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那若有若无的香味,陈妤只觉得脑子快要成了一团浆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雨后湿热更加难耐的缘故,她热得想脱了衣裳。
正在陈妤神思混乱的时刻,有人借着雨声的掩盖,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她所在的禅房。
另一边,皇宫中原本盛大的祭祖仪式被一场意料之外的大雨打断,仪式不得不暂时停下。
“陛下,奴才瞧着这雨一时半会都停不了啊。”吕丹青瞧着等了半天也丝毫不见停歇的大雨对明帝说道。
明帝自然能十分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可这一年一度的祭祀除却祭祖更是为了祈求今年的丰收与顺遂,如今被打断就很有些不详的意味。
明帝迟迟不开口,皇室成员和参与祭祀的百官便也只能在这里陪着,显然又许多人并不想在大雨天里与明帝更处于同一屋檐下,所以吕丹青收了某些人的示意,提了一嘴。
而有吕丹青挑头便有其他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了。
只是声音都没敢太大,眼瞧着明帝越皱越紧的眉又渐渐消停了下去。
“陛下,”而此时偏有一人,朗声对明帝直言,“大雨不停,仪式便无法进行下去,不如就将仪式暂停,先让各位回去。”
许多人顿时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这人身长八尺,看上去约莫与明帝差不多大,相貌端正,蓄着一把山羊胡,执着笏板。
而沈止也看向他,但目光中却带着审视。
“梁卿这是何意?”明帝的神色中看不出喜怒。
然而梁相却很是从容,说道:“这一次祭祀为的便是大启五谷丰登,此次天降大雨,正是苍天感念陛下心诚,才降甘霖解大启数月之旱情。”
“故而,此为吉兆,既是吉兆便将这被大雨阻拦的仪式,改日继续便是,不必冒雨继续进行。”
明帝眉目舒缓了些,说道:“还是梁卿说得有理。”
苦等了许久的官员与皇室成员终于可以从这略显压抑的宫殿中离开,既对梁相心怀感激,又对梁相多了几分敬佩。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触明帝眉头的,而这位自明帝打天下起,便跟随明帝左右的梁相显然可以算作一个例外。
沈止走在长廊里,听着雨声以及黑衣人对他的禀报。
“长宁郡主去了玉泉寺进香。”
他略一挑眉,便吩咐了接下来往玉泉寺去。
雨势渐歇,然而玉泉寺里,陈妤已然察觉出了自己身上的不对,此刻的她浑身酸软无力,神智极为含糊,她感觉到很热,想去屋外淋雨,但只是水却无法缓解她自内而外的燥热,她疯狂的渴求着,却不知自己在渴求什么。
她接了一捧水,浇在自己的额头上,才勉强能换来一丝清明。
“长宁郡主,你这是怎么了?”
邱衍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如同惊雷一般在陈妤的脑中炸响,几乎是刹那间,陈妤就意识到了她现在这副模样与邱衍脱不了干系。
“你做了什么?”
陈妤强迫自己抬起头,站直了身子,但是眼中升起的蒙蒙水雾,却让她根本看不清邱衍的样子。
“在下不过是想让郡主体验到这人世的极乐罢了,”他还义正言辞地说道:“郡主不必过于谢我。”
这是何等恬不知耻的人啊?明明是自己为了阴暗的心思精心策划着,却一点也不心虚,仿佛这样腌臜的事情他已经做过许多遍一样。
陈妤当场便气上心头,抄起手边一切可以拿的茶壶、杯子、案几等等,就朝着邱衍扔了过去。
可是,她此刻身上太软,气力不足都叫邱衍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有人吗!”
陈妤声嘶力竭地喊着,但除却屋外的雨声,并没有其他的声音响起。
“大雨天的,寺里的小沙弥都在亭台中躲雨,更别说香客了。”
邱衍看着肢体已经有些发抖的陈妤,略带得意地说道:“我还没见过能在这药性之下坚持的女子,郡主还是省省力气吧。”
窗外的雨弥散出了漫天的雾气,但是已经比势头最大的时候小上不少了。
邱衍一步步地靠近陈妤,眼角眉梢里都流露出一种势在必得,他朝着陈妤伸出了手,想去撕下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衣衫。
陈妤提起了最后一点力气,直接张嘴咬上了那只手。
邱衍被疼得后退了两步,有些恼怒地甩着手说道:“怎么还咬人呢,属狗的吗?”
