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睡不着,还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江南治安还不错,如今又有锦衣卫坐镇,还有江浙巡抚亲自到场,我也不太担心有什么危险,但是也没打算出院子。
抬头看了看无污染纯天然的熠熠星空,我搬出一旁的梯子,小心地爬上了屋顶。
这样的夜空,和当初在锦州边郊的小村子时一模一样。
犹记得当初和大柱同学一起坐在屋顶上发呆的日子,却没想到不过是三年,就物是人非了。
我放空了自己的脑子,一时间一点也不想过去的那些纷纷扰扰,时间能治愈一切,现在的我回忆起过去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痛彻心扉。
只是我也不想自欺欺人,但是也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仰倒在瓦片上,一边在内心表决心,一边感觉到有些迷迷糊糊,心里正想着不能这么睡不然明天一定感冒,就感觉到莫名有一个视线一直在看着自己。
挣扎了半天,我忍不住猛地睁眼做起来朝着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看什么看啊!没见过有人在屋顶上瘫着啊!
我带着愤怒的视线就这样直直射过去,结果对上了一双琉璃似的黑眸一瞬间就萎了。
!
我怔愣当场。
沐浴在月光之下,夏砚挺拔修长地站在院墙外的一旁,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神情在夜晚中看得有些不清楚,但是这样浓厚的黑夜在清冷的月光中,掩饰不住他的如这泛着冷光一般皎洁秀丽的面容,俊美得仿佛似天上神仙。
虽然已经做好了会再次遇上他的准备,但是看到这一幕,颜狗如我心里还是仿佛漏跳了一拍。
对不起,好看的人实在是太犯规了。
好在我过去和他生活了十几年脱敏治疗了不少时间,对这样的盛世美颜还是有一点抵抗力的,我偏过头去,沉默了半晌,就准备下屋顶了。
一想到这个曾经是我的男人,现在是其他人的了,没有上去泼妇骂街都算是我涵养好了。
“小芳。”
我准备下楼的身子顿住。
夏砚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寂静的夜晚中却十分清晰。
我当初因为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痛苦不堪的恋爱,有一段时间感觉自己都得抑郁症了,什么人都不想见,整个人跟行尸走肉一样,因此师父和姜菡为了照顾我,给了一个在万民堂最靠角落的院落,平日里都不会有什么人来这边走,让我好好休息。
如今夏砚的到来,显然也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
然而我实在是不想跟对方有什么交流,一想到如今的夏砚恐怕早就和齐王双宿双飞,或许什么都做过了,我又开始内心泛疼,还有些反胃,完全不想和对方说话。
像这种久别重逢的前任男女,我真怕他一张口就是“小芳,我要结婚了”,我还得做一个最佳前任吗?
他要是敢这么跟我说话,就算他不记得和我的过去了,我都要打破他的狗头!
脑海里在胡思乱想,我也不知道我什么表情,但是我能听见自己冷静的发言。
“大晚上的,督抚大人早些歇息,我就不陪了。”我对自己充满冷静的发言表示赞赏,完全没有输,就打算手脚并用的往下爬。
这阵子绝对不会再出门了!
“小芳,你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我了吗?”
夏砚的声音仍然是那么清朗温润,但是我仍然是那么了解他,我真是痛恨这份了解,我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悲伤和痛苦。
淦啊,究竟是谁才是被甩的那一方啊!当初世界忽然被改变的时候都成了我终生阴影了,一想到就感觉自己又想去死了,现在这家伙又说这种话,搞得好像我才是那个负心汉一样!
