桌上的糕点,说:“八珍糕,小厨房刚做的,昭妃不若也尝尝?”
太后要给她吃,兰姝自然不可能不吃,且她本就爱吃糕点,自是不会拒绝。
待宫女取了几块送到她这儿来,兰姝才小心拿起一块来,轻轻咬了一口,又赞叹了两句,夸得太后面上都多了几分笑。
“好了,莫要再夸了。这小厨房几斤几两,哀家心中还是清楚的。”太后听了兰姝的夸赞之后还是欣喜的,但还是出声稍微谦虚了一番,随后又提起了兰姝的来意,“且先说说你到哀家这儿来做什么?莫不是为了那华答应宫里的宫女吧?”
兰姝微微一笑,对太后说:“您真真是料事如神,连这个都能猜到。”
太后脸上挂着笑,却闭了闭眼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说:“哪里有你说的这般神,昨儿那华答应跑瑶华宫去那般大的动静,哀家便是想猜不中也难。”
太后这般说,兰姝也不接话顺着往下说,只是提起了华婠婠来:“华答应性子软,皇上也不怎么到她那儿去,位分又不高,这才总是叫那些捧高踩低的宫人欺负。”
太后点点头,也没有说她这些话哪里不对,只在她略顿了顿的时候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见太后没有立时反驳,兰姝心中也有了计较,接着往下说:“那宫女是个性子直又忠心的,华答应原先那位宫女走后,就是她一直跟在华答应身边,才叫华答应免去许多委屈。臣妾瞧着那宫女只是不大机灵生了许多误会,打去宫正司多少有些过了,太后娘娘又是慈悲为怀之人,总归不会想要叫忠心护主的宫女受了那般责罚,不若便叫她回来,罚些旁的敲打敲打便是了。”
太后听完兰姝的话,并没有先说些什么,只是垂眸不知想什么,许久方才抬眼看向兰姝:“你怎不知哀家送她去宫正司不是要敲打她?”
兰姝一愣,凤眸微眯,脑中思绪一转,当即便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您是叫她长长记性罢了?并非是真的要她去了半条命?”
太后点点头,又笑起来,说:“华答应着急,竟是能将你都请来,也是哀家没想到的。即是你亲自到哀家这儿来了,哀家又敲打过她了,那便将人放回去吧。”
有了太后这话,兰姝这才松了口气,朝太后露出一个明媚笑意,瞧得太后恍惚想起先帝时那位梅妃来。
但太后什么都没,只是唤来福寿宫女官,叫她到宫正司去传话,又赏了些东西给那宫女,叫大家知晓太后只是怪她莽撞,并非是怪她为了主子出头。
“这宫里头的宫人,多少有些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太后吩咐完之后收了脸上笑意,提起了这事。
“是有些不放在眼里了,便是不得宠,便是性子软,那也是宫里头正经主子,哪有这般叫他们骑到头上去的。”兰姝说着这些话,其实她也不知这些宫人在华婠婠那儿狗眼看人低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但她回到二十二岁之前也是经历过那次软禁的,也不是没见过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宫人是个什么做派。
这般一想,兰姝柳眉微蹙,竟是因此生出几分恶心来。
太后余光瞥见兰姝神色异常,心中一动,朝兰姝微微一倾身,神色紧张些许,只问:“昭妃这是……身子不爽吗?”
兰姝心说好些日子没与裴景行行云雨之事,正月的小日子也是准准的,怎么都不可能是这个。
但太后这般反应,她也不好直接说不是,只说:“尚且不知,不过机会不大,臣妾好些日子不与皇上同房了。”
太后听了之后眉目间带上些许失望,但还是对兰姝说:“这会子没有也好,少华才三岁,此时再生一个,只怕是要顾不上少华。”
提到这个,兰姝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心中更是有了主意。
与裴景行同房这件事迟早都会有的,兰姝也不可能每一回都将人赶走,便是有心如此也没那般多的借口。
这般一来,不想要孩子,便须得使一些手段。且还得悄悄的,若是叫太后和裴景行知晓她喝避子汤,怕是要治她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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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福寿宫回来之后,兰姝又叫人去知会华婠婠一声,好叫华婠婠心中有些准备。
等到她回到瑶华宫的时候,柳芽才犹豫着问出口,说:“您不是想着彻底原谅,而是想要叫太后换一种法子来罚她,奴婢猜得可对?”
