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不妨在这里歇息一番?若想回,原路返回就是,今日宾客太多,还请恕奴婢不能一直跟随您左右。”
这侍女倒是比陈妤第一次来宣平侯府时,遇到的人有礼貌得多,她便也不在意侍女的回去,而是与流萤一起,在院中的秋千上坐了下来。
这秋千看起来很漂亮,两侧的吊绳还缠上了盛开的花朵。
这是谁的秋千?总归不可能是邱衍自己想玩的秋千。
陈妤静静地想着,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姐姐,姐姐,娘亲为什么不理我们?”
她听到了孩童的声音,而后便与宣平侯的两个孩子打了个照面。
年纪稍大些的女孩带着男孩,看见陈妤在这里,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我认得你,娘亲说你是要来破坏爹和娘关系的坏人。”那男孩说道。
所以月夫人都教了她的孩子什么?陈妤现在总算是理解了为什么她先前来宣平侯府时,为什么那么奇怪,合着邱衍和月夫人两个人一开始都没安好心。
但是陈妤不打算和孩子一般见识,她从秋千上起身,打算从这离开。
“大姐姐,”然而,那女孩却叫住了她,并将一个东西递到了她的手上,“娘亲她三天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和弟弟很担心她,你能帮帮我们吗?”
“诶?”
陈妤看了看手中的食盒,又看了看那张稚嫩脸庞上流露出的担心与恐惧,她想起了她的母亲离世之时她的悲伤。
于是,她低下身子,对那两个孩子说道:“好,我答应你们。”
与此同时,迎亲的马车停在了宣平侯府的门口,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与喜娘叽叽喳喳的声音混在一起,吵得人心烦意乱。
至少,没找到陈妤身影的沈止听着那些声音很是烦躁。
直至邱衍与沈花影牵着红绸,走到了宾客所在的厅堂,沈花影在宫中已经拜别了明帝,而邱衍又父母双亡,因此,在宣平侯府中充当高堂这一角色的,是丞相梁隐。
据说,是因为梁隐曾指点过邱衍什么,故而便一直被邱衍奉为师长。
沈止在宾客之间,冷眼地看着一身吉服的新郎新娘,在傧相拉长的声音中拜天地。
说来,即使是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他与阿妤也没有拜过天地,他听人说过,凡女子,总归是想要这一日盛大无比的。
他那梦中未能如此,但他已然知晓了错误的做法会导致不好的结局,这一回,他会好好改正,所以能不能贪心的多求一点呢?
沈止静静地看着,即使沈朝云劝酒也没理会。
他也想与阿妤一起这样。
沈朝云顺着沈止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了点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三弟,你该不会是看上哪家姑娘,想学宣平侯求亲吧?”
沈止撇了他一眼,没回答,那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按往常,沈朝云决计不想理他。
不过,今日他心情好,而且有些想说话的心思。
“三弟不必害羞,到了这年纪,自然该懂男女之事了,”沈朝云随口安慰着,便说道:“说来,我已经准备向柳七姑娘求亲了,你记得到时候在柳母妃和柳大人那里给我说点好话。”
沈止狐疑地看着他,说道:“二哥,你认真的?”
无论怎么想,柳鸢都不适合做二皇子妃,柳家一来势颓,二来也不可能全力支持一个出嫁女。
可是,沈朝云却只是嘿嘿笑着,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谜之傻气。
沈止的心里忽然一动,声音放轻也放低了些,问出了那古怪之梦的结尾,他的阿妤问他的话。
“你心悦我吗?”她问。
“你心悦她吗?”他看着沈朝云问道。
沈止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只见他话音刚落,沈朝云的脸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三弟,不管怎么样,别说的那么直白啊!”沈朝云看起来有些激动,可是声音却依然压到了嗓子里,也不再凑到沈止这里说话,而是转头跑到别处去了。
沈止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明白,有些东西仿佛隔了层纱一样,隐隐约约,模糊不清,但唯有一点他已然认定。
他也要向阿妤求亲。
正当沈止漫无边际地想着,他与陈妤的婚房要如何布置的时候,有人身穿与其他宾客无异的衣着,径直朝沈止走来。
“殿下,”那人走近了便低声说道:“已经查明了,除却罗姓女子外,宣平侯府上还有不少,且都愿意做人证。”
另一边,宣平侯府后院,陈妤在那两个孩子的带领下,来到了月夫人所在的门前。
“娘亲。”那女孩先是呼唤着。
就听屋子里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女声,说道:“萱儿乖,自己和弟弟去玩一会儿,娘亲想清静一下。”
“娘亲,女儿不打扰您,”女孩的声音稚气未脱,却显得像个成熟的小大人,“但是,有客人想见您。”
“什么客人?”