我低头不看他,没什么表情,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与大人素昧平生,还是不要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好。”
空气中沉默了许久,我感觉到在我说完话的一瞬间,氛围压抑了起来。
我心里憋着一团火,极力忍着,就打算爬下楼梯。
“小芳——”
我憋不住了。
我猛然抬头,看向不远处院墙外的夏砚,我知道对方也是受害者,但是我就是忍不住的迁怒,或许是憋的太久了,也或许是内心的疼痛激发了我的怒火。
“我叫王昉,不是什么小芳,督抚大人贵人多忘事,我一个小门小户的民女,高攀不上督抚,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到夏砚似乎身子一颤,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再看到对方了,匆匆就爬下楼梯,往屋内快步走去。
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以为我的伤疤已经愈合了,但是却没有想到仍然带着血痂,稍不留神一碰就会流下鲜血,我趴在床上,掩面而泣,紧紧捂住心口满头冷汗。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现在就连听见夏砚的声音,心口就如同刀绞般疼痛。
我的少年啊,我实在太想念你了。
……
高挑修长的青年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他仰起头看向刚刚少女所在屋顶,月光倾洒在他秀丽俊美的脸上,仿佛铺洒上了光辉。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黑沉的双眸中却带着让人见之心悚的痛苦。
“我不会再放你走的。”青年似乎自言自语,或许也同样有些承受不住了,他微微佝偻起身子,转过身来靠在属于少女院落的外墙上,将自己藏在阴影之中。
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已经带有了裂痕的玉簪,俊美的脸庞不再是面无表情,出现了裂缝。
他满是嶙峋苦痛的双眸中多了几分自嘲。
琉璃似的的黑眸轻轻一眨,似乎有什么滑落眼角。
进屋的少女没有看到青年赤红的眼眶,和满是血丝的眼眸。
也没有听见青年近乎轻声的喃喃自语。
“终于找到你了。”
也没有看见,当青年将手抬起时,宽大的衣袖滑落至臂弯出,满是蜈蚣般深深伤疤的手臂。
原本青年玉般修长的手臂直至肩处,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疤,有的已经沉了下去,有的却能看得出来是新鲜的伤口。
青年却仿佛浑然无觉,闭上眼睛,靠在了冰冷的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十二章
那天晚上之后,我连着三天都没有再出门。
一方面是不想再次见到夏砚,另一方面是我心口疼的毛病在看到夏砚时又犯了,不得不重新养起来。
师父最近很忙碌,只是来看了我给我把了脉之后,留下药方就走了,万民堂的生意现在就姜菡在管,在我的极力劝说之下,姜菡才没有天天来报道。
唯一的变数就是夏砚了,我也完全没有想到,对方每天都来。
我的院落里流水一般多了一堆的上好药材和珍贵的礼物,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去劝阻,也没力气管。
我关上门,就是不看天天来我这跟上班打卡一样的夏砚。
也不知道夏砚是想通了什么,无论我怎么样的冷言冷语,他都不会生气。
听到姜菡和我说,督抚大人天天都守在我的门外,十分仔细地询问我的病情,听到我的心口疼是三年前落下的老毛病时,脸色都白了许多,似乎站都站不稳。
姜菡问我:“昉昉,你和督抚大人是什么关系啊?”
她坐在我的床头帮我吹凉药,眼里满是好奇。
我藏在被子里的手紧扣着,感觉心口又开始泛疼了,嗫嚅了几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菡看到我这个样子,也就不再提了,满脸的心疼。
夏日多雨,炎热的天气像是到达了一个零界点,夜晚雷鸣一闪,倾盆大雨轰然而下。
怀王一党倒台,整个江南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师父很忙,而姜菡现在撑着万民堂也并不轻松,因此并不是有人天天来看我。
而夏砚……我并不想知道关于他的消息。
我躺在床上,盯着头上的床帘,忽然觉得自己好失败。
原本我以为,我已经早就走出了三年前的阴霾,却没有想到伤口并没有愈合,它仍然存在,并未结痂,而是化脓流血,很轻易地再次裂开。
大柱同学,我的大柱同学。
我以为他会消失在我的回忆里,却没想到因为时间的流逝,反而越来越清晰。
窗外的雨声很大,伴随着电闪雷鸣,就像是我此时的心情,布满了乌云。
他永远都不知道,那段看着他和齐王默契十足模样的时间里,我有多么痛苦。
霁月清风的少年昨夜还朝我微笑,今日却只剩下看着不安分女人的戒备。
和我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少年前一天还在高兴地说要娶我,第二天却在思考焦虑怎么样和另外一个男人走下去。
那日淮安河上的花灯流向天边,正如同我的大柱同学,消失在了岸边。
仿佛那就是一个人生早就注定好的伏笔。
那天的一切都很完美,完美的花灯,完美的长街璀璨。
在所有的完美中,关于齐王的线索就已经出现,那个魁首天灯,就预示着上天的安排。
我佝偻起身子,将头埋进枕头了,任泪水打湿了柔软的棉布。
那样痛苦的回忆就像是悄悄裂开缝隙的大门,冷冽的风钻了进来,侵扰着我的大脑。
“夏……大公子,晚饭已经备好了,夫人让您去前厅一块用饭。”
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却不是夏砚,而是那个金尊玉贵的骄矜小王爷。
他看到我,轻蔑的笑了笑:“又是你,明明衍则都说你不用来找他了,怎么,死性不改?”
