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行说这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他不愿说一些重话来叫他们之间愈来愈远,也觉得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好谈论的。
可这样的话停在兰姝耳中,却有了另一番意思。
“皇上是想说臣妾猜对了,是不是?”兰姝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别开眼去不再看裴景行,想借此机会叫自己冷静一些。
“朕从未这般想过,即便对你没有那般深刻入骨的感情,可你在朕心中仍旧是特殊的。”裴景行实话实说,这样的事情并没有瞒着兰姝的必要。
且裴景行也看出来了,若是瞒着兰姝,那她免不得要胡思乱想,届时若再被有心之人挑拨,岂不是要生出更多误会。
裴景行不想与兰姝生出许多误会,他觉得兰姝待在宠妃这个位置很好,若要再进一步也很不错,但换成旁的人,不见得裴景行自己愿意。
所以他一直宠着兰姝,即便近些时日兰姝十分放肆,他对兰姝的不理睬也只有那么小一阵子,之后他还是选择站在兰姝身边。
他觉得即是如此,往后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会站在兰姝身边,他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放开兰姝的手。
裴景行觉得,这般就可以了。
他见过先帝那时的后宫争斗,也见过先帝对后宫的制衡与面对后妃时的虚伪。
他觉得自己对兰姝已经是一个帝王能给的极限,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给兰姝更多。
裴景行看着眼前的兰姝,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问:“昭妃,朕承诺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会永远站在你身旁。这是朕能给你的极限了,至于再多的……朕是皇帝。”
兰姝听见这话,眼中瞬间染上厉色,猛地转头凤眸一瞪,只说:“皇上怕是连这所谓的承诺都做不好,臣妾又如何敢要更多。”
这话意有所指,且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仿佛兰姝曾经真的被他所抛弃、背叛。
聪慧如裴景行自然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异常,只是他不明白,在他记忆中自己从未做过对不起兰姝之事,兰姝究竟是听信他人谗言,还是……还是别的什么。
更多的可能,怪力乱神的一些可能,裴景行没敢多想。
他只是深深看了兰姝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伸出手来,牵起她的手,说:“兰姝,朕向你保证,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做出放弃你的事。若朕做不到,你大可以来找朕的麻烦,到时候你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兰姝只觉胸口发堵,仿佛有那样一口气堵在那儿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咀嚼着裴景行的话语,脑海中不禁浮现了当初的裴景行将她软禁起来的画面。
那是兰姝二十六岁那年的秋天,陈沁雪诬陷她与李太医偷情,不知如何买通的那太医,竟还叫那李太医出来指着裴少华说他并非裴景行亲生,而是李太医的儿子。
这还不止,那李太医是个老头,陈沁雪便说兰姝恋慕苍老,说皇上正是壮年并非兰姝所爱,说不定还与旁的老男人偷情没被人发现。
这一切自然都是莫须有的,只是不知他们有了什么办法,竟是在滴血认清时叫裴少华的血与李太医相融,致使裴景行半句辩解都不愿听,直将她软禁在了瑶华宫内。
兰姝永远记得那时裴景行看她的眼神,仿佛撕了从前温柔相待的面具,将裴景行原原本本的狠戾展现在她的面前。
让她死心,让她不再幻想裴景行对自己是如何的特殊。
“若有人向皇上进谗言,说少华并非您亲生,您会信吗?”
