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没人会放你出来了。”
邱衍被带走之后,宣平侯府一阵鸡飞狗跳,大部分人都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路,原本美轮美奂的府邸变得狼狈不堪。
陈妤在这时候再次来到了宣平侯府,忙着逃命的人没有理会她,她顺着记忆的路线来到了月夫人所在的屋子。
“谁啊?”
她听见屋子里传来女人有气无力的声音。
“月夫人?”
陈妤诧异地看着直勾勾地躺在地面上盖着白布的碧月,她那模样看起来像极了死人。
“长宁郡主是来看罪犯终于落网的?”碧月的语气颇为颓唐。
“即使如此,夫人也这样心向着邱衍吗?”陈妤不解地问道:“就算情比金坚,也太过了些,夫人这样难道是想随邱衍赴死吗?”
碧月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不知道我是否心悦着他了。”
“那为何还要如此?”陈妤皱着眉看着那惨白的布,它看起来和碧月的脸色一样苍白。
“他救了我,”碧月的声音缥缈,“我早年就坏了身子,这些年全靠侯府的财力才能用上好的药材吊住命,也才能生下那两个孩子。”
“可你如此,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我已与四公主说话,亦交代好了孩子们,他们会在沈花影的关照下长大,不论怎样,大抵都比由我将他们抚养成人强太多了。”
“可是,为何不自己独自生活?”陈妤想不明白“长宁郡主,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我已经连坐起来都困难了,如何自己生活?”
碧月闭起了眼,说道:“其实,或许很早以前,我就已经不喜欢他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想活下去……”
她的声音逐渐和呼吸一起微弱了下去,陈妤一默,走上前去,将那白布盖到了她的脸上。
第三十章陈川
星移斗转,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下去,但却有火热的消息传来了京城。
“听说了吗?咱们又打赢了,那蛮族要派使团进京议和。”
“有镇北王在,咱们就算是想不赢也难啊。”
“不过我听说这次也有小将在这一战中大放异彩。”
“谁啊?”
“还能有谁,自然是镇北王世子陈川。”
立冬这一天,声势浩大的蛮族使团到了京城。
陈妤也随京城的百姓一起去了街上,不过她倒不是为了看难得一见的蛮族人,她在一匹匹高头大马上寻找着陈川的身影。
她那倒霉哥哥去哪了?
找了半天只发现了陈川贴身护卫的陈妤有些失落。
流萤也随着找了一圈,目光定格在某人身上后顿时心满意足,说道:“郡主,不如先回去吧,等世子见过陛下后,估计就会来找您了,您现在还是要好好养身体才行。”
陈妤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之前在诏狱那些日子过于阴冷潮湿,她身子本就没有恢复好,太医说再这样下去要坏了她身体的底子,所以她只好认命地把自己穿成个厚实的球。
“陈小鱼,你去哪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让陈妤有些湿了眼眶,“哥?”
一身赤色衣袍的青年人,在安静着不动的时候,还能装出几分陌上人如玉的意思,不过一张口就开始露馅。
“陈小鱼,我等你好半天了!”陈川佯怒说道,他还准备端出兄长的架势,好好批评一下不在家里等哥哥的笨蛋妹妹,却见陈妤眼角泛起了红。
,“小鱼,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他抄起了放在手边的长刀,就要冲出去。
“没有,可能是太久没有见到……”
陈妤其实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是一年没有见到,她却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陈川收起了刀,脸顿时扬起了三分笑意,说道:“所以,你是想家了?想我这英武非凡的哥哥了?”
“才不是呢!”陈妤坚决地反驳着,明明眼角的泪还没有干利索,而后用蚊子似的声说道:“我想爹了而已。”
“世子,郡主她去大街上看你去了,没找着你的身影,才回来的。”流萤无情地戳穿了陈妤的话。
“这回我要和你一起困在京城了,不要再害怕总是孤身一人。”陈川含笑着,对陈妤说道。
陈妤有点感动,她没想到她这个不靠谱的哥哥有一天也能说出来这么靠谱的话,然而下一刻,她就想锤这倒霉哥哥一拳。
“你自小怕黑怕鬼怕这怕那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胆小鬼妹妹。”
“你才是胆小鬼哥哥,你连毛毛虫都怕!”
金銮殿上,陈川的贴身护卫罗轻代替陈川出现在了这里。
“世子呢?”明帝的眉头紧锁。
“回陛下,世子殿下说他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旁的事宜,由陛下您定夺就是,他就先去找郡主了。”罗轻不卑不亢地回道。
这让明帝有些头疼,他可没想到了镇北王世子是个这么能自作主张的,于是他转头又问礼部尚书,道:“蛮族的使团何在?”
