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了他一眼:“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
“小芳……”
我还在整理,头也不抬:“干什么?”
“你给我系错了……”
我在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仔细一看,果然把他内外袍的系带给系错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反应过来。”
大柱同学无奈又温柔地笑了,他低头看着我在补救错误。
“你之前都没有做过的事,怎么今天忽然就来做了,而且不是我紧张,你比我更紧张吧。”
我嘟了嘟嘴,声音很小,“……我这不是想把我的好运传给你嘛。”
但是大柱同学竟然听见了,“好运?”
我仰起头朝他笑了笑,大柱同学真的越长越好看了,身高也比我高了许多,当初矮矮小小和我一起进山采野菜的小屁孩,如今也就要成了这个国家的新的栋梁了。
大柱同学定定地看了我一会,第一次打破了他知礼守以,一心等我俩成亲后再亲密接触的态度,将我拢入怀中。
大柱同学的声音里有着坚定,有着对未来的期盼。
“小芳,从今往后,我们都不会再被欺负,我们也一定能过的更好。”
我的思绪因为他的话也一下子飞往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我们真的很难。
我们一路进京,古代的路可没有像现代一样四通八达的水泥泊油路,而都是些尘土飞扬的小道或者官道。
晋朝的古代民间以乡自治,各个地方几乎都是靠血缘关系以及乡邻关系攀附而生。
我们离开了自小长大的村庄,离开了锦州,在这一路上,遇到过强盗,也遇到过骗子,进京的路大多数都是靠双脚走过来的。
说实话,如果不是大柱同学在旁边,我可能都想看看自杀能不能回现代了。
到达了洛阳,等大柱同学前去书院寄函,我们安顿下来,个中辛苦,难以言说。
我用一种老母亲的慈爱眼神看着大柱同学出门。
大柱同学:“……”
大柱同学:“我怎么感觉你眼神怪怪的。”
我:“有吗?快出门吧,天都快亮了。”
大柱同学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半晌郑重地给我行了个礼,眼神中带着暖意和来自于他心底的傲气:“等我回来。”
我回女子礼,笑道:“我等你回来。”
如今的大柱同学,我看着他同旁边的青年说着什么,走了过来。
我刚要张了张口,就看见大柱同学好看的双眸终于将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随后听见大柱同学好听的声音,这样说道——
“这是我的妹妹夏芳,是娘特意让她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的。”
我一愣。
又听见另一位青年语调似乎带着些别扭的意味。
“妹妹?还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我怎么记得你的妹妹还在锦州?”
大柱同学的声音带着笑意,“是我小时候我娘带回来的,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当她是我的妹妹了。”
青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的锐利和探究几乎是将我从头到尾扫射了一遍,随后勾起一抹笑。
“既然如此,你之后可要给她安排个好人嫁了的好,毕竟她照顾你这么多年。”
这个话说的并不高明,但是夏砚竟然点了点头,看着青年的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
“好了,你随我来我家,是为了说这个的?”
我浑身冰冷。
在这温暖的阳春三月,竟然感到深入冰窟。
大柱同学,不,夏砚看我的眼神,完全不是往常的那样柔和又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而是一种疏离的,有着距离感的漠然眼神。
我感到一种刺骨的冰寒,我往前走了一步,吸引了他们两人的注意。
“夏砚,你刚才是什么意思?”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但一定很难看,因为他好看的眉毛已经皱了起来。
“小芳,有什么事吗?”
我并没有因为他冷下来的语调而退缩:“夏砚,如今你高中探花,是不要我了吗?”
夏砚还没有讲话,一旁的青年便已经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冲,却让人难堪:“不过是家里买来的奴婢,却妄图攀附新科进士,怎么?没好好看清自己的身份吗?”
