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妤静默,说到底还是她招惹的人太多了吧?有些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得罪了某人,这一次还好那个人与宁文曲没有伤人的心思,可是以后呢?都会是这样只是想吓吓她而已吗?
若真有存心伤人的人,岂不是会让与她在一起的人受伤?
她是不是应该就呆在宅邸,一步也不要离开呢?
夜晚的风忽然急了些,吹得长街两侧的树木沙沙作响,几片绿叶被吹落,落在了陈妤的头上。
“我会找到那个人,给他应有的教训,”沈止伸手拂去了她头上的落叶,而后轻声说道:“所以,阿妤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
她抬头看着沈止漆黑的眼眸,那眼眸中无数的情绪,她从来都难以辨明,但这一刻她却看懂了那份坚定,就好像他无论如何都会护她周全一般。
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了陈妤的心头,她微妙地觉得自己被安抚了。
但是,才不要说出口。
“谁担心,谁害怕了?”她故意凶巴巴地说着,“我可没有。”
第十六章恶意(捉虫)
隔日,日头正好,沈止去了关押着流民与宁文曲的刑部大牢,试图通过审讯来问出谁是主使之人。
然而,却刚好有看守犯人的狱卒惊慌失措地向他禀报。
“殿下,宁二公子那边出事了。”
“在刑部大牢里能出什么事?”沈止皱紧了眉头。
更何况那还是宁文曲,礼部尚书宁梵心肝宝贝的二儿子,即使被他抓到了大牢里,宁梵也会给牢里打点一番的,能让他那心肝受什么委屈?
但是,见到了宁文曲的模样之后,沈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宁文曲躺在牢里的干草堆上,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嘴一张一合的却无法说出字句,他的腿和手都抽搐着,像发了羊癫疯似的,现在正被几个狱卒按着才显得很安静。
“他怎么了?”
狱卒面露难色,说道:“小的也不知道啊,一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沈止仔细观察了关着宁文曲的这个阴暗潮湿的大牢,在牢房门口,发现了一些细碎的难以察觉的碎片,他上手摸了摸,似乎是瓷器的碎片。
“昨晚值守的人呢?”
“在这呢,不过,他们都说没看见有人来。”
事情至此便陷入了僵局,若查不出过结果,沈止还反倒欠了礼部尚书宁梵一个解释。
“其他人呢?”
“就在旁边的牢房里。”狱卒回答道。
“先提审他们,旁的先放下,去请大夫来,但宁文曲的消息,暂时不许向外透露。”沈止冷静地吩咐道。
慌乱的狱卒仿佛吃了定心丸,总算也跟着冷静了些,领命办事去了。
而后沈止又吩咐了跟在他身边的黑衣人去审问昨夜看守的狱卒,这才又往刑讯室去。
在提审刑讯的房间里,看着满屋沾满乌黑血渍的刑具,先前游刃有余的歹人也惊慌失措起来,一个劲儿地求饶着,说道:“大人明鉴,我和兄弟们只是拿钱办事的,没想伤人,其余的东西都与我们无关啊!”
“谁支使你们的?”沈止沉声问道。
那歹人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张口就道:“是宁公子啊,他还和我们在一块儿呢。”
一点老实交代的意思都没有。
沈止使了个眼色,一旁便有黑衣人点燃了炭盆,将烙铁也放了进去。
“不老实是吧?有的是办法能让你老实交代。”那黑衣人一边烤着烙铁,一边说道。
刑讯室的温度,随着炭火的旺盛越来越高,眼见着被烧得通红的烙铁被黑衣人拿着,就要贴在他的身上,他咽了口唾沫,说道:“别别别,大人,我交代,我交代!”
“是四公主沈花影!”
“空口无凭,可有证据?”拿着烙铁的黑衣人一愣,便又说道。
“有有有!就在我那破屋子里有一支四公主的点翠步摇。”
他考虑过许多人,但的确没想过是沈花影会做出这样的事。
沈止嘱咐人去验证歹人的话,而后便离开了刑讯室,去看还在抽搐的宁文曲。
宁文曲被安置在狱卒们平常休息的房间,此刻他已然安静了下来,大夫还在旁边嘱咐着什么。
“他是怎么了?”沈止开口问那位医师。
医师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道:“那位公子状似癫痫之症,但看脉象又不像癫痫,反倒像是中毒。”
“何药可解?”沈止直接地问道。
那医师摇了摇头,说道:“要查清那位公子中了什么毒,才能对症下药,如果将解毒之法挨个试一遍去解,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止挥退了医师,便又有人向他禀报。
“殿下,有人交代了,礼部尚书宁梵曾连夜给了他好处,以善待宁文曲。”
不多时,前去验证歹人话语的人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支点翠的步摇,那步摇的确是皇宫中常见的样式。
沈止的眼眯了起来,这证据的确指向了沈花影,但是沈花影已经明明白白的向流民表明了身份,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去给宁文曲下毒?
