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妤恍然。
宁文曲来到大堂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这二位亲密如斯的模样,他使劲地揉着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可是这也与梦境之中差了太多吧?
沈止自然不可能知道宁文曲此时心中的不解,但他看得出来,宁文曲看向他与阿妤的目光很怪。
不过今日他们是为正事而来,故而沈止暂时忽略了这一点,对宁文曲说道:“我与阿妤今日前来,是想问宁大公子一些礼部草拟公文的事。”
宁文曲有些疑惑,问道:“什么公文?”
“圣旨。”
宁文曲险些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忙支开了宁府的仆役,而后才问道:“三殿下要圣旨的草拟奏章做什么?”
“草拟只与圣旨内容近似,又不是圣旨,宁二公子也不必如此失态。”陈妤出声说道。
因着先前在玉流泉宁文曲那模样,陈妤是有些不喜他的。
可宁文曲对陈妤的观感就复杂了许多,从前他是厌恶自北地而来完全不懂礼数的长宁郡主,而后来梦境中他又有些同情被灭了满门而又被禁锢在皇宫中的陈贵妃。
不过,这现实与梦境的差别也太大了些?宁文曲的目光滑过那十指交缠在一起的手掌。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知二位想找哪一份圣旨的草拟?”
沈止想了想,说道:“应是父皇登基初期,二十年前的圣旨草拟。”
“二十年前?”
宁文曲的音调都因为震惊而有些许提高,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又迟疑地说道:“我曾无意间听家父提起,陛下登基初期的圣旨草拟,均收录在一处,由他亲自保管,并未存于礼部。”
“宁大人可曾提过,将那些草拟存在了何处?”陈妤连忙问道。
宁文曲又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说道:“应是在父亲书房,不过二位若想去找那草拟,还得先请将寻找草拟的缘由告知于我才行。”
他敛去了面上神色,目光凝重地看向陈妤与沈止。
就算有梦境为辅,但这现实已经与梦境有了诸多不同,他也不能对他们完全相信。
“宁二公子可知道金羽?”
宁文曲点了点头,说道:“传闻陛下初起事之时,因机缘巧合得到九支金羽,故而便以金羽为令,持此物可统率三军。”
“从追杀我与阿妤,以及行刺陛下的刺客身上已经搜出了四支金羽了,”沈止低声回道,“京郊猎场一回、许州一回,千秋节一回以及最近如妃的封妃大典一回。”
宁文曲的眸色微动:“三殿下的意思是,那些刺客背后可能都有同一个主使?”
“正是,”沈止看着他说道,“若能查出真相,想必也可洗清宁尚书的嫌疑。”
宁文曲顿了一瞬,说道:“我与二位一起去寻。”
第六十六章寻找
宁府,自宁梵被下入诏狱后,书房便被人给锁了起来,硕大的铁锁与厚重的门扉像是一堵坚硬的墙,将他们牢牢挡在外面。
“你没有钥匙?”沈止侧头问道。
宁文曲笑了笑,略显羞涩地说道:“没有,父亲平日也不许我来书房。”
书房时用来看书学习的地方,而宁文曲之前虽算不得纨绔,但也与勤勉好学这四个字毫不相干,加之家中宠溺也不指望他博得功名,故而其实他自己都没来过书房几次。
不过,在那场梦境中,在沈止登基之后的几年里,宁文曲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极为刻苦的学习,终究在科举上一鸣惊人,殿试三甲。
陈妤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了宁文曲,人的转变总要有一个契机,梦境里千秋节上没有刺客,宁家未遭无妄之灾,所以他是在为谁博功名?
宁文曲被陈妤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便道:“长宁郡主可有什么办法?”
陈妤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可能粗暴些,不知宁二公子可否接受?”
“现下查明真相是最要紧的事,旁的都可不必在乎。”宁文曲很大气地说道。
陈妤得了许可,便松开了与沈止十指交缠的手,后退了两步,而后骤然发力,一脚踹在实木的门上,雕花的木门发出一声悲鸣,周围的墙体与门栓上的锁头一并震动,在宁文曲近乎呆滞的目光下,陈妤又补了一脚。
实心的木门承担不起这样的力道,嘎吱一声向地面倒去,激起了一层灰尘。
宁府的下人们都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正朝着书房汇集而来。
宁文曲这才缓过神,将下人们驱赶出去,对陈妤说道:“郡主说得办法就是这样?”
“略显粗暴了些,还请宁二公子见谅。”陈妤理了理衣裙,低声说道。
宁文曲见她如此模样,顿时觉得手又开始疼了,于是便往书房里走,并说道:“我也并未来过几次,但书房藏书甚众,估计还得找些时候。”
“不妨事,只要宁二公子确定草拟在书房之中,总归是能找到的。”沈止撇了宁文曲一眼,又上前握住了陈妤的手。
不过,这一找,就是找到了夤夜时分,四周灯火具熄,只有书房里还燃着油灯。
“永兴元年……”
宁文曲翻文书翻得眼睛都花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看见这字眼时,顿时心头一跳。
“就是这个!”