月夫人似乎有些奇怪,但屋子里响起了细微的响动,门终于还是开了。
“是我。”陈妤对她笑笑。
月夫人几乎立刻就要关门,但却被陈妤拦下,虽然都有些身体上的不适,但在北地漫山遍野疯的陈妤在体质力量上,显然比常年养尊处优的月夫人好上太多。
“你的孩子在担心你。”陈妤卡住了门,给月夫人看了一眼食盒。
隔着细细的门缝,月夫人看见了她的孩子可怜兮兮的神情。
她终究心软,打开了门,对陈妤说道:“把食盒给我吧。”
“若郡主不嫌弃,也可在我这里稍坐片刻。”
月夫人哄走了孩子们,便听到侯府大门处传来劈哩叭啦的鞭炮声,所有人都在庆祝宣平侯与四公主的婚事,而侯府后院中平平无奇的各色女子,在这日子里,自然而然的被忽略了。
她也不例外。
月夫人的神色落寞着,然而看到了陈妤却又不得不打起了精神。
她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说道:“让郡主看笑话了。”
陈妤连忙摇头,“你这样也实属正常。”
以后,她若嫁人,她的丈夫绝对不许纳妾,不然,她怕是要比月夫人还要难过。
然而,月夫人摇了摇头,说道:“都是妾身自找的,是我提醒侯爷可以娶沈花影。”
陈妤:?
关上了门的房间,透出一股阴冷寒凉,伤口尚未痊愈的陈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月夫人接下来的话却是让陈妤浑身僵直。
“郡主是为那日玉泉寺之行而来的?”她坐在桌前,却连动也没动一下那食盒,“不过,郡主还是最好忘了那件事吧,有四公主在,陛下怎么着都不会要了侯爷的命。”
“不知道郡主从哪打听到妾身这来的,不过妾身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侯爷,还请郡主死心。”
月夫人以为陈妤知道了邱衍所做的事情,其中大都有她的插手,可是陈妤什么都不知道,兀自震惊在她方才的话中。
不过,陈妤的反应也很快,顺着月夫人的话,就说道:“夫人何必这样向着宣平侯,他那么多年也没想把你扶为正妻,他对你也不好吧?”
“那又怎么样呢?”月夫人的声音里就透着一股中气不足,“能伴侯爷左右已经是妾身此生最大的荣幸。”
陈妤蹙起了眉,说道:“夫人何必这么卑微?”
月夫人轻轻笑了笑,说道:“可若不是侯爷,我怕是早得了脏病,死在青楼楚馆了。”
第二十三章赐婚
陈妤最终还是被月夫人和谐友善地送了出去,而后她便回到了宣平侯宴请宾客的前厅。
这时候,这场婚宴的男女主已经拜过了天地,新嫁娘被送入了洞房,新郎官则被留在前厅招待客人。
虽说朝中的人精们此时已然对宣平侯求娶公主的真相有所耳闻,但人精就是人精,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还是维持着以往与邱衍相处的态度,只是说话行为都更加注意了一些。
而沈止作为与宣平侯在朝中走得最近的人,却根本没有维持面子工程的意思,他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眼神不时地扫过宴会上的宾客,寻觅着某人的踪迹。
他的阿妤是长宁郡主,不可能不来的。
几乎是陈妤进门的那一刻,沈止便注意到了她,他的眼神骤然亮起,见她正在四处寻找空下的座位,便对一旁的人嘱咐了几句,让那侍者将她带过来与他一桌。
“阿妤为何才来?”
沈止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没有,我早就来了,只是感觉到有些憋闷,便去别处走了走。”
陈妤却是真的不在意地回答。
而后她又有些奇怪地开了口,说道:“为什么这儿只有我们俩?”
因着方才沈止冷冷的神情,前来宣平侯府的宾客,都有意无意地绕过了沈止所在的这桌,因此这满桌的珍馐佳肴只有他们两人在用。
“这也挺好的。”沈止低声说道。
陈妤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过,这哪里只有咱们俩?”
沈止提起了点音量,朝某处示意了一下,不一会儿便有两位宾客朝着沈止走来,嘴角含笑,面上带喜,对沈止敬过酒后,便也在这一桌坐了下来,一声不吭地吃着东西。
陈妤瞧了瞧沈止,又瞧了瞧那两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两个人,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人像是被强迫来的。
而且其中一个,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阿妤,你看他们干嘛?”
沈止说着,对那两人面露不善起来,那两人只好把头低得更低。
话说,他们为什么除了保护三殿下的安全外,还多这么多其他的任务啊!