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到沈花影的梳妆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把皇宫里的东西拿到宫外。
他认为找来这群流民和给宁文曲下毒的应该都不是沈花影,而是某个与沈花影走得极近,并且能经常出入皇宫的人。
但是还得有证据才行。
他吩咐人继续审问昨夜看守的狱卒。
又过了一整日,才审问出了柳府这地方。
而这日在宅邸修生养息的陈妤,便被宫里来人请去了皇宫。
“公公可知,今日陛下为何召我入宫?”在来的路上陈妤还紧张兮兮地问了问。
她回想了这两日,她老实地呆在宅邸中没离开一步,应该不会招惹到什么人才对。
“是三殿下查明了乞巧节那日,袭击郡主的那群人的幕后主使。”
太监尖声细语的话,让陈妤松了口气。
然而,转念之间,另一种莫名的情绪却涌上了她的心头。
太监将她带到了后宫中的御花园里,柳贵妃早早的便等在这里,一见陈妤,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说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陈妤懵了一瞬,才从柳贵妃的絮絮叨叨中明白过来,原来柳贵妃是从沈止那里听说了她乞巧节那日被袭击的事情。
只是,沈止到底是怎么和柳贵妃说的?陈妤看着柳贵妃拉着她就不肯松开的手,心想。
过了一会儿,便见明帝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来到了御花园。
明帝皱着眉看着沈止、沈花影与柳鸢,目光同样也扫过了陈妤,沉声开口:“去。”
沈花影抓着柳鸢的手臂来到陈妤跟前,看起来极不情愿向她行了大礼,而柳鸢也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沈花影深吸了一口气,将先前在路上打好的腹稿一口气全部说出,“乞巧节夜袭一事,实乃柳鸢念本宫一向对你有所怨怼,故而才出此下策,到底根源在本宫,是本宫失了公主气度,还请你看在柳鸢并未有伤人之意,也并未真的伤到人的份儿上,原谅她。”
沈花影话音一落,柳鸢便在青石的地面上“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青石板上都留下了血痕。
陈妤哪来得及细想,连忙将柳鸢,连带着沈花影一并扶起。
但她到底还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宁二公子呢?”
柳鸢一直痛哭流涕着,哽咽着好像已经说不出来完整字句,而沈花影又哪里知道这里还有宁文曲的事情?
一时间场面有些寂静。
还是沈止对陈妤说道:“宁二公子大概要在床上躺个月余才行了。”
“啥?”
沈止略带讽刺地看了柳鸢一眼,又对陈妤说道:“这也是因为柳七姑娘的‘恶作剧’。”
而后沈止讲了柳鸢不知美化了多少倍的,“误将”毒药撒进了刑部大牢给关押“犯人”喝的水中的故事,这故事能对上沈止所找到的所有证据和证言,又合理得很,若是旁人的确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可是沈止做过一场大梦,梦里,柳鸢用这种手法不知毁掉了多少人。
他的确有没想到的地方,那就是原来从这时候开始,柳鸢便熟练运用下毒杀人的手段。
于是沈止说着说着,便更靠近了陈妤,不经意间隔开了陈妤与柳鸢。
但这不着痕迹的动作,却狠狠地刺激到了一直偷偷观察着沈止态度的柳鸢,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快要藏不住看向陈妤时那满眼的怨毒。
让陈妤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让贤侄女在京中受惊,实在是朕这做叔父的不该。”明帝也安抚了陈妤几句,而后便对吩咐身旁的吕丹青,给陈妤的宅邸送去了许多赏赐。
而后又道:“朕着实政务繁忙,余下的便都交与爱妃。”
明帝说完,便要离开,而陈妤与其他一众人等便恭送他离开。
陈妤本以为明帝的探望今日就到此为止,谁料走时明帝还留下一句话。
“看来朕得更仔细的为贤侄女挑郡马了。”
大可不必!陈妤在内心嘶吼着。
明帝越走越远,可在场的众人听了明帝的话,心底的心思却是各异。
陈妤无法分辨人心的诡谲,只是看着艳阳高照的天,不知怎么身上有些发冷。
毕竟她记得那日千秋节,她初见柳鸢的时候,柳鸢便认得她,而那时候她与沈花影的梁子便已经结下,若是早对她有所不满,为何后续几次柳鸢并未展现出一点恶意?