沈止与陈妤一起朝他走来,从宁文曲手中各取了一部分,一同翻看着二十年前的圣旨的草拟。
“封侯,封伯,”宁文曲一边念着圣旨的内容,一边说道:“我这里似乎没有赐金羽的圣旨。”
沈止也仔细看着他手中的草拟,低声说道:“我这里是父皇初登基时,授百官官位的圣旨,也没有赐金羽的圣旨。”
他一边看着一边说道:“等等,有一个。”
那是沈止手中所有草拟文书的最末,写的是梁隐官拜丞相,赐金羽一支。
沈止的眸色暗了暗。
陈妤翻看着自己手中的部分,对着灯火的光亮说道;“我这里有赐金羽的圣旨,上面写着九支金羽丢失了三支,因意外被火融了一支,剩下的五支,一支留与陛下自己、一支赠与梁隐、一支送与柳贵妃、一支赐与我父王,还有一支送与宸皇贵妃陪葬。”
宁文曲没有惊讶与金羽的下落,却是讶然道:“竟然真有宸皇贵妃这个人吗?”
“这是似乎是陛下登基之后的第一份圣旨,”陈妤将手中的草拟翻到了最底,指着那草拟上的字,“似是封一位名叫蔺如的女子为皇贵妃。”
“居然是真的?”宁文曲此时显得格外震惊。
沈止猛然看向他,问道:“宁二公子这是何意?”
“我平日里便好去那些酒肆茶馆,常有说书人将陛下起事的经历编成故事,讲与听众,那个名叫蔺如的女子,便是陛下起事之初极为重要的角色。”
宁文曲回忆着往日里听到的故事,说道:“据说那位蔺姑娘不知来历,但特别聪慧,她与陛下相遇于昆山山脚,一眼便瞧出陛下真龙的命格,便以凤凰翎羽为型,铸了九支金羽,交予陛下,并随陛下南征北战,心生爱慕,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只可惜慧极必伤,早早的便离世了。”
沈止:……
这怎么听起来像个胡编乱造的神棍爱情故事?
沈止本没打算在意宁文曲听来的这坊间巷陌流传的故事,可转头他便瞧见,陈妤沉思着,并迟疑地开口说道:“你说的这个故事,我在北地也曾听过,只是有些地方不同,那女子不是叫林如吗?”
“也许是传到北地后,口音有些变化吧?”宁文曲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陈妤看向沈止,她想起了那日在京郊猎场被杀手追杀后,遇到的那位蔺大娘。
“若那蔺如当真如此重要,我之前在京中怎会从未听闻过?”沈止质问着。
宁文曲也有些疑惑,说道:“我也从未在任何公文上见过宸皇贵妃,不过,就算是讲这故事的说书先生,早些年的时候,也有好些被抓去京兆府的大狱,想来或许是陛下让人抹去了她存在的痕迹?”
沈止抿起了唇,话锋一转便岔开了有关蔺如的话题,说道:“赐与我母妃的金羽辗转之后又回到了父皇手上,镇北王远在北地亦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将金羽送来京城,死人不会将自己的陪葬品拿出,父皇更不可能自己将金羽送给刺客。”
“只剩下梁隐了,”陈妤接着他的话说道:“可是,梁相最多也只有一支金羽,旁的金羽从哪里来的?”
沈止神色一冷,说道:“不是丢了三支吗?我曾听闻过,梁隐年少未跟随父皇时,便是个以盗窃为生的贼。”
宁文曲古怪地看着他,说道:“三殿下,虽然梁家没什么支脉,但这话也不能乱说,你从哪里知道的?”