兰姝听了柳芽这话,笑着说:“还不算太笨。”
柳芽听了可不愿意,笑着又与兰姝玩笑了两句,才说起了另一件事:“娘娘,半月之后可就要选秀了。”
兰姝卸下珠钗的动作一顿,垂眸掩去眼中情绪,只说:“与本宫有什么干系,皇上喜欢谁便选谁进来。”
刚好叫人莫要通报,想着悄悄进来看兰姝会不会有些惊喜的裴景行刚好听到这话,当即便黑了脸。
“可您不是心中有皇上吗?奴婢听说呀,外头许多世家的正室很不喜欢妾室呢。”柳芽说着自己听来一些事情,她也不知晓究竟是不是这样,只是将自己所听闻的拿来与兰姝说说。
“柳芽,你想没想过,本宫也是妾室。”兰姝一边回头一边与柳芽说这话,没想一回过头竟是发现裴景行不知在铜镜照不到的地方站了多久,“皇上怎么来了?”
柳芽听了兰姝这声呼唤,连忙捂住嘴一副闯了祸的样子,推到一旁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便出去沏茶。
而兰姝则是不去管自己尚未全然卸下的珠钗,站起身来朝裴景行走去,打量了对方那复杂神色,问:“皇上来了怎的不叫人通报,臣妾好出去迎。”
裴景行听着这话总觉得哪哪不对味,抬眸看向兰姝时轻笑一声:“昭妃上回便不迎,还说你不在瑶华宫内,朕自然不敢再叫人通报。”
兰姝本要伸手扶一扶珠钗的手顿了下,展颜一笑,满是风情的凤眸一抬,略带讥讽地说:“即是不想到瑶华宫来,那皇上大可到旁人宫里去。”
裴景行听了这话也笑,反问:“昭妃,究竟是朕不愿意来,还是你不欢迎朕?”
兰姝走到榻边去坐下,收起笑意来抬眼打量了他一番,答道:“自然是皇上不愿意来,臣妾也不欢迎皇上。”
裴景行没想到兰姝敢这般回答,略微一怔,没能立时反应过来说些什么,便错过了掰扯这个问题的最好时机。
兰姝也无意与裴景行多说这些,只等着裴景行说明自己的来意,好叫他赶紧离开。
“朕本是想来与你说说半月之后的选秀之事,没想竟是无意间听见昭妃与宫女抱怨自己只是个妾室。”裴景行吹了吹杯中热茶,却是观察着兰姝脸上神色,想从中猜出什么来。
“怎的能是抱怨,臣妾不就是吗?”兰姝知晓裴景行虽尚未立后,但挑选世家女子为后是必然的,只不过是早或晚罢了。
裴景行放下茶来,抬起头定定看着兰姝,试探着说:“若是朕立你为后,你是不是不会再这般排斥朕?”
兰姝柳眉微蹙,重重将那茶一放,嗤笑一声:“这般换来的后位,臣妾可不稀罕。”
第十章
兰姝的话叫裴景行心中一震,瞳孔微缩之后又闪过一丝迷茫来。
他有些想不通兰姝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以为妃嫔所追求的也不过是宠爱与后位,可兰姝似乎很是排斥他的宠爱,也不想要中宫皇后这个位置。
裴景行此生头一回生出几分无措来。
他坐在兰姝面前,好似离得很近,却又觉得离得很远。
兰姝也不去看裴景行,只是别开眼去不说话,等着他自己离开。
可裴景行并不想在此时离开,他明白自己若是离开,往后与兰姝的关系便不会再有任何改善,甚至可能会更加的恶化。
兰姝见裴景行不走,有些奇怪地瞪大了凤眸看他,怪道:“这回皇上怎的不气得拂袖而去了?”
裴景行闻言眉头一挑,忽然就意识到兰姝并非是小小闹一闹脾气,而是性子变了一些。
不仅是变了一些,甚至可以说是性情大变。
仿佛从前那模样的兰姝在这深宫之中不过昙花一现。
不过,裴景行更加喜欢如今的兰姝。
更加的鲜活,是那遍地绿野中唯一的一抹红。
不会因混入群芳之中而淹没,不再是按着外人传言中他喜欢的模样行走于深宫之中。
不再如从前那般只知跟在他身边,变得更加像一个鲜活的人。
兰姝哪里知晓自己的不做那讨好皇帝之人,这裴景行反倒是对她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好奇与兴趣来。
她只瞧着裴景行不走,柳眉一蹙,心中犹豫着究竟该不该再说一遍方才那般的话。然而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裴景行朝候在外边的朱荣说了一声:“朕今夜便留在瑶华宫了,你去拿一些奏折来,朕也在这边批折子。”
这般举动可不像是裴景行,别说兰姝方才半点好脸色没给他,便说这将奏折带到妃嫔宫中去批,在从前也是少之又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