他看着我,就像是在看路边的蚂蚁。
“给本王滚,不过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女人,我是看着衍则的面子上才没有对你做什么,以后不要出现在这里。”
我低垂着头,这样的言语已经无法刺伤我了。
“……夫人说,如果大公子不来,她今日便也不吃了。”
齐王闻言冷笑了一声:“个个都在逼他,吃他的用他的,这府里的一切都是他挣来的,你们这些攀着他生存的人,倒是够趾高气昂的。”
门口的喧闹似乎引起了夏砚的注意,他走了出来,见到我微微一愣,随后问道:“怎么了?”
齐王懒洋洋地转身,“你娘派人来叫你去吃饭,你不去她也不吃了。”
夏砚似乎有些苦恼的揉了揉额头,便轻声朝齐王道:“你不必动怒,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齐王像是个被宠坏的小孩,“我不动怒?我就不明白了,你如今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挣来的,那位老、”他在夏砚的目光中改口,“……夫人,摆着一副大功劳的面孔,处处逼你。”
“衍则,如今我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何必在意他人的目光。”
我看着夏砚琉璃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动怒,他流淌着溪水般的黑眸里是纯然的笑意。
他以前就是用这样的神情看着我的。
我全身僵硬,仿佛被这烈日晴空所绞杀在原地。
他们的争论声我已经听不到了。
我觉得我永远忘不掉这样的场景。
“大公子,你要过去吗?”我忍着喉咙深处泛着酸水,看着夏砚问道。
齐王用一种以怎么还在这里的厌恶眼神看了我一眼,话语也恶毒:“主子讲话,一个奴婢插什么嘴。”
夏砚抬眸,看向了我,似乎恍惚了一瞬。
他微微蹙起眉,刚想说什么,就被齐王打断。
他抬起手,随后又放下,定定地看了我一瞬,随后微微颔首:“你且先去,我这就来。”
齐王还在一旁道:“衍则,你若是去,我也跟你……”
我淡淡道:“夫人说了,这是家宴。且庙小迎不了大佛,还请殿下见谅。”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激怒对方,他是个王爷,想要收拾我很简单。
但是我实在忍不住,我太痛苦了,还有一种万念俱灰的心死,一种随便吧,让我死都无所谓的心死。
夏砚惊讶地看着我,他极力安抚着齐王,朝我低声道:“小芳,你先回去。”
“然后和齐王一起出门避开我们是吗?”我迎着他的目光,惨淡一笑,“你根本不会来,你会选择跟大娘道歉,然后和齐王避开大娘的怒意。”
我了解夏砚,十分十分的了解。
而那个了解我的夏砚,已经不再了解我了。
“你……”夏砚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和挣扎,并未等他做什么,大怒的齐王已经挣脱了他的牵制,狠声道,“木九,掌嘴!”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打扮的侍卫出现在我面前,只听见一声低沉的“是”,我感觉空气中有一股迅猛的力道刮着风而来。
“啪——”
那是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闭上了眼睛迎接疼痛,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脖子红了半边的夏砚。
他低垂着头,白皙的脖颈上多出了掌痕。
“夏砚——”
“衍则——”
我急忙冲上前,却被夏砚隔开了手。
原本冒出的一丝期待在夏砚冰冷的眼神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我,语气也是冷漠:“夏芳,你逾越了。”
我在他冰冷的目光中退缩,但是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话并没有说完,他琉璃般好看的眼眸已经看向齐王,眉眼间有些无奈。
“殿下,请不要这样,你的脾气太大了。”语气中,有着亲昵。
我如坠冰窟。
那一天我是如何离开的,我已经忘记了。
这样的回忆不断地在折磨我,搅得我日夜不宁。
“为什么……”我咬着牙,想要忍住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为什么是我?”
我紧靠着枕头,死死地揪着。
“为什么是我啊……”雨声很大,掩饰了我绝望的质问。
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滑落,我微微偏过头,抬起手摸到了那个我依旧挂在脖上,用项链串起来的圆柱体。
一种巨大的痛楚席卷了我的全身,我以前只是听说过心痛到极致全身都会痛,却没有想到自己的亲自体验了。
我用力地将还挂在脖上的那枚戒指扯了下来,由于力道过大,我的脖子被划出血痕,带着尖锐的痛楚。
然而□□上的痛苦已经是如此微不足道了。
我撑起身子,握着戒指的手捂着胸口一会,随后发狠地将它往地上狠狠一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