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陈妤换回了平日里所穿的衣裳,才让沈止进到屋子里。
“殿下近日来寻我有何要事?”陈妤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铜镜想蹭去眉心花钿。
沈止就在她的身侧坐下,看着铜镜里的人影,说道:“我是来看阿妤那一身凤冠霞帔是否合身的,只是可惜到底也没能亲眼见上。”
那语气中莫名还有三分委屈。
“衣裳是合身的,”陈妤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垂下头,低声说道:“大婚那一日,殿下可别看腻了才好。”
第六十八章结局(上)
深秋里,除却金黄的落叶与丰硕的果实,还有雾蒙蒙的清晨与满窗的寒霜。
离陈妤与沈止大婚的日子还有三天。
陈妤不再出门,而是在宅邸中安心准备着出嫁要学习的事宜,沈止也不再来找她,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不想在成亲之前在横生枝节。
只是,有时候意外总会特意找上门来。
也正是在这一日,病如膏肓的明帝下旨,于西郊猎场举行秋狩,请满京城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一并参与,声势浩大,甚至不逊色于每年花萼楼前千秋节宴会。
待嫁与待娶的两人,不得不应着皇命,去西郊猎场。
陈妤与沈止对这里都没有什么好的回忆,上次来是因为巫溪提议的冬狩,结果他们自己反倒成了被杀手追杀的“猎物”。
明帝从未有秋狩的习惯,可是明明只是在两日之前下达的旨意,但西郊猎场的一应物什却准备得相当齐全,甚至还为身体不适的人特意备好了营帐。
不过现在,那营帐里只有面色惨白的明帝与一众随侍。
连沈止都觉得脸生的太监从营帐中走出宣布这一次秋狩的规则,年轻的武将摩拳擦掌着想要大展身手,然而有心人此刻却疑窦丛生。
明帝已经病到路都走不得了,为何还要开这一次秋狩?
沈止面色凝重,即使那太监已经宣布了开始,他也只是与陈妤一起,坐在营帐前布置好的座位上。
这场秋狩的古怪之处还有许多,比如他就未曾见到沈朝云与宁妃的身影,而他的母妃也不在随行人员之列。
陈妤心中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可她一侧头,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沈花影。
沈花影的容貌未变,可那周身的气质却似饱经了风霜一般,她也的确是经历了辛酸的往事。
这本不至于让陈妤惊奇,只是沈花影见陈妤看向她,便径直朝着陈妤走了过来,目光掠过了沈止。
“许久未见。”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四殿下有何事?”陈妤轻声地问道。
沈花影也不废话,只是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香囊,陈妤认得那个香囊,那香囊纹样过时又有些破旧,却是沈花影无比珍惜的东西,是她母亲梁后的遗物。
“我想说的,都在这里。”
沈花影将那香囊珍而重之地放在了陈妤的手上,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气氛诡异的猎场。
她来便只是为了将那香囊送与真正给送的人,故而也没发现她的身后躲了个小尾巴。
陈妤默默地收回了看向追着沈花影出去的宁文曲的目光,看向了那个破旧的香囊,摆弄了一会儿,便发现了香囊封口处似被人重新处理过,只需解开系再外边的那圈丝带便可将香囊打开。
“要打开吗?”
陈妤侧身问着沈止,不知怎么,她方才便觉得沈花影一直在看沈止,那目光颇为怪异。
“既然四妹亲自送来,那便是希望你打开的。”沈止低声说道。
陈妤的手放在了那丝带上,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到底是什么能让沈花影亲自跑这一趟?
香囊被打开,露出了里面折叠整齐泛黄发脆的纸张,陈妤小心地将这纸张展开,便看见了纸张开头四个大字。
“吾女亲启。”
这是梁后写给沈花影的绝笔信。
娟秀的字体洋洋洒洒地写尽母亲对女儿的担心,而末尾却说起了旁的事。
“娘不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多少岁,但无论多少年有些人的执念大约是不会变的。”
“你不要靠近梁家,更不要靠近你的舅父梁隐,也不要靠近柳家人,尤其是柳初英,蔺姑娘昔年曾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有机会便将这警告同样告知于你那位名叫沈止的兄长。”
“若梁隐还念半分我与他的兄妹之情,应当也不会利用于你,而看在梁隐的份上,京中大部分的人都不会为难你。”
“娘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
那信纸的末尾的字迹与先前的有些细微的差异,每一个字的横竖撇捺都不如之前平整,似是可以看出在生命的最后,梁后颤抖着手执笔写字的模样。
可这最末的寥寥数语,也同样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比如,梁后为何说要将不要靠近柳家人的警告告知于沈止?沈止的母妃正是柳贵妃。
其实那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陈妤侧头看向沈止,只见,此时沈止面色一片平静,只是眼神中蕴藏着不易察觉的风暴。
陈妤又看向不远处的营帐,时不时便有随侍的人员来回进出,侍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重病的帝王。
二十年前,明帝到底做了什么?为何梁后会写下远离梁柳两家的话,为何特意提起了梁相与柳贵妃?陈妤心里起了无数的疑惑。
而那疑惑很快便随着营帐中传来的巨大声响而击碎。
“来人,有刺客!”