柳贵妃拉着陈妤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而沈花影和柳鸢则早早的便离开,等到柳贵妃说了个尽兴,沈止才得了机会,送陈妤回到宅邸。
也就在这时,抛去隐藏在暗中的护卫,以及出了皇宫之后就非要贴着陈妤的流萤,沈止与陈妤才算是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沈止熟练地无视了对他怒目而视的流萤,低声对陈妤说道:“若我所猜不错,前夜之事就是柳鸢一人所为,应与沈花影无关。”
“只是沈花影傻得可怜,不知又信了柳鸢的哪些胡言乱语,才在父皇面前担下了主责。”
陈妤驻足,看着维护沈花影的沈止,不知怎么还从那冷硬的面庞中看出了一点可爱,大约是像极了她那个不靠谱的哥哥,却时刻维护她的样子吧。
于是她轻轻的笑了起来,踮起脚尖,拍着沈止的肩膀说道:“放心,我不会怪错人的。”
“不,”沈止的目光却是极为深邃,“你最近要小心柳鸢。”
第十七章恶人(捉虫)
这一日的天色有些阴沉,屋外狂风大作,看上去仿佛是要给期待已久的人们一场瓢泼大雨。
而宅邸中,陈妤整装待发即将前往京郊的玉泉寺。
今日是七月十五,若是陈妤在家中,这本来她祭祀亡母的日子,但她人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便只能去寺庙中焚香祈福,以解哀思。
这一日同样有许多女眷前往玉泉寺进香,山中那随着乌云而聚集起来的蒙蒙雾气,仿佛正如人们的心境。
陈妤被流萤扶下了马车。
玉泉寺,陈妤并不是第一次来,而今日正如她上一次来的那般,大殿里挤满了焚香祷告之人,不过这一回她一人前来,流萤早早地便订好了可以暂时休息的禅房。
“长宁郡主?”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有许多人来的缘故,只是去往禅房的这一小截路,她似乎就遇到了熟人。
陈妤回身一瞧,便看见了一个不算陌生但也不算熟悉的面孔。
那女子的眉目如画,若笑起来想来也是笑颜如花,只是唇色与脸色俱是如雪一般的苍白,那身子骨瘦弱的,仿佛风一吹便会飞走。
“月夫人?”
陈妤遇见了独自一人前来进香的月夫人,这让她有些奇怪,毕竟,她从未单独见过月夫人。
于是她便多问了一句,“宣平侯不与夫人一起?”
“侯爷另有要事,”她轻声说道,“倒是郡主怎么没和三殿下一起?”
月夫人这一问,问得陈妤有点懵,她为什么要和沈止一起进香?
许是月夫人看出了陈妤心底的疑惑,于是她便补充说道:“郡主勿怪,妾身不过听说了些三殿下与郡主您走得极近的传闻,不过传闻大概也就是传闻而已,多是被人添油加醋了。”
“中元节该祭奠先人,三殿下应是在皇宫里参与祭奠祖先的仪式,”陈妤对月夫人说道:“我今日来则是为了祭奠亡母。”
她还好心地解释着。
月夫人来到京城时,陈妤一家早已前往了北地,甚少有消息传来京城,故而月夫人并不知道镇北王妃即陈妤生母早亡。
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说了几句不好意思,看着陈妤的眼神也带上了些愧疚。
陈妤看着她,顿时觉得这月夫人比之邱衍不知道要顺眼到哪里去了,故而便说道:“夫人倒是比宣平侯可爱多了。”
月夫人有些羞涩地以手掩面,又与陈妤聊了一会儿,便要各自分开。
“对了,”她含笑着,对陈妤说道:“郡主今日既然是为亡母上香,那便多耐些性子等待,总归心诚则灵。”
“这是自然。”陈妤应下,二人自此便分开。
陈妤依旧前往禅房,不过时不时仍望向大殿那边,那边不时有香客往来,但是就她与月夫人说话的功夫,人已经便少了许多。
要不然她这便去吧,陈妤心想着,又抬头看着更加阴沉了的天,有些担心再晚些若下了雨回去的路会不好走。
不过有时候,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陈妤刚往大殿那边走去,就开始淅沥沥地下下起了毛毛雨,而后一阵夹着雨的风吹过,雨一下子便大了起来,在路上连撑伞都变得困难。
陈妤三步并两步跑到了禅房门口,眺望着细密的雨帘,眼瞧着那大雨,短时间内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只能先进禅房里等一会儿了。
只是这禅房不知怎么回事,一开门,一股浓郁到刺鼻的香味直冲面门而来,呛得陈妤往后退了两步,缓了一会儿她才走进禅房里。
陈妤拿起禅房里的茶壶给自己烧了一壶茶水,看着窗外的大雨止不住的叹气,来玉泉寺进香必须心诚,所以去大殿进香只能由香客一人进去,随行人员则会被安排在其他地方,是以流萤也并未跟在她的身旁。
陈妤只好一边看着雨,一边喝着茶,很快便将茶喝完了一壶。
雨势仍然没有减轻的意思,而禅房中仍有某种淡淡的香味,很像她刚打开门时那刺鼻味道的稀释版本,却不像是上一次她来玉泉寺时所闻到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