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妤回到了宅邸，打算找竹韵问个明白。
不过已经有人在宅邸中等候她多时了。
“阿妤回来得还挺快，我以为母妃会留你们用个饭的。”
沈止端端正正地坐在主屋大堂的正座上，比陈妤这个匆匆回来的人更像是这屋子的主人。
“三殿下不知有何贵干？”
陈妤现在对沈止的心绪异常复杂，她不能说非常厌恶这个人，但是也远不如之前只是对他单纯得有一点好意，单纯的觉得他是个好人。
她不知道该以何态度面对沈止。
“我想你大概会烦恼祭月之事，所以便来了。”沈止虽神情冷漠，但那眼神却是真诚的。
“三殿下不需要忙公务吗？”陈妤说不上来欣喜，但却也并不讨厌沈止在她的身边。
“先前的事剩了一点需要收尾的东西，不过暂时没什么消息，大约要等有消息的时候才会重新忙起来。”沈止对她解释道。
陈妤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了解，而后便毫不客气地开口问道：“那往年祭月的祭品都是些什么呢？”
“瓜果、六畜、月饼，其实什么都有。”
陈妤默默地盯着他。
这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吗！
沈止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又说道：“不过我从母妃那里听说，其实只是她今年想弄些新意出来，不过她在宫中已久，想不出来新鲜东西，所以便想你与柳鸢在宫外，一定能看到更多、更有趣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吗？”陈妤沉思了一会儿，便对沈止说道：“殿下愿意与我一起去街上转转吗？”
沈止怎么会不愿意呢，他就是为这个来的，不然岂不是白费了他好不容易暗示母妃的努力？
初秋，天气已经有些转凉了，不过陈妤的身上的伤口离痊愈甚远，流萤担心她体虚，特意给她找出来了一件冬天穿的大氅。
因而现在走在街上，每个路人都会多看她一眼，她想把大氅脱下，又会被代替流萤陪在她身边的沈止拦住。
沈止还一本正经地说：“你先前伤得不清，体内又有余毒，小心些总归是没错的。”
呵呵，我谢谢你，陈妤暗自诽腹着。
他们在京城的长街走了又走，逛遍了城中的市坊，不过陈妤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己满意的东西。
“阿妤觉得这个如何？”沈止指着小摊上造型粗犷的傩面说道。
“虽说，带傩面、行傩祭亦是驱鬼逐疫的活动，但怎么看都不适合用在祭月仪式上吧？”陈妤无奈地说道，她在北地还没见过在祭月仪式上搞这种东西的。
沈止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陈妤说得有道理，便又试探性地对她说道：“既然城中没什么可看的了，不如出城看看？”
陈妤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变暗的天色，有些犹豫，“这时候出城，又不是什么盛大的节日，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城外还能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我们骑马出去，很快的。”沈止似是早有准备。
陈妤的眼睛亮了一下，自来了京城，她可就没再骑过马了，万一回到北地之后骑术生疏，怕是还要被兄长嘲笑。
“现在回去骑马？”陈妤问道。
沈止摇了摇头，指着身后的一家店铺说道：“阿妤也说了天色渐晚，不要耽搁时间了，你看这就有一家车马行，我们租一匹马就好。”
片刻，他们从车马行出来，陈妤没有想到沈止居然真的只租了一匹马。
“我也会骑马！”陈妤愤怒得想再租一匹。
“不行，”而这时候沈止回答的却十分坚定，“你的伤还没好呢。”
陈妤：……她好想快点好起来啊。
不过不管怎么想，身为伤员的陈妤只能不情不愿地被沈止扶上马，不情不愿地被沈止圈在怀里，往城外走去。
烈烈地风从耳侧吹过，骑马总是有些颠簸，颠簸的时候，陈妤就会不小心碰到沈止，其余的地方还好，只是有时候碰到她的伤口仍然会让她有些隐隐作痛。
“殿下，可不可以慢一点。”她说着，便将手上的手肘往身前藏了藏。
“是碰到了伤口吗？”沈止一边问着，一边将速度降了下来。
陈妤点点头，向两边望去。
夕阳的余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或许是因为离得太近，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依偎在一起。
等等，这姿势是不是不太对？
可是同骑一匹马就是会这样，为此而小题大做实在有些不该。