“我觉得他有点眼熟,”陈妤指着青衣的那个,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霎时间,沈止看那青衣人的眼神都更凶悍了些,青衣人心里冷汗直冒,说道:“在下常在三殿下手下做事,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郡主才会觉得眼熟。”
“那为什么你们之前不与三殿下坐在一处?”
陈妤不知怎么就来了追根问底的劲儿,青衣人只好盯着沈止仿佛要杀人的目光,继续回答道:“三殿下向来喜静,故而我等便也不过多打扰。”
既然喜静,那又为何特意让她过来?这想法在陈妤的脑海中逐渐成型,故而她看着沈止,但是却没有问出口。
和玉泉寺之行得知是沈止救了她时一样,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又逐渐在她的心中浮现,但她并不能看得分明,那一次去刑部大牢时,她直觉自己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这一次若问出口,会有答案吗?
然而,突然间,有人打断了她。
“三弟,”见沈止这里又热闹起来,沈朝云又杀了个回马枪,眼神在沈止与陈妤之间来回漂,又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凑到沈止身边,说道:“你该不会喜欢长宁郡主吧?”
沈朝云虽然是凑到沈止身边说的,可是陈妤也就坐在沈止旁边,她的耳力向来很好,自然听了个真切。
那混沌模糊的念头仿佛被破开了一个口子,有光照了进来驱散了迷雾,她顺着那光走,却觉得那光的尽头是黑暗。
而沈止沉默着,只是做出了驱赶沈朝云的样子,却并没有说任何反对这话的话。
这本该是件令人欣喜的事情,可是看他的模样,陈妤却忽然升起了想离沈止远一点的念头。
远一点,再远一点,她所爱的家人便不会因她受伤。
沈止眼睁睁地看着沈朝云那话说完,他的阿妤竟然要试图离开他,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拉着阿妤的手,说山盟海誓的话,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和梦里一样了。
可是,阿妤竟然还想离开。
于是他还是隔着衣袖,拉住了陈妤的手腕,张口就道:“阿妤愿意嫁给我吗?”
陈妤:?
她还没从那股莫名的心绪缓过神来,沈止这话就给她来了个当头棒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可是见她没有厌恶的意思,沈止下句话便贴到了她耳边,说道:“那我明日便去向父皇请求赐婚。”
说完,他便自己又否定了,说道:“迟则生变,我今日就去。”
沈止抬脚要走,这桌另外那两个恨不得变成透明人的家伙,也就只能跟着。
陈妤心里一惊,只好也快走了两步,走到沈止身边,问道:“三殿下,你不是真的要去皇宫吧?”
沈止回头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当然是真的,阿妤既然跟来,想必也是要与我同去。”
他不由分说地要拉起陈妤的手,而陈妤稍微侧身了些避开了。
她看到沈止的脸色有些阴沉,而且不像是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样子,更像是下一秒就会失控似的。
“疼。”
陈妤活动了一下手腕,低声说道。
沈止了然。
陈妤以为,沈止的了然会是停止这种奇怪的状态,至少,不再非得拉着她。
谁料想,沈止直接一抬手,将她打横抱起,就在宣平侯府众多宾客的众目睽睽之下。
方才还相互惺惺作态的宣平侯和宾客们,也都不继续僵着脸笑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了过来。
陈妤羞得简直想直接钻进地缝里,她也真的低了头,但看起来却好像是把头埋在了沈止的胸口。
想上前拉开她与沈止的流萤都别开了脸,不忍直视。
而不知沈止是有什么神奇的屏蔽功能,他好像感觉不到那些火辣辣的目光似的,径直地朝着门口走去,还很平静地嘱咐了那两个倒霉蛋去安排马车。
陈妤实在是不好意思被这么盯着,她只好轻轻扯了扯沈止的衣袖,然而,没有反应。
她便又轻轻锤了两下沈止的胸口,还是没有反应。
她不得已,将唇凑到了沈止的耳边,又凶狠又轻微地说道:“放我下来!”
她感觉到沈止浑身一震,应该是听到了,可是却一点放下她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说道:“到父皇面前时会的。”
陈妤:?
她就知道,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平常那种好说话又体贴的样子!
可是,那酥酥麻麻的尾音,却让她从脸红的脖子,红到了耳后,像是被烤熟的虾子一般。
陈妤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一团躁动的火,在蠢蠢欲动,她几乎立刻就想起了流萤说的余毒未清。
这也太丢人了些……
陈妤简直无地自容,于是她便更往沈止的怀里凑了凑,想把自己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