而她举起香炉,趁着邱衍还没注意的时候,朝他扔了过去。
香炉中的香灰散落一地,邱衍为了躲开香炉也不得不让开了门口的方向,趁着这个空隙,陈妤一闪身便闪进了漫天的大雨中。
邱衍一脚就踹上了那个倒霉香炉,他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往后的暂且不论,现下这晕乎乎的美人不知要被哪条野狗叼了去才是最让他不爽的。
只是,为了隐蔽,他也没带很多人来玉泉寺,就算有很多人他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带人搜查,不过找还是得找的,他辛辛苦苦设计好陷阱猜捕来的猎物,绝不能落在别人手上。
邱衍瞧了瞧渐渐弱下去的雨势,拿起一把油纸伞离开了这间禅房。
第十八章伤
京城的雨渐渐停歇,由狂风骤雨转变为细细的毛毛雨。
陈妤走在雨中,方才滂沱的大雨已经将她的衣衫浸透,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她的脚步越发沉重起来,然而寒凉的雨水却又给了她清明,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不停燃烧的火。
她至少得泡个冰水澡才行。
而且她现在这模样绝对不能见人。
想着她便绕开了前往随从修整之处的路,脚步一转走入了深山密林之中。
被大雨浸润过的土地湿滑得很,即使是清醒着的情况下,仍有有人失足摔倒,更何况只是借着冷雨才能换得一丝清明的陈妤?
她一脚踩上了蓄满水的落叶,不出所料地摔倒在地上,尖锐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膝盖,殷红的血随着雨水流淌出来。
明明该是很疼的,可是她双眼朦胧,已然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而此刻密林之中也不平静,邱衍带着几个家丁已然找到了这里,这密林虽广,但只要一点点滴搜查下去,邱衍找到陈妤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另一边等待了许久,连雨势都轻微了,也依旧没等到陈妤的流萤意识到了不对,她与寺中僧人沟通了一番,终于得到许可,有一位年轻僧人引路,带她去陈妤所在的禅房。
流萤当然看到了这一片狼藉的一幕,而那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僧人也被吓得够呛。
“贵宝刹就是这样对待贵客的?”
流萤先与那个不知事的僧人施压,而后便去调动往常都跟随在陈妤身边的护卫们,分头行动寻找陈妤的下落。
流萤心忧着陈妤的安危,她与陈妤自小长大,自然知道寻常歹人是无法逼得陈妤弄出那样惨烈的场面,她要保护的人,现在正在经受着前所未有的危险。
故而,流萤也疏忽了狼藉的惨案现场,并未交代过什么,于是在她离开后,便又有僧人过来,试图悄无声息地收拾起杂乱不堪的禅房。
而沈止赶到时,正好见到那僧人要直接带走硕大的香炉的景象。
这让沈止非常奇怪。
“你在做什么?”沈止沉声问道。
“此处禅房尚未清理干净,还请施主先去别处歇息。”那僧人还故作淡定地回道。
“可我记得,此处为长宁郡主所在,郡主人在何处,又为何弄得如此杂乱不堪?”
僧人一时之间无法回答,心虚得就要离开,赶巧方才带流萤过来的僧人也带了寺庙的主持与其他僧人来了这里,让这年轻僧人无处可逃。
而沈止也从玉泉寺僧人口中得知了,她的阿妤如今生死未卜。
一瞬间,窒息般得绝望涌上了沈止的心头,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在,他都无法接受阿妤的离开。
“你去唤我的人过来。”
他低声吩咐着年轻的僧人。
年轻的僧人慑于此刻沈止阴沉如墨的神色,他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的便要按照沈止的吩咐做事。
而年老的主持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沈止面前,声音低哑地说道:“玉泉寺为皇家寺庙,一向有不许随从与其主同入的规矩,先前放了长宁郡主的侍女进来,便已然是例外了,这规矩是陛下所定,饶是三殿下您怕是也不好硬对着干。”
“这破规矩早该改一改了。”
沈止丝毫不惧老主持摆出明帝,他早就奇怪,一个不过是上香祈福的寺庙里为什么会有不许随从侍女相随的规矩了,其他的庙里都没有玉泉寺这么奇怪的规矩。
而后,他又一指那个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伺机溜走的僧人,说道:“若此人溜走,我便拆了你这皇家寺庙。”
他随身的黑衣护卫来得很快,沈止留下几个人看管着人与现场,剩下的便全部随他搜山。
玉泉山没有北地粗狂豪迈的山脉巍峨,也不如西南十万大山重峦叠嶂,但并不意味着逃进山里的人会很好找,唯一的好消息便是,玉泉山脚下有不少村落,更有着大启最繁华的京城,山中珍惜的大型野生动物已然被猎户们打了个干净。
不必担心陈妤被猛兽伤到。
这时候便足足有三伙人在山野间寻觅陈妤的踪迹了,人一多便免不了遇见。
邱衍很快便发现了同样搜索陈妤的沈止,及沈止所带的那一群浩浩荡荡的黑衣人,他意识到他绝不能再呆下去了。
他并不想直接触沈止霉头。
故而,沈止并未注意到密林之中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悄悄离开,他一心寻找着陈妤的下落,偶尔也能撞上些同样也在寻找陈妤下落的人。
沈止向来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故而他认得那些人是陈妤随身的护卫。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找着,几乎要踩便玉泉山上每一片落叶。
骄阳缓缓西沉,凝聚了一天的乌云尽数散去,只留下绚烂的晚霞,雨已然彻底停了,只是树梢未干的水滴滑落,还有些小雨的感觉。
沈止找了一天,才终于在一处斜坡上找到覆满了落叶的陈妤。
除却膝盖上的一处伤口,陈妤的右手手肘有一处鲜血淋漓的伤口,不知是被什么野兽咬过,那里的血肉已经向外翻卷,她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有些血迹晕染到了衣裳,晕出殷红得一大片,看得人触目惊心。
“阿妤,阿妤?”