刹那间，陈妤忽然领悟了沈止只租一匹马的险恶用心。
可是，她这身体状况也的确不适合自己单独骑马，想着，陈妤只好放下了兴师问罪的心思，认命地靠在了沈止的怀里。
沈止一僵，而后轻轻地将她环得更紧了些。
此时的京郊，倒不像是陈妤想得那样人们早早的各回各家了，仍然有不少人借着最后一点阳光在田里做着农活，出来摆摊的集市也并未完全散去。
陈妤又被沈止扶着下了马，直奔着小摊而去。
京郊的集市与城内的市坊所贩卖的东西其实相差并不多，因为毕竟京郊与城内只有一墙之隔，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墙之隔，让它们所贩卖的物品有了些细微的不同。
“你这还卖月饼啊？”陈妤看见，一个摊贩面前摆着几块月饼，看起来是卖得极好，只剩下这么几块了。
“这不快要中秋了吗？年轻人都忙着下地干活，没什么时间自己做月饼，我这老婆子便辛苦一点，也赚点辛苦钱，毕竟这中秋节就是得吃月饼，不然月神会生气嘞！”这摊贩是个年长的女性，看模样约莫六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已经有些斑白了。
见陈妤仍在她的小摊面前驻足，这个婆婆便又说道：“这是今天卖剩下的一点，你要是想要我就便宜卖给你了。”
就这样，陈妤花了十文钱，得到了五块月饼。
“阿妤为什么要在小摊上买月饼？京城里有名的糕点铺子也不少。”沈止很疑惑陈妤的行为。
农家自制的粗糙东西，怎么可能比得过京城里有名的糕点师傅制作的精致点心？
不过陈妤显然没有沈止的这种想法，她拿出了一块月饼，一口咬了下去，说道：“是五仁馅儿的。”
而后她才对沈止说道：“贵妃娘娘说，祭月的祭品需重诚意，我觉得，既然我有许多时间，那么没有什么比亲手做的月饼更合适了。”
第二十六章祭月（下）
回去的时候，夜色更深了，月光照在陈妤的脸上，映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
沈止觉得，那双干净又纯粹的眼眸仿佛是有着不可言说的魔力一般，深深地吸引着诱惑着他离得近一点、更近一点。
“三殿下，你干嘛？”
马背上，陈妤感觉到背后的人更靠近了自己，她的耳边好像能感受到炙热的呼吸，这让她有一点紧张。
沈止清了清嗓子，说道：“风大，怕你着凉。”
陈妤回头看着沈止，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沈止则是一脸的正气凛然。
最好真的是这样，她心想。
骑马比坐马车要快一些，很快沈止便带着陈妤回到了宅邸。
流萤一直等在宅邸门口，手里还拿着一顶看起来毛绒绒的有兔子耳朵的帽子，见陈妤一下马车，便将这帽子给陈妤带了上去。
“晚间风寒，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小心头疼。”
陈妤很感谢流萤的关切之意，但是总觉得自己被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了。
只有瓷娃娃才需要裹这么多软绵绵的东西，防止摔碎吧？
陈妤更加迫切的希望自己好起来了。
“阿妤要记得早点休息。”
沈止走了过来，向她告别，顺手摸了一把她的兔子耳朵。
陈妤：？
三殿下还喜欢毛绒绒的东西？她想着，晃了晃脑袋，应下了沈止的话，便回去休息了。
又过了些时日，都选好祭品的两人再次入宫。
长乐宫里，柳贵妃仍然是那副慈祥温柔的模样，见她们来了便开口问道：“你们俩都准备了什么？”
柳鸢率先展示了她准备的东西。
“姑母，我准备的是手撕烤兔，”柳鸢一打开食盒，鲜香麻辣的味道便充斥了整个长乐宫，“月宫玉兔捣药自古便是家喻户晓的故事，以兔为祭品应是再合适不过。”
柳贵妃点了点头，又看向陈妤，说道：“丫头你又准备了什么呢？”
“是月饼。”
陈妤也打开了食盒，食盒里面装着安安静静的六块月饼，并没有浓烈的香味溢散出来，她在月饼上刻下了莲花的花纹。
“中秋祭月需有诚意与心意，恰好我有大把的时间，于是便自己下厨做了月饼，”陈妤笑着说道：“祭品在祭祀过后要与众人分食，月饼再合适不过了。”
“中秋节当然要吃月饼。”
柳贵妃见此也是点点头，有些为难地说道：“你们两人的想法都很好，不过这赞礼只有一人。”
说罢，柳贵妃拿起玉箸，夹起来了一块柳鸢的手撕烤兔。
“有点辣。”柳贵妃说着，连忙喝下了一大口茶。
而后她又切下了一小块陈妤的月饼，尝了一下。
“是五仁馅的？”柳贵妃问道。
陈妤点了点头。
柳贵妃又喝了一口茶，才开口说道：“你们二人准备的都不错，不过祭品的确是在祭祀之后需要分而食之的，宫中不能吃辣的妃嫔不再少数，月饼显然比烤兔更为合适些。”
“这赞礼便由陈妤担任。”
陈妤有点懵了，开口问柳贵妃道：“不知祭月赞礼需要做些什么，我不大懂京中祭月的注意事项，担心自己会做错事情。”