营帐内外都兵荒马乱起来。
陈妤猛地起身,在混乱的人潮中穿梭,很快便来到了营帐的门前。
“阿妤,”沈止站在营帐的门口,“我觉得有些事,可以今日当面问询父皇。”
陈妤一愣,便见沈止拉起她的手,掀开了营帐的帘子,径直地前来见明帝。
营帐之中弥漫着又苦又涩的药味,最前头,随侍的人正在压制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将她手中的匕首打到地上。
这是个看起来极为草率的刺客,只是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身明帝随侍人员的衣裳,拿着一柄匕首,就这样大刺刺地直奔营帐,可偏偏却并未为人察觉。
陈妤觉得有些奇怪。
然而明帝看着那刺客神色却极为复杂,他的嘴唇开了又合,终是说道:“初英也想杀朕吗?”
陈妤一愣,便听到那刺客也就是那伪装成侍女的柳贵妃说道:“臣妾想与陛下同生共死。”
沈止也明显的有些惊讶,他十分不确定地唤了一句:“母妃?”
那刺客猛然回头,脸上有半张未彻底撕去的□□,而那面具之下,正是沈止本应该最熟悉的柳贵妃的脸。
可看到沈止却没有让柳贵妃冷静半分,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挣脱了压制着她的人,抄起那被打到地上的匕首,直接冲着沈止的心口扔了过去。
“你这贱种,给我去死!”
她像是得了失心疯的病人,一味地歇斯底里着。
但沈止亦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直面着抚养了他二十余年的母亲对他的恶意,他的神色有些恍惚,竟然也忘记了躲开。
“殿下,想什么呢?”
陈妤及时将沈止拉开,便见那柄匕首直接斜插进支撑营帐的木桩半寸。
柳贵妃是当真抱着杀死沈止的心,扔出的这柄匕首。
“柳初英,”明帝的声音中含着少见的鲜明怒气,“朕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纵容?”柳贵妃又看向了明帝,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紧紧地抠向地面,“陛下,原来您把为了让臣妾一心抚养蔺如那贱人的孩子,而生生喂了臣妾三年的寒凉之药,绝了臣妾的子嗣叫纵容?”
“原来您把只是因为容貌相似,便完全不顾臣妾打理六宫多年,把臣妾的脸面任由那个宫女往地上踩叫纵容?”
“臣妾在您身侧二十年,却还比不上一个死人,原来这叫纵容?”
柳贵妃一字一顿地说着,怨气滔天。
可明帝只是冷漠地看着她,陈妤恍然间甚至将那神情与梦境中的沈止重叠。
只见明帝站起身来,饮下了一旁侍人放在一旁的茶水,朝着柳贵妃走了过去,低下身看着她的脸冷声说道:“初英,何必把自己说得这样悲惨?”
柳贵妃一怔,便听得明帝略一喘息,继续说道:“二十年前,朕忍下了你在如儿生产时动手脚,二十年后,朕亦忍下了你非要将长宁与止儿撮合在一处。”
“如此,还不算纵容?”
陈妤看向了沈止,她不明白这里有他们两个什么事,但沈止只是握紧了她的掌心,握得很紧很紧。
柳贵妃冷笑了一声,说道:“镇北王妃是您派人杀的,又不是臣妾支使。”
“什么?”
尽管早有猜测,陈妤却万万没想到有从别人口中亲耳听到这事的一天。
柳贵妃看向了她,面容上露出了陈妤初见她时那般温柔和蔼的笑意,然而柳贵妃口中的话语却仿佛利剑一般,刺穿了陈妤的心口。
“昔年,就属乔燕与蔺如的关系最为亲近,就算陛下登基为帝,硬掳蔺如入宫也未曾损了情谊。”
“最亲近的人自然知道最多的秘密,谁知道蔺如对乔燕说过什么呢?”
柳贵妃语笑嫣嫣地说道:“不然陛下为何总要试图对陈家赶尽杀绝?”
陈妤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原因,柳贵妃的话语让她的头都有些发晕,脚步站立不稳。
“阿妤,”沈止扶住了她晃动的身形,轻声说道:“不要听她的话,今日之事还有异常。”
陈妤转头看向他,疑惑不解。
“营帐遇刺,为何只有你我前来,旁的人去了哪里?”