鬼使神差的,兰姝便问出了这话。
裴景行瞳孔一震,半点裴少华是不是自己亲生的问题都没去想,只是在心中确定了一件事。
兰姝兴许知道了什么往后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突然这般排斥他,还忽的问他这样的问题。
有些恐惧,并非是臆想出某件事便能有的。
不是亲生经历,便是看见了自己的将来将来。
第十四章
裴景行久久没有回答兰姝的问题,这般的等待当中她更是愈发心灰意冷,只觉睁眼回来之后远离对方的决定是对的。也许裴景行就是那般一个多疑的人,多年同床共枕,又那般的亲近,仿佛是真正的夫妻,却因几句指控与那稍加注意一些兴许便能发现陈沁雪诡计的滴血认亲而将她软禁。
说来也不知被软禁之后的自己如何了,有没有受裴景行责罚……她甚至不知回到此时之后,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
兰姝垂眸想着这些事儿,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裴景行从沉思当中抽身,一抬眼便发现兰姝脸上神色写满了难过,心中霎时一阵揪痛,伸出手将人拽入怀中。
忽的被拽入怀中,兰姝一个激灵过后便挣扎起来,待反应这会儿她与裴景行是没有发生那些事,此时这般激烈挣扎多少显得有些怪异,便浑身僵硬地停住了动作。
察觉兰姝的僵硬,裴景行也松开抓住对方的手,拉开一些距离看她,看着对方额角的冷汗,心底更是多了几分心疼。
兰姝只顾着平复情绪,倒也没有去瞧裴景行究竟是个什么神情,只喘着气叫自己将气顺下来,方才微抬那不知何时含泪的凤眸,只道:“臣妾先回去了,皇上先忙吧。”
知晓兰姝如今情绪不大对,裴景行也不敢贸然放她回去。他只伸出手拦住她,抬起头想对她说些什么的时候,竟是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含泪的凤眸。触及那含泪的凤眸,一时间只叫他心惊,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留下来,朕实在不放心你。”裴景行没敢再去抓兰姝的手臂,只是抬手虚拦在她身前,避开对方的目光,看向了别处。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臣妾想着回去要更好一些。”兰姝沉默了小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最终落下这话,便要绕过裴景行离开。
可裴景行没答应,他心中有一股直觉,直觉今日他不留住兰姝,往后怕是再也留不住她。
一想到自己往后可能再留不住兰姝,裴景行心中便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兰姝生出几分欢喜,因为他清楚地知晓自己对兰姝的感情并没有到那般深刻。但他能确定的是,自己对兰姝是有感情的,也许不是爱,也许只是习惯,但确实是特殊的。
就是因为特殊,他才难以忍受兰姝的离开,难以忍受自己身边再无兰姝这人。
裴景行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他伸出手抓住兰姝的手臂,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兰姝,只是留下来罢了,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裴景行猜测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叫兰姝知晓日后会有如何不好的事情,而那时候的自己定然是辜负了兰姝的。
所以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先稳住兰姝这颗因未来而恐惧的心,叫兰姝能够再相信自己,哪怕只有微末的信任,也好过对他死心。
兰姝回头深深看了裴景行一眼,不知是不是忆起从前,垂眸掩去眼中神色,最终还是选择留下来。
裴景行心中生出几分欣喜来,想兰姝兴许对自己并非是全然失望,想自己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其实裴景行是有些生气的,至于生谁的气,自然是因犯了错的那个自己生气。
那人究竟是做了什么事,竟是叫兰姝这般不愿再与她亲近。
原以为他们能这般亲近地在一块儿走到人生尽头,可兰姝半路竟是不干了,这可不是裴景行愿意见到的。
至于那人究竟做了什么,裴景行很想知道,却也知晓此时此刻并非是追根究底的好时机。
一切至少要等兰姝愿意开口了,他才好慢慢儿将此事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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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大早,兰姝也没管裴景行,收拾好自己便带着柳芽等人回了瑶华宫。
什么要伺候皇上穿衣洗漱,如今的兰姝可不愿意做。
一进瑶华宫的门,兰姝便被裴少华扑了个满怀,低下头看去便能瞧见裴少华那张委屈得皱巴巴的小脸。
“娘亲昨夜不回来陪少华,是不是不要少华了?”裴少华嘟着嘴不高兴,扯着兰姝的衣裙就是要兰姝抱。
“昨夜母妃到你父皇那儿去了,才不是不要少华呢。”兰姝也如他所愿俯身将他抱起来,颠了颠之后突然笑起来,“少华又重了一些,再多一些日子怕是母妃都要抱不动了。”
听到兰姝说是到裴景行那儿去了,裴少华更是不高兴起来,说:“父皇对娘亲不好就算了,还总不让少华跟娘亲待在一块儿。”
兰姝也懒得再去纠正他所喊究竟对不对,只是笑着抱他进屋去,问:“好了,莫要说些不高兴的,且告诉母妃,你今日用早膳了吗?”
裴少华伸手去碰了碰兰姝头上发簪,一边嘻嘻地笑一边说:“没有,少华在等娘亲回来呢。”
听到裴少华在等自己回来,兰姝鼻尖一酸,想起被前世被抱走的裴少华,心头更是多了几分酸涩。
“娘亲往后定然多陪陪你,旁的人娘亲才不多管呢。”兰姝想起裴少华被带离自己身边时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中更是如同扎了一根刺,说话间更是软了语气。
裴少华听出不对来,可又想不明白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对,又因兰姝说要多陪自己,心中高兴得不行,瞬时便绽放笑容来,搂着兰姝的脖子笑得开怀。
可就是因为搂住脖子,裴少华发现那颈侧竟是有几处红痕,瞪大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嘴巴一撇便说:“肯定是坏父皇又欺负娘亲了!”