柳贵妃对她笑了笑，说道：“不必担心，本宫才是主祭，大头的事情都在本宫这里，赞礼具体需要做的事情，等八月十五那日再说都来得及。”
柳贵妃都这样说了，陈妤只好作罢，只是她能感觉到身后一直有尖锐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柳鸢简直要被气炸了，她可明明就是柳初英的侄女，为什么这老女人宁愿选陈妤都不选她？
“郡主先走吧，我还有些家中的话，想和姑母聊聊。”
在柳贵妃送客的时候，柳鸢便硬是留了下来，陈妤不明所以，于是便独自离开了。
“姑母为何不选我？”几乎就是一瞬间，柳鸢便露出了委屈的神情。
而柳贵妃则好生安慰着，说道：“你这孩子，先前也不与姑母商量一下，宫中的确有许多人吃不得辣的，你早与姑母说，姑母断断不会让你以此为祭品的，若是姑母不顾这一事实，强行选了你，到时候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和姑母抱怨。”
柳鸢依旧委屈着，说道：“我不知道嘛姑母，你都不告诉我。”
“下回就知道了不是？”柳贵妃依旧柔声说道：“不过是赞礼而已，也不必太过介怀。”
柳鸢只得不甘心地离开了长乐宫。
见她走了，柳贵妃抿下一口茶，神色间的温情尽数消失，说道：“毛还没长齐的丫头，还想威胁本宫？”
赞礼的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转眼就到了中秋的这一日。
中秋祭月，是大启唯一一个只能由女子祭祀的仪式，也是大启一项极为重要的风俗，因此今日前去夕月坛参加祭月仪式的人，需着专门为祭月准备的冠服。
这冠服是一套非常繁复的礼服，以红黑二色为主，辅以点翠黄金的头面，端的是隆重非常。
陈妤觉得自己头上简直重极了。
夕月坛坐落于皇宫以西，因而陈妤还得顶着满头珠翠坐着马车往西边去。
当陈妤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这里了，陈妤对她们大都比较面生，不过今日她们都是相似的打扮。
“长宁郡主？”
不过在这群眼生的人群里，却有人将她认了出来，陈妤一回头，便发现那人是宁妃。
陈妤给她见过礼后，宁妃还在继续说道：“本宫还寻思着你会是本宫的儿媳呢，没想到被柳妹妹给捷足先登了。”
“柳七姑娘也是极好的人。”陈妤只得这样回答道。
又过了一阵子，柳贵妃与柳鸢也都来了，而到了这时候，柳贵妃才告诉了陈妤今日她需要做的事。
“赞礼需辅佐主祭，你只需要举旗，并且说随本宫念祭祀的赞词就好，唯有一点是不同的，”柳贵妃相当轻松地讲道：“在祭神这一步时，需向月神献上三杯酒，这三杯酒须得由你喝下去。”
“喝酒？”陈妤想了想，便又问道：“那么旁的人呢？”
“只需跟随主祭，并诵念赞词即可。”
陈妤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对柳贵妃说道：“娘娘，陈妤怕是不能胜任此职。”
“为什么？”这略带惊疑的疑问，并非柳贵妃所问，而是柳鸢。
她可好不容易才问明了皇室祭月的流程，又求了柳初英，在祭月仪式开始之前，先去夕月坛逛了逛，并做了点小手脚在赞礼必须使用的酒杯中。
现在陈妤给她来了一句不干了？这怎么行？
“我先前的伤势未愈，不能饮酒。”陈妤如实说道。
“本宫倒是忘了这一茬，”柳贵妃了然，于是便笑着对柳鸢说道：“那便由你来代替陈妤，你这丫头这些日子对祭月相关的事宜也挺上心的。”
柳鸢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可她心中仍有些疑虑，柳初英做了多年的主祭，最清楚祭月的流程，而陈妤受伤的事又不小，她真的只是单纯的忘记了吗？
可是连她自己也忽略了这一层，应该是真的忘记而不是故意耍她吧？
“宁姐姐，人都到齐了吗？”安排完赞礼的事，柳贵妃又问着该来的人数。
“少一个人，还需要再等等。”宁妃回答。
“是谁如此轻视祭月之事？”
“是如美人。”
听到这一回答，柳贵妃一愣，说来自明帝封了这个如美人之后，她们这些后宫妃嫔还从未见过如美人的样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刚一谈起如美人，如美人便来了。
如美人此时的心情异常紧张，这是她第一次见后宫的其他妃嫔，她低着头，行着礼，不敢有丝毫马虎。
“欸，你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宁妃不知发现了什么，于是开口说道。
如美人依言抬头，宁妃仔细地盯着她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对柳贵妃说道：“如美人，真真的是如美人，那眼睛和柳妹妹像了三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