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贵妃这厢话音刚落,沈止便进来了。
他仍是着一件玄色的衣袍,神色淡漠,看见陈妤时神色间还怔了怔,仿佛没料到长乐宫还有其他人在。
“这位是?”沈止仿佛带着些许疑惑问柳贵妃。
柳贵妃轻笑了一声,介绍道:“这是长宁郡主陈妤。”
“陈妤……”沈止缓缓得念着她的名字,仿佛像是要将这名字嚼碎了吞吃入腹一般。
陈妤听着有点难受。
“见过三殿下。”但她只是微微蹙起了眉,陌生而疏离的问候着。
她不打算在京中久居,故而也不打算太在意这位三殿下,但没想到,她一抬头便撞进了如同不见天日的深海一般幽深的目光里。
这个人一直在盯着她?陈妤心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又觉得有些自作多情。
“今日不知长宁郡主要来,不然该备下礼物的。”沈止忽然开口道。
陈妤连忙摇了摇头,“这着实不必的。”
“可我瞧着郡主似乎有些不高兴。”他说着便更明目张胆的看着陈妤。
一瞬间,那种被凶兽盯上的感觉又出现了,陈妤顿觉汗毛倒立,她的内心之中只剩下了快逃的声音,连脚步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止儿他天生就是这凶巴巴的样子。”还是柳贵妃解救了她,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对沈止说道,“你可别光说不做下回再见时,记得给长宁郡主赔罪。”
“谨遵母妃教诲。”沈止说罢,还试着冲陈妤笑了笑。
但陈妤直觉认为,他不是个爱笑的人,因此那强行扯出的一丝笑意,更显得恐怖了。
如此这般的闲话几句,天色便有些晚了,柳贵妃还想留她与沈止在长乐宫中用饭,被她婉言谢绝,直到走出了长乐宫,她才长舒了一口气,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消去了些。
她这般表现让一直跟着她的侍女流萤诧异极了,“郡主,您莫不是真被三殿下吓到了?三殿下虽然有些阴森且沉默寡言,但还不至于让您被吓成这样吧?”
陈妤摇了摇头,三皇子沈止的模样俊俏得很,就算是眼神凶些,她也可以只以欣赏的态度看着他的脸,但不知为什么,每每对上沈止的视线她都一阵心慌。
她的身体仿佛是接收到了危险的信号,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她的心里只剩下快逃一个想法,好像不赶快逃掉会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一样。
她感觉灵魂深处自己在无声的流泪,这太奇怪了,从小到大她可从来没哭过。
而随着陈妤的离开,长乐宫的母子也没了母慈子孝的模样,时不时对陈妤和蔼笑着的柳贵妃的脸上也没了一点的笑意,那冷漠的神情倒是与沈止如出一辙。
“她如何?”柳贵妃的目光扫过沈止,说道:“模样标致、地位尊贵、背后还有镇北王的兵权,母妃可没委屈你。”
“不错,”沈止却没有正眼看一眼柳贵妃,“真是要多谢母妃了。”
“贵妃娘娘,皇上来了。”有宫女在用饭的间隙前来通禀。
沈止这才抬了一下眼皮,“那儿臣这便告辞了。”
当今圣上号明帝,在乱世之中,眼见民生疾苦,平北地、定海防、收苗疆、统列国,文治武功堪称古来罕见,称帝二十年每日勤于政事,大启的太平盛世少不得这位皇帝的功劳。
而此时,明帝正值壮年,龙行虎步,正往长乐宫来。
迎着明帝,柳贵妃便又展露了笑颜,温和柔顺还带着几分岁月浸染的风韵。
“爱妃今日用饭用得也太早了些,怎么也没等等朕?”