兰姝本还不知他说什么,可被他用手一碰,脑中不禁回想起昨夜裴景行搂着她的腰啃咬颈侧的动作,一时间红了红耳朵尖,又不想在儿子面前说这些事,便正色道:“莫要扯这些有的没的,咱们快些去用早膳才是正经的。”
裴少华见兰姝严肃起来,也不敢多话,趴在对方肩头小小声应着,又点了点头。
有裴少华这般一提醒,整顿早膳兰姝都没能吃得快活。
她本并不在意昨夜发生了什么,但被儿子指出颈侧红痕,多少还是陷入了那般尴尬的境地。且裴景行昨夜要说做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抱着她温存一番罢了。只是这个温存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也就是整夜都是兰姝在被欺负,裴景行怕是半点都没舒服到。
不过,裴景行乐于在床榻之上这般逗弄她,心中究竟有没有舒服到,这个兰姝也是说不好的。
早膳过后,魏巧意到瑶华宫来,一进门便朝她展露笑颜,嘴里边说着:“好兰姝,你这是终于想通了?”
兰姝听了这话还有些奇怪,可想到前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瞬时明白对方是说什么,便摇了摇头:“是没想通,才会被他一哄便留了下来。”
魏巧意闻言,收敛了脸上笑容,叹了一口气:“想不通便想不通,你只管当着这宠妃,旁的事情咱们莫要去操心。”
兰姝听着这话,一时间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只是当这宠妃免得要与裴景行再有个什么亲近,这并非是她愿意的。
而知晓兰姝不愿之处的魏巧意并没有指责她,而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竟是点了头:“你想的这些我是明白的,你懂你的心,你的心便如我的心一般。我对皇上全无欢喜,又不恋慕滔天权势,自是对讨好君王一事生出几分厌烦来。”
兰姝抿唇之后微微一笑,想说其实魏巧意不明白,但对方说的也并非全然未猜中,且她没有办法解释自己是从二十六岁回到如今这件事,便也就此作罢。
见兰姝不开口往下说,魏巧意也知趣地不聊此事,只是说起外边的传言,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便快要到了午膳时候。
午膳时,魏巧意与兰姝吃到一半呢,便见宫女进来将裴景行的去向禀报给魏巧意。
其实魏巧意并不在意裴景行去哪里,只不过是她不愿在福寿宫见到裴景行,自然是要避开一些的。
“太后娘娘召皇上过去一块儿用膳?”魏巧意语气中带了几分惊讶,连带着兰姝也觉得此事不同寻常。
仔细想想也该是不同寻常的,太后鲜少叫裴景行过去陪自己用膳,一个是裴景行确实政务繁忙,一个则是太后与裴景行母子情分因当年夺嫡一时伤了个彻底,二人见面也多是虚以委蛇,吃顿饭下来全是虚的,二人也都不愿意那般劳累。所以自裴景行登基以来,太后是很少主动开口喊裴景行过去的,至于三两次留在福寿宫用膳,那也是正好裴景行就在福寿宫。
“可打听到是什么事?”魏巧意眉心微蹙,心中多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听人说似乎是陈家老太太今晨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顺道请太后娘娘帮着问问为何她家孙女没被选为宫妃。”宫女说。
陈沁雪竟是找到了她家老太太头上?
兰姝听到这话,只觉五雷轰顶,心中更是忐忑。
她反反复复地想,想裴景行会不会答应让陈沁雪进宫来。
而太后究竟会用什么办法来说服裴景行,裴景行又会不会为了她咬死不肯让步呢。
第十五章
福寿宫内的气氛十分僵持,叫留在屋内的福寿宫女官和朱荣都有些忐忑,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发出一丝丝动静无意间惹怒太后或是裴景行。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当年朕最难的时候母后选了六弟,后来好不容易坐稳东宫,您又可劲儿往朕后院塞人,便是登基之后,您也一手把控着朕的后宫。”裴景行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声,“您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朕的感受,对不对?”
太后的脸色很是难看,听见裴景行提起裴景奕的时候眸光微动,随后迅速压下那股情绪,咬了下牙,说:“你竟还敢来问哀家有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当年你将奕儿幽禁起来的时候,可考虑过哀家的感受!”
提起裴景奕那事,裴景行只剩下冷笑,他嗤笑一声:“谋害储君本就是死罪,仅仅是幽禁,还是朕向父皇求来的。若非他是朕的亲弟弟,朕何苦要到福宁宫前求父皇饶他一命。”
太后自然是知晓此事的,但她一直都偏爱小儿子,便是知晓此事,也只会觉得裴景行求得不够,是他无心要救自己的弟弟,方才会导致裴景奕被幽禁。
裴景行冷眼看着太后,只觉那登基以来一直维持着的“母慈子孝”在这个时候被太后无情地击碎。
他其实早该明白的,可到底血脉至亲,他想过母后不那么亲近自己,却从未想过母后眼中只有被幽禁的六弟,根本就没有当年在裴景奕一手谋划的刺杀当中差点儿死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