他试图呼唤着,但陈妤的眼始终紧闭,显然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的状态,他用手背贴着陈妤的额头,她也毫无反应。
然而手上传来滚烫得触感却让沈止意识到,陈妤此刻的状态很是不妙。
寻常人在雨里淋着都要生一场大病,更何况是身上有好几处伤口的陈妤?
沈止解下自己的外袍将湿漉漉的陈妤裹住,而后便将她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返回安全的地方。
而这途中自然遇到了其余的正在寻找陈妤的护卫,黑衣的护卫们想请沈止下达下一步的命令,陈妤自己的护卫则是礼貌请求沈止将陈妤还给他们。
而沈止完全没有理会这些声音,他任由这些人围在他的身边像夏日里的蝉鸣,蚊子恼人的嗡嗡声,可却完全不肯松开抱着陈妤的手,甚至连眼神都不肯挪开。
他无法形容见到陈妤这副模样时他的心情,只觉得自己心脏似乎被什么人紧紧攥着,连一丝喘息的余地也不留。
究竟是什么人敢这样对他的阿妤?
沈止将陈妤带去了离得最近的落脚的地方——玉泉寺。
他将陈妤带去了另一间干净整洁的禅房,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
“这里便交给你了。”沈止对一直跟着的流萤说道。
流萤看着他,她看得出来沈止眼中暴风雨前的宁静,故而她也不像往常一般抵制着沈止,而是轻声应下仔细地位陈妤处理着伤口。
而越处理却越让人心惊肉跳,陈妤右肘的那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若不得到妥帖的治疗,只怕是连写字都有困难。
她几乎被泪花填满了眼眶,在北地一向无忧无虑的郡主何曾受过这样的伤?她简直要怨恨那个召郡主来京城的明帝。
而禅房之外沈止冷漠地看着所有人,仿佛所有人都被一视同仁地看作是了伤害陈妤的凶手。
他不说话,气氛便极为压抑。
而禅房之外的其他人,虽然也看到了沈止将陈妤抱了回来,但是由于沈止的外袍阻挡,并未看到那些可怖的伤口,但是顺着外跑流淌下来的鲜血已然能让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叫什么?”
他指着那个试图悄悄溜走的僧人说道。
“贫僧法号净尘,”那僧人强撑着淡定,“不过是见此处杂乱,才来收拾罢了,殿下何必非得揪着小僧?”
“死不认账的人我见多了,”沈止冷哼一声,说道:“将血肉与肢体剥离,总归是能让人说些实话的。”
年轻僧人的面色一瞬间有些惊恐,然而沈止所带来的黑衣人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他押走,年老的主持又一次走上前来哆哆嗦嗦地对沈止说道:“殿下,出家之人皆为潜心向善之人,不可动用私刑。”
“我看贵宝刹中便潜藏着借出家这一名义,暗中图谋不义之财的和尚,”沈止分毫不让地说道:“我这便为主持清理门户。”
“主持亦不必言谢。”
这话可让老主持气得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顶着明帝钦定护国之寺的名号,玉泉寺在京城的权贵里处于一个超然的位置,再嚣张跋扈的二世祖来了玉泉寺也得守着寺里的规矩。
入玉泉寺的僧人,便不再受俗世律法规矩可是明帝定下的,就算是他沈止也不能更改。
“三殿下,玉泉寺乃佛门清净之地,亦是京兆府辖地,此事说到底该有京兆尹调查,老衲已经叫人去请京兆府的人过来了,殿下虽领刑部侍郎职务,但若想处置此事,未免越俎代庖。”
然而老主持这番略带威胁的话,在沈止听来却格外可笑。
“玉泉寺虽为方外之地,但主持却对朝中之事了解得甚是清楚,果然是皇家寺院。”
第十九章调查
云霞逐渐没入群山,群星开始散落在夜空上,疲倦的鸟儿回到树梢的巢,万籁俱寂,只余蝉鸣。
机灵的黑衣人请来了休沐中的太医,玉泉寺的僧人请来了京兆府的官吏,太医在禅房里看陈妤的伤势,官吏则与沈止对峙着。
“三殿下,”京兆府尹好声好气地说道,“此事应属京兆府管辖,您虽领刑部侍郎一职,但此事尚未到该移交刑部之时。”
“但此事已然危及了长宁郡主的性命,若府尹大人查不出个结果,我等该如何向镇北王交代?”
京兆府尹一下子噎在了那里,镇北王天高皇帝远的,他其实不太怕,只是这长宁郡主到底是由明帝下诏入京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若京兆府如往常一样和稀泥,只怕他头顶的乌纱帽难以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