明月如霜,将跳动的灯火映得更加昏黄。
而沈止也看向了宁文曲,语气凝重地说道:“梦里。”
第六十七章准备
夜色静寂,本就针落可闻,而沈止的话一出口,在燃着灯火的宁府书房里,气氛也同样的安静了下来,只余烛火的爆裂之声。
倏忽间,宁文曲轻笑出声,之前在心中徘徊了已久的疑问得了答案:“我道是为何这现实与梦境差得这样大,原来不止我一人做了那样的梦。”
陈妤微楞显得有些疑惑,便听得沈止解释道:“我听人说一向不爱四书五经只爱风花雪月的宁二公子,用功了起来,便觉得奇怪,方才不过是随口诈他一下。”
沈止撇了宁文曲一眼,好像在说,他在梦境里究竟是怎么点了这个一诈就上当的蠢货殿试前三甲的。
宁文曲:……
“夜色已深,我就不送二位了。”宁文曲直接下了逐客令。
不过,陈妤与沈止今日来宁府的目的已经完全达成,故而也不多待,顺着宁文曲的话,便离开了宁府。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从宁府驶向了宅邸。
马车上,陈妤的十指如玉,紧紧地握着沈止的手掌。
“怎么了阿妤?”沈止察觉到了她的紧张。
陈妤轻轻地摇了摇头,只说道:“总觉得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沈止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说道:“别担心,阿妤,无论这京城是否波涛汹涌,但最为重要的唯有一点。”
“什么?”陈妤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再有一旬,我们便要成亲了,”沈止的唇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到时候,阿妤要唤我郎君的。”
陈妤的双颊刹那间就被沈止寥寥数语弄得遍布红云,她终是没心思去担心了,轻声对沈止说道:“我才不会唤殿下郎君。”
说完她便别开了脸。
沈止笑而不语,陈妤总觉得他在琢磨什么坏事,但却听得他接下来说道:“明日礼部会送新做好的凤冠霞帔来,阿妤要试试合不合身的。”
“知道了。”陈妤低下了头,恨不得让自己整个人消失在沈止的视线中。
但微红的耳根却暴露了她的心绪。
被当成空气的流萤默默吃下这一口狗粮,及至他们依依不舍的分离才结束。
次日,一大清早,便有礼部的主事将皇子妃的凤冠霞帔送来宅邸。
陈妤本来试图自己将那一整套繁复的玩意弄到身上去的,可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着实复杂,在她第三次把本该打在背后的结打在了胸前后,流萤实在看不下去了,上手帮着陈妤穿戴整齐。
然后,便毫无意外地变成了两个人的手忙脚乱。
直至竹韵前来查看陈妤穿戴情况的时候,才发现了这景象,帮着陈妤把衣裳该打的结系好,又帮她梳起了华丽的高髻,将凤冠与琳琅满目的钗环戴在了她的身上。
竹韵顺手,为陈妤描了眉,敷了一点铅粉,上了一层口脂,眉心还点了花钿。
陈妤站起身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都难受极了,头上极重,脸上黏糊糊的,身上因着穿了太多层而有些活动不开。
可是旁的人,连同与陈妤一起长大的流萤,看着这般模样的陈妤都有些许愣神。
“怎么样?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陈妤困惑地看着流萤与竹韵,忽然有些担心了起来。
流萤取了一面铜镜,放在了陈妤的面前,说道:“奴婢从前怎么没发现,郡主这么好看?”
陈妤本就有一副好相貌,只略施粉黛,便可更见倾城之色,此刻,美人颦蹙双眉,微微斜着身子,从庭院外而来的日光,映着她眉心花钿,华丽繁复的长袍曳地,坠着明珠的凤冠随着她的动作摇曳,那只点翠的凤凰仿佛展翅欲飞。
沈止来到宅邸的时候,所见正是如此。
“好看是好看,”陈妤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但是好累,这身上和头上都好重,快来帮我把这些东西取下。”
陈妤稍微低下了头,先取下容易取的几支簪子,又另一双温热的手,滑过她绾起的发,慢条斯理地将她发间的凤钗取下。
陈妤被这动作弄得浑身战栗,于是便开口说道:“流萤别乱动。”
然而身后传来了男子清朗的声音,说道:“阿妤,是我。”
陈妤猛然抬头看向面前的铜镜,只见铜镜里清楚照映出了沈止的身形,而竹韵与流萤则不知道去了哪里。
“殿下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陈妤低声说着,手上拆卸簪钗的动作都迟缓了下来。
沈止依然帮着她动作,贴在她的耳边说道:“阿妤为何不等我来了再将这一身卸去?”
陈妤两颊的红晕瞬间从脸上蔓延到脖颈。
“成亲那日,殿下尽管看个够。”
最华丽也最沉重的凤冠被沈止取下,被束起的青丝柔顺地铺在她的背上,似是上好的绸缎。
“流萤和竹韵去了哪里?这衣裳的结和扣子太多,我自己一人解不开。”陈妤蹙着眉,看着衣裳上华丽的凤凰纹样发呆。
“我也可以帮阿妤解。”
沈止说着,手臂便轻轻环上了陈妤的腰际,将腰间系好的结解开,最外层的衣袍便从陈妤身上滑落了下去。
陈妤并未有过多的动作,只是双颊越来越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能感觉到身后人灼热的呼吸,也能感觉到沈止的手指隔着衣料所留下得让人酥麻的触感。
“叫流萤和竹韵来。”陈妤羞恼地说着。
沈止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了陈妤,去将流萤和竹韵叫了过来,然而,饶是如此也没有避免被赶到院子里去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