“今日臣妾请了长宁郡主来考校礼仪,免得在两日后,圣上的千秋节上出了差错,本想留长宁郡主用饭的,不过赶巧,止儿今日给臣妾来请安,那丫头明礼之后约莫是有些怕羞,早早的便回去了。”柳贵妃柔声地解释着。
“你请长宁郡主来?”明帝的目光依旧炯炯有神,看着柳贵妃说道。
柳贵妃点点头,坦然地说道:“止儿即将弱冠之年,倒也是该寻思婚事的年纪了。”
明帝的目光深邃了些,道:“你这做母妃的确实该多留心,不过也不必光想着长宁郡主,毕竟是镇北王的掌上明珠,那丫头的性子又像了她爹。”
“臣妾知道的,这婚嫁之事还得你情我愿才行。”
回到宅邸的陈妤自然无缘得知宫中的消息,她今日给柳贵妃看过了礼仪,后面这两日便用不着特意训练了,只是那些被柳贵妃安排来的宫女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您来京城,只带了一个侍女作伴,平日起居洒扫缺人照料,贵妃娘娘的意思是教导礼仪结束之后,便让奴婢等照顾您的起居。”面容严肃的女官对陈妤说道。
“竹韵姑姑,我还带了小厮和护卫的。”陈妤解释道。
“护卫是保护郡主安全的,小厮均是男子,不能入郡主闺房。”
陈妤揉了揉脑袋,道:“我能自己收拾的,再不济还有流萤帮我。”
“郡主,奴婢跟您说句实话,贵妃娘娘说要教导您礼仪的这一个多月,其实也为您挡去了不少事情,如今您没了学礼仪这借口,您以后的事儿还多着呢,顾不上收拾房间这样的小事的。”
第三章千秋节
春日里,日子越过便越温暖。
大启以明帝诞辰为千秋节,上至明帝,下至庶民均于这一日共享宴酣之乐。
文武百官与贩夫走卒皆举行庆祝与娱乐的活动,只是不同之处在于普通百姓或是在茶寮酒馆,或是在家中邀请三五好友,而士大夫们则聚于宫中花萼楼前,共同观赏为明帝举行的盛大表演。
在气氛最盛之时,以丞相梁隐为首,高举着专用于节日庆贺的青铜爵,向明帝献上寿酒,并山呼万岁,令上首明帝喜笑颜开,并道:“兹我大启,休明盛世,离不开众卿家心忧国事,孜孜不已,故自今日起大启上下休沐一日改为三日,以慰群臣。”
花萼楼前,群臣高呼万岁、圣明之声更高更真诚了,毕竟谁不喜欢休息的时间多些呢?
陈妤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她也在楼前,只是并未与百官在一处,而是混在后妃与宗室子弟之中。
百官进献上寿酒结束之后,教坊司的舞姬便又开始翩翩起舞,这时候就没有那么大的规矩了,陈妤能听到自己周围彼此相熟的人渐渐交谈起来了。
“日子渐渐暖和起来,各色虫子也跟着飞出来了,这是我自己绣的香囊,里面放了驱虫的药草,送给你。”
陈妤微微侧头,便看见衣着华丽的姑娘,将用五彩线绣的香囊递给另一位姑娘。
大约是好友吧?她心想。
这是大衍的一项风俗,千秋节这一日人们会互送香囊,这一日互送的香囊也被称为承露囊,遥遥看去,百官那边也正在互送香囊,陈妤没大仔细记住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含义,只模糊记得这代表一种美好的祝愿。
她收回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看见角落里小宫女们和小太监们也在这样的活动。
但是,没有人给她送香囊。
毕竟这只是一件很细微的事情,多半也只有正直青春年少的女子才会有这样精巧的心思,准备这一样小巧的礼物。
而陈妤来京城的这一个多月又哪里能认识到这样的朋友呢?
于是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之中,只有她在百无聊赖的吃着席上的菜肴,小宫女在席间一遍又一遍的在陈妤面前的案几上填菜。
“没看出来长宁郡主的食量竟然如此惊人。”尖锐的女声带着十足十的嘲讽。
陈妤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是四公主。
今日的沈花影穿了一件藕粉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花团锦簇的纹样,陈妤稍微的撇了一眼,便瞧见她的腰间佩着两个小巧精致的香囊,都是用五彩线织成,只是其中一个新一些色彩明艳,另一个则有些磨损发旧的痕迹。
想到这里,她失去了与沈花影吵嘴的心思,瞧完那一眼之后,便继续自顾自的吃喝。
“本宫都这般屈尊降贵的亲自过来了,竟然只得了一个白眼,长宁郡主傲慢之名果真是名不虚传。”沈花影又开着讽刺说道。
但陈妤依旧没理她,还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陈妤这般只当她的话是耳旁风的模样,着实让沈花影气急败坏,有一身绿衣的姑娘走了过来,柔声细语的对她说了些什么,沈花影这才满脸不高兴的离开。
看着这一幕,陈妤心里更添了些难过,索性便将不会醉人的茶当成酒喝。
“你与她多大的仇?”
这略显熟悉的声音,险些让陈妤将一大口茶水直接呛到肺里,她咳嗽了许久,才对来人说道:“三殿下怎么来得这么无声无息?”
沈止并没有回答陈妤的话,而是继续说道:“沈花影并不是那种被宠坏的性子。”
陈妤捏了捏眉心,心道这大约是哥哥来给妹妹找场子了,就像她在北地的时候,她的兄长也会为她出头一样。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回想了一下那时候略显狼藉的场景,说道:“到底是我毁了四公主及笄之年的生辰宴。”
沈止的目光闪了闪,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不过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因为这样郡主才不与京中人士结交吗?”