我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伤到,因为这样的话我听过无数次,但是这一次却如遭雷劈,我怔怔地看着夏砚,我熟悉他的一切,熟悉他的任何一个表情,熟悉他的所有眼神,正如这一次,我看懂了。
一股气血涌上了脑袋,我的心就好像浸在寒冰十月铸成的冰窟窿,冰冷又酸涩,万千穿心不过于此。
我不能哭,我一定不能哭。
我感觉到一股酸涩的力量涌上了眼眶,但是我的尊严让我不在这个时刻掉下眼泪。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吗?夏砚。”
夏砚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忍,他琉璃般的双眸带着无奈:“小芳,你既进了我家,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奴婢,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但我也从未对你有过任何男女私情。”
当这一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时,仿佛有一个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我的脸上,我认真的,仔细的看着夏砚的表情,痛苦的发现,他没有骗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嬉笑着畅想未来,几天之前还在想着成亲的事情,怎么他中了探花回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大手,拿着橡皮擦,将我与他的经历擦得一干二净。
我看向一旁带着讥讽眼神的青年,“你是谁?”
夏砚叹了口气,按住了青年不满准备暴起的神情,跟我说道:“这位是齐王,小芳,见了殿下,是要行礼的。”
我愣住了,看着他们交握的手。
比未婚夫忽然忘记和自己的过去还要痛苦的是什么,是未婚夫忽然变gay。
我有些踉跄地后退一步,极力掩饰自己的悲痛和失态,看着夏砚不容置疑地眼神,我忽然笑了。
我脑海里忽然多了一些东西。
我原来才是那个小丑。
我不是穿越到陌生的朝代。
我穿到了一本小说。
一本耽美小说。
是以男扮女装的临安公主的视角展开的一段虐恋情深的小说。
齐王,是书中的一个较为边缘的配角,但却是临安公主玩的比较好的兄弟姐妹。
同时也是在书中是推动临安公主夺得皇位的工具人。
而夏砚,则是齐王最后的官配。
不应该叫夏砚,应该叫——
“衍则,你这个妹妹,看起来并不想行礼。”
夏砚,字衍则。
剧情大神好心,将真相告诉了我。
看着我脸上突如其来的笑容,夏砚皱了皱眉,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查看什么。
我却低下头,缓慢的,跪了下来。
“民女见过齐王殿下。”
夏砚的声音传了过来,语气似乎有些意料之外:“你不必跪……”
齐王哼道:“她要跪就跪,我们走吧。”
似乎是夏砚被拉走了,余留声音还在耳边。
“起来罢,殿下并不是苛责的人……”
一滴暗色滴落在了地上的青石板上,满满的,汇聚成雨滴,一点一点的逐渐扩大。
我将头埋入胳膊,想要就此大哭一场。
多可笑啊。
真是太可笑了。
我的大柱同学,我的少年,我在这个吃人古代的精神支柱,就这样消失了。
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有忘记,唯独忘了和我的过去。
第七章
“小芳,砚哥儿在外的名声是不是很不好?”
这天夜里,李大娘专门将我叫到了屋里来,朝我问话。
我身心俱疲,抬头看向这个精神愈发好,但是愁容也愈发多的老妇人。
我低头说道:“大娘,少爷做的事情,我也无法指摘。”
我并没有回答大娘的问题,但是李大娘显然也不是个笨人,她听出来其他的意味。
李大娘神情一下子变了,带着怒火,却又想要压抑住。
“我供他读书,供他吃穿,不是让他当个男人的玩物,当个禁/脔的!”
“一个名声大好的探花郎,怎么就和齐王扯上关系!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低着头,不曾言语。
听了大半个时辰李大娘的怒骂,我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抬眼间,看到了书房的灯还在亮着。
自从那天之后,夏砚就开始避着我了。
我想要发笑,却也掩饰不住内心入针扎鲜血淋漓的事实。
我也曾想试图挣扎过,我想和他谈谈,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忘了和我的过去。
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个样子,和那些撒泼打滚求男友复合的疯婆子有什么两样。
我看了一会书房亮着的灯,有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将衣柜打开,清点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半晌深吸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间。
敲门的声音轻响,里面很快传来了青年清朗好听的声音。
“谁?”