“使团已被礼部安排在官驿住下,为首的使者正在外面候着,准备来先朝见陛下。”宁梵回答道。
“宣。”
沈止站在群臣之中,看着那些似乎模样恭敬的使者,他在那场梦里,见过他们。
为首的那位使者,皮肤呈现与大启人完全不同的古铜色,着异族的服饰,眉骨高凸,眼眶深邃,声音也带着漠北风沙的味道。
“末使巫溪,见过大启陛下,愿蛮族与大启永世结好,两国边民,不再受战火侵袭。”
这一场晚宴之前的会面,足足折腾到申时才短暂地告一段落,沈止也是这时候才有机会前去陈妤所在的宅邸。
“阿妤。”他来请陈妤参加今日招待使臣的晚宴。
只是往日他还算熟悉的宅邸,突然间出现了陌生的身影,不过也不算陌生,他在梦见过这个人。
“阁下是镇北王世子陈川。”
沈止笃定地说道。
陈川面露古怪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道:这人看起来就阴惨惨的,怎么来了陈小鱼这里?为什么会认得他?
而且……
“你刚才叫谁呢?”陈川敏锐地问道。
“哥,”陈妤走了出来,正好撞见了陈川与沈止的会面,对陈川介绍道:“这是三殿下沈止。”
陈川了然,而后又道:“既然是三殿下,那来小鱼这里做什么?”
沈止不知怎么,一听陈川这问题,就想起了梦里流萤勾结着其他人,联络陈川试图把阿妤从他身边夺走的样子。
因此,他不太想说自己原本的目的了,而是一把拽过了陈妤揽住了她的腰,说道:“阿妤是我的未婚妻,我自然要来。”
陈川一瞬间就被镇住了,他傻愣愣地看着沈止与陈妤的姿态,难以置信地问道:“陈小鱼,才一年不见,你都背着哥成亲了?”
他那声音都显出了几分颤抖。
长宁郡主的婚事定下是大事,明帝自然不可能不派人送消息给北地,只是后来蛮族与大启战火又起,加之京中因那日乾清宫上奏而在肃清权贵,是以这一茬事儿就耽搁了下来。
明帝的意思是,他总会召陈川进京的,到时候镇北王一家自然知道。
而陈妤又以为明帝那边已经派了人去北地,她若在叫人传信,显得她好像多期待这门婚事似的。
故而,这消息就没传去北地,一直在北地的陈川自然不知道。
“还没成亲呢,”陈妤推开了沈止的臂弯,而后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今夜,陛下于两仪殿设宴款待蛮族使团,你既是长宁郡主,又是二皇子妃,故而得一起参加,”沈止对陈妤说话的态度比平常软和许多,而对陈川就另有一番冷硬,说道:“世子也得参加,父皇特意嘱咐过,世子这次不能让护卫代替了。”
“知道了。”陈川很不情愿地说道。
不知怎么,他觉得这三皇子板起脸的冷嗖嗖状态像极了他爹,他居然还有点怕。
沈止没管陈川的状态,总归在梦里这人都未能把阿妤从他身边夺走,还反被他关了起来,现在,就更不是威胁。
一行三人到两仪殿的时候,已经比他们出发时晚了许多,陈妤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很想无视那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
方才坐马车的时候,也不知道沈止是抽了什么风,非说他们是夫妻得同坐一辆,而她那倒霉哥哥也非得说他俩是兄妹得同坐一辆,沈止说一句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不能和哥哥坐一辆马车,她哥就说一句他们还没成亲也不能做一辆马车。
最后,还是按她最原本的意思,一人坐一辆马车才来的两仪殿,但是,就看这两个人此刻的状态,她就知道这事还没完。
使团与明帝还在金銮殿说着两国交往的大事,他们来两仪殿来得还算早,故而这里空旷得很,有很多空余的作为。
“你等等,”陈川叫住了拉着陈妤的沈止,“你要带小鱼去哪?”
“阿妤身为三皇子妃当然要与我坐在一处。”沈止理所当然地说道。
“小鱼还是我妹妹呢,得和我坐一块。”
此时陈川看着沈止的眼神,就像是看对他珍藏已久的宝物垂涎已久的歹徒。
他的胆小鬼妹妹怎么能随便的嫁人呢?就算那个人是皇子,但万一保护不好她,让她受到惊吓可怎么办?
他不会一直留在京城,这一次他顺应皇命,本也存了寻个机会就带妹妹走的心思,可是现在,他走倒是容易,他的妹妹怎么办?
陈妤要是永远留在京城,他远在北地要如何护她周全?