陈妤回头看着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人,他们或是低声、或是高声的说着话,时不时还笑在一处,实在是温馨祥和极了。
而她走近些便能听到他们或是在谈论哪家姑娘小时候的趣事,或是哪家公子近来又有新作,再或者女子们用的胭脂水粉与男子们爱的笔墨纸砚,总归没有什么她插得上话的。
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与这热闹喧哗的世界分离开了,在此之前陈妤从未想过自己会感觉到如此的……孤独寂寥。
沈止看着陈妤的目光越来越黯淡,那模样逐渐与他先前午夜梦回见到的样子重合,他的心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了一般。
“长宁郡主,你这般不与人来往是交不到朋友的。”
他说着走上前了两步,将一个东西放在了陈妤的手上。
这东西由五彩的锦帛织成,没有绣上瑰丽的花纹,看着很是素净,里面被塞得鼓鼓的,散发着一种幽幽的香,但不过怎么说,这应是一个香囊,或者叫承露囊。
陈妤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沈止会给她这样的东西,这样的承露囊基本上只有心思细腻的女子才会去准备。
沈止摸了摸鼻子,躲开了陈妤有些许疑惑的视线,道:“先前意外遇见郡主,却未备好礼物,这个算是赔罪了。”
诶?
陈妤思索了一会儿,想起了与沈止在长乐宫的见面,不知为何,她觉得沈止没有对她说实话。
可是这一次沈止的神情只是有些淡漠,那双眼眸也不再如野兽一般凶狠,似是在对她释放善意,陈妤不知道沈止的善意是否另有图谋,但至少现在,她感谢他,发自内心。
她珍而重之地收起她在这一场千秋节中唯一收到的承露囊,并道:“多谢三殿下。”
舞姬晃动着曼妙的腰肢,又换了一支新的舞蹈。
天色渐晚,漆黑的天幕之上挂上了一轮新月,花萼楼前盛大的庆祝仍未宣告结束,乐师轻抚琴弦,歌者唱着盛世。
陈妤坐得太久了,腿有些生涩的僵硬和麻,于是她站起身打算到处走走,活动一下腿脚。
“陈妤!”她还没走两步,便有人怒气冲冲的叫住了她。
她回头便看到了柳眉倒竖的沈花影,心道这是下午时找茬不成功,所以接着过来找茬的?
陈妤只猜对了一半。
沈花影的确怒不可遏,她几乎是直接冲着陈妤充了过来,若不是周围的宫女拦着,她怕是要直接揪住她的衣领质问:“是不是你偷走了我的香囊?”
“香囊?”
这让陈妤又些许错愕,什么香囊?
“别在这里装傻,”沈花影的神色中充满着对陈妤的怀疑,“本宫亲眼看见了,下午的时候,你还偷偷看本宫的香囊呢!”
她看起来好像想直接扒了陈妤的衣裳,状若癫狂。
还是下午时那个绿衣姑娘走上前来,将沈花影劝了回去,然后冲着陈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花影她并非故意针对郡主,只是下午丢失的香囊是她母后的遗物,所以才格外失态了些。”
陈妤记起了那个被沈花影佩戴在腰间的、有点旧的香囊,便问道:“香囊也有人要偷吗?”
绿衣姑娘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道:“我陪着花影找了一下午了,都没有找到,那香囊有些年头了,最怕的便是被人当作是不要的东西扔掉。”
后半句绿衣姑娘压低了声音,小心着不被沈花影听到。
陈妤陷入了沉思,她亦是生母早亡,若是亡母的东西不见了,且又可能被人当作是不用的物什扔掉,她怕是要比沈花影失态得多。
“我没有看到那个香囊,”她对那绿衣姑娘说道:“不过若你愿意我也可以一起寻找。”
“多谢郡主的好意,只是看花影那样子,怕是我等无法一起成行,”绿衣姑娘回头看了看瞪着陈妤快把眼珠子都瞪出来的沈花影,冲着她摆了摆手,“但若郡主想帮忙,我们也可兵分两路。”
陈妤点点头,她的确是不能和沈花影一起。
绿衣姑娘见此,冲她一笑,便又跑去了沈花影那一边。
“对了,还不知道姑娘姓名?”
“我啊?”绿衣姑娘指了指自己,又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虎牙,“我叫柳鸢。”
柳鸢?姓柳又能与身为四公主的沈花影如此亲近,她大约与柳贵妃有些关系。
陈妤心想着,便从自己所在的位置开始,一点点摸索过去。
然而,沈花影发动了花萼楼附近所有宫人进行寻找,就差掘地三尺了,但仍旧一无所获,这一晚注定徒劳无功。
及至月上中天的时候,沈花影的双眼已经红成了兔子眼,她带着哭腔来到了明帝与柳贵妃跟前。
“母后留给我的香囊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一定是有人故意偷走了。”
“若不知情,那便只不过是个旧香囊而已,谁会去偷一个旧香囊呢?”柳贵妃温声细语地说道。
“一定是陈妤,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就看见她偷偷摸摸地盯着我的香囊,一定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千秋节的活动内容来源于网络,根据剧情需要做了部分删改
第四章冤枉
春日的夜,还有些未散的寒气。
沈花影那斩钉截铁的话一出来,更是让陈妤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