我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小芳,夏砚,我想和你谈谈。”
似乎是沉默了一瞬,夏砚才回道:“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很坚持:“明天踏青,我想你不会有时间的。”
似乎过了很久,但又似乎过了一瞬,夏砚才回答道:“你进来吧。”
我推门走进书房。
这个月以来,我们换了大宅子,夏砚也越来越忙,身上的头衔似乎也越来越多,眉眼间的天真也少了许多,带上了不怒自威的锐利。
在烛光之中,夏砚的神情清晰地印在了我的眼中。
烛光明亮,切割了阴影却也让夏砚在这之中有一种温暖又俊美的惊艳。
但是我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惊艳。
“要对我说什么?”夏砚问道。
尽管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无法承受他的冷漠。
我和他青梅竹马,谈婚论嫁,无话不谈,默契非凡,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我又想哭了。
心泡在酸水里,被切成一片一片。
我将簪在头上的簪子拿了下来。
“你还记得这个吗?”
夏砚似乎愣了愣,他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
他低下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沉默了许久,我内心不由自主升腾了起了几分期盼。
夏砚抬首,朝我微微摇头:“这和我有何关系?”
我内心跌入谷底。
半晌,我努力朝他笑笑:“夏砚,如果我说我们曾经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你会觉得我是疯了吗?”
夏砚似乎很惊讶,他皱起了眉,俊秀的眉眼之间带着困扰:“小芳,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请你不要妄言,对你的名声也会有污。”
我哀切地看着他,我知道,在没有记忆的他眼里,我一定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夏砚神情沉了下来,面露严肃:“小芳姑娘,我念你曾勤勤恳恳在这个家多年,我不会为难你,这个话也是我最后一次说,不必再说这些胡言乱语,你回去吧。”
我从来不知道大柱同学严肃下来冷漠着说话是这么伤人。
我感觉到我的眼眶也渐渐红,但是我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掉下来。
我静静地看了会他,在夏砚即将不耐烦后,忽然往前两步,猛的抱住了他。
没等他推开我,我便退开了,随后直接转身走出去。
在出门的最后一瞬,我回头看了夏砚一眼,没仔细看他的表情,低声说道:“大柱,谢谢你,再见。”
说完我便转身离开了,他没有声音,想来是觉得对我多说一句都是厌恶吧。
第二天的踏青很热闹,我很期待这样的热闹,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实行我的计划了。
我的神情一定很像一只可笑的丧家之犬。
事情发生得毫无征兆,我也感受到了剧情大神无法阻止的强大力量。
在这一个月里我已经尽力努力了,但是显然,这是我这样的蝼蚁无法撼动的。
马车摇摇晃晃,夏小妹叽叽喳喳。
我微微撩开帘子,看到了最前方和齐王并肩骑马的夏砚。
就算是看到他的背影,我还是感觉到了心酸。
在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记住了我和他的过往。
我还记得我不知所措地等到李大娘进了京,我去问她时的愕然。
“童养媳?这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吗?当初砚哥儿说把你当妹妹的事,这可是大家都很清楚的。”
“怎么?看到砚哥儿高中,心痒了?我之前都和你说了,你也说当砚哥儿是哥哥,砚哥儿如今主意大,这事我可没法子了。”
“小芳姐姐,找我什么事吗?”
“和哥哥结婚?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事了?”
回忆涌上心头,我忽然感到委屈得想哭,却不敢在这踏春的日子里扫大家的兴,可笑又多余的自尊也不想在大家面前出丑。
大柱同学就这样消失了。
这个世界怎么可以这样!
老天爷,你太狠了。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白皙,但是却布满老茧粗糙的手。
我在家同样也是被娇养的孩子,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时代,为了活下去不断努力。
我也不过是个大学生,我也会害怕,我也会惶恐。
是大柱同学陪着我一起走过艰难的岁月。
如果不是大柱同学,恐怕在这满是陌生的时代,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吧。
这里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当我在黑夜中迷路时,是大柱同学提着灯冒着危险前来寻我。
当我被所有的劳务活布满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生怕李大娘又把我卖掉时,是大柱同学愿意和我玩,和我聊天,甚至还愿意和我一起读书写字。
当我被其他村民无赖欺负的时候,也是大柱同学挺身而出,坚定地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害怕地走下去。
我在这个世界的所有,在这个世界的回忆,在这个世界的慰籍,都是大柱同学给我的。
江水滔滔,却无法掩盖我悲切痛苦的内心。
说一句老套的话,这个世界那么大,我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