第六十九章结局(下)
雷声又起,乌云集聚,又是一场秋雨,雨滴穿林打叶,汇成让人心生烦闷的曲调,却又极为凑巧地掩盖了其他的声音。
营帐里的人还一无所觉。
只是随侍的人还将柳贵妃的嘴给堵上了,只留那一双充满怨气的眼,还一直盯着明帝。
可明帝就不再理会她了,只是又起身回到了自己先前的位置,神色淡漠地看着沈止,正欲开口,便听得一声巨响,无数长剑刺穿了营帐的各个角落,甚至也刺穿了一些站在边缘位置的人的身体。
鲜红的血流淌着,整个营帐全部被掀开来,倾盆的大雨从天而降,而周围则是另一群虎视眈眈的刺客。
沈止揽着陈妤,周围的刺客黑衣蒙面,用刀刃抵在他们的心口脖颈。
因为离得足够近,陈妤甚至发现刺客露出的那双眼睛,是不同于大启人的蓝绿色。
这些刺客不是大启人,而是蛮族人。
“陛下,臣来迟了。”
梁隐撑着伞,踩过雨水,来到了人群中央,直视着明帝。
明帝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是开口极为肯定地说道:“那些人身上的金羽是你给的。”
梁隐微笑应下,还说道:“当年丢失的三根金羽都在臣手里,臣不曾丢了少年时的手艺。”
淋了雨的人都会显得狼狈,而此刻的明帝尤甚。
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似的,问道:“为什么?”
梁隐但笑不答,只是提着长剑,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明帝,挥剑刺穿了一人的心脏。
不过却不是明帝的。
陈妤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在电光火石之间挣脱了束缚挡在了明帝身前的柳贵妃。
梁隐直接僵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柳贵妃回头笑道:“臣妾会在忘川之上奈何桥边等着您。”
秋雨打落了一地的海棠,现在梁府庭院里那棵海棠树上,已经一朵花都没有了。
永远克制又压抑着情绪的梁隐终于崩溃出声,颤抖着唤了一句,“初英?”
年少时的知慕少艾,从来最让人刻骨铭心,可那时候,柳家的大小姐与以偷盗为生的毛贼绝无可能,及至许多年后,少年人终于功成名就,可倾慕的人却已经另有倾心的对象。
人生最苦,莫过于求而不得。
那沾着血的剑刃被掉转了方向,直接刺入了梁隐自己的心口,他甚至不再理会明帝,只是看着柳贵妃的容颜,任由血流如注,低声道:“初英会等我的,对吗?”
忽而雷声轰鸣,明帝已经明白了全部,他的精气神全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消耗殆尽,几乎是瘫倒在了地上。
陈妤完全没有料想到这样的发展形势,她低声轻叹着:“可怜、可悲、可恨。”
“阿妤,”然而沈止却附在她的耳边,在雨幕之中低声说道:“还没完。”
那些蒙面的黑衣人未曾得到真正首领的命令,故而只将刀剑抵在他们的脖颈间,未曾动作半分。
“你们大启人倒是有趣得很。”
一直在旁隐藏着的巫溪终于现身,他垂眸撇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说道:“不过不怎么聪明。”
“你想要什么?”明帝看着巫溪问道。
巫溪笑了起来,说道:“我本只打算要北地,不过看这形势,今日大启可以易主。”
“就算不易主,混乱些也总是好的。”他说着便抽出了红刃。
雨声渐歇,陈妤侧耳听到了响动,她低声对沈止说道:“殿下,好像有许多人过来了。”
还未彻底得意起来的巫溪,便听到了遥遥的,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他闻声一愣,便见巫尘与虎豹营以及大启百官与王公一并来到了营帐前。
而一见巫尘,那些坚定地拿着刀兵直逼他人命脉的蛮族刺客便动摇了。
巫尘是蛮族最忠诚的下一任首领。
他的到来,昭示着巫溪的阴谋破碎,因为有巫尘在,便不会有人愿意听从于他。
“放开他们,”巫尘对蛮族的刺客们说道:“战事若起,就会生灵涂炭,蛮族与大启征战十余年,早该停了战火。”
巫溪眼睁睁地瞧着他的布置,只因为巫尘的几句话便付诸东流,他怨恨着,提起长剑直接杀向了巫尘。
罗轻将他拦下,并说道:“此人刺驾,在我大启乃是重罪。”
“巫溪在蛮族为排除异己亦曾犯下连篇累牍的罪行,只管杀了就是。”巫尘同样有铁血的手腕,但只针对心怀歹意的敌人。
百官与王公先前都被囚禁在另一处地方,此时已然明了发生了什么。
处置完巫溪,巫尘便带着所有的蛮族离开了这里。
云开雨霁,已见日明。
但大启群龙无首却也是事实,不过可继承皇位的成年皇子唯沈止与沈朝云二人,而沈朝云早就无心于权力,直接将皇位拱手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