“这位次是柳贵妃排的,就是排了阿妤与我在一处。”沈止搬出了柳贵妃,这让陈川不得不退让了些。
然而,陈妤很想对陈川说一句,柳贵妃就是沈止他亲娘,这种无关痛痒安排铁定是向着他安排的。
不过,沈止悄悄地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很快明帝与使臣就也来到了两仪殿,陈川只能不甘心的远远地坐在陈妤的对面。
教坊司为这次蛮族来使排练一支新的舞蹈,气势雄浑、声势浩大,颇显大启国威。
一舞毕,使者巫溪连连称赞道:“早闻大启的女子柔情似水,却不想也能演绎这样的舞蹈,我蛮族虽文明教化不显,但也想不自量力地为大启陛下献上一支舞。”
颇具异族风情的音乐奏响,雄壮的男子在宴席上跳起很有意趣的舞蹈,看得明帝也连连点头。
他虽不懂这舞蹈之意,却能明白方才巫溪那一席话,是大启与蛮族交战二十年,第一次蛮族使臣说出了软话,这意味着,这次,说不定有机会让蛮族彻底俯首称臣。
陡然间,乐曲大变,戛然而止,威武雄壮的汉子渐次退下,有一人自空中飞跃而来,直接飞到了明帝所在的台阶之下。
巫溪起身,对明帝说道:“末使此次前来,除却先前呈上的礼物外,再要献上的,便是此女。”
“民女谢笳,见过大启陛下。”
女子一身胡服,肌肤皓白如雪。
第三十一章比试
两仪殿外,火树银花不夜天。
使者巫溪继续说道:“不过末使亦听闻大启陛下对已故宸皇贵妃情根深种,故而只希望将此女留在京城,代我蛮族,敬奉大启。”
席间,听着巫溪的话,陈妤有点好奇,她扯了扯沈止的衣袖,问道:“宸皇贵妃是谁啊?”
然而,沈止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他亦从未听有人提起过,宫中还曾经有这么个人,每年皇陵祭祖也未曾见过刻着这名号的牌位。
不过,上首的明帝却未对巫溪的话表现出任何异常,只道:“朕京中的青年才俊不少,这琢磨人选,估计是要耽搁使者一段时间。”
“大启陛下,”始终跪着的谢笳说话了,她的声音似乎自带一种终年不散的寒气,明明是跪着的,却好像又有梅花的傲骨。“谢笳知道大启人杰地灵,故而不愿轻易委身于庸庸碌碌之辈。”
巫溪若有似无地笑了起来,接着谢笳的话,对明帝说道:“我蛮族一向只服强者,若娶谢笳的男子甚至不如谢笳,那大启,也不过如此。”
明帝早就料到,蛮族不会那么轻易的臣服,但却也没想到,只不过刚到晚宴,这蛮族使者便装不下去了。
故而,明帝也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在这里为这位蛮族姑娘选夫,不知这位姑娘想比试什么?”
“极北荒原向来环境恶劣,需与天地、与万物相争,方可得一线生机,”谢笳说着便站了起来,“故而,民女想与大启诸位才俊比试骑射之术,不过今日有些匆忙,便只比射箭一项。”
谢笳话音落下,只见武将席位那边,有许多年轻的小将摩拳擦掌。
若能在这项比试中取胜,不仅在陛下面前露脸,更可迎娶美人,简直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一些文人士子也暗搓搓地期待着,礼乐射御书数为君子六艺,弯弓射箭,他们也会。
很快,蛮族的使团便布置好了场地,搬来了一张弓。
那是怎样的一张弓呢?这么形容吧,身长八尺的壮汉在这弓的面前都像是个小孩子,光是放在地上都能让人感觉到地面震动,谢笳要搭弓射箭还得爬个梯子。
方才摩拳擦掌的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谢笳熟练地爬上梯子,用这把与她身形完全不匹配的大弓,一箭射中了三丈之外标靶的红心。
沈朝云也看着,而后凑到了陈妤的身边问道:“你们北边的女子,都这么有趣吗?”
陈妤奇怪地看着他,说道:“弓箭的用处一为行军打仗,二为猎户谋生,你看这弓能适合做哪个?”
“无论是在战场还是打猎,这样的弓都怪不方便携带的。”沈朝云想了一下,说道。
“这不就是了,”陈妤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简直快要把这你都看不出来吗几个字写在脑门上,“这弓一定是特制出来专为了今天准备的,蛮族的人大概只是想打咱们大启的脸。”
“阿妤,”沈止唤了她一声,试图阻断陈妤与沈朝云的对话,“有人上去了。”
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是个一身轻铠的年轻小将军,看起来只有十来岁,官位不高,大约只是因为在这次对蛮族一战□□勋卓越,才被特许来参加这次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