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她也不在意在京城得罪多少人。
不过对方却很是记恨在心。
宁文曲一摇手中折扇,换了一副面孔,状似谦虚的说道:“自是比不过三殿下的,只是虽说女子的学识向来浅薄,但似长宁郡主这边不知礼的,在下也是第一次见罢了。”
陈妤却是嗤笑了一声,问道:“我今日又犯了什么忌讳,不知宁公子可否指点一番?”
“来曲水流觞,却穿了件农人所穿的短打窄袖的衣裳,长宁郡主怕是没把在座的各位放在眼里。”宁文曲说道。
陈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这是一件短打窄袖的衣裳,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更没有迤逦的花纹,只是被染成了深浅不同的杏黄色,她很喜欢这个颜色,一下子就能让人想到硕果累累的秋天。
可是,自来京城之后,因着衣裳惹出来的糟心事,沈花影是一件,今日宁文曲这又是一件,着实让她心烦。
她没有理会宁文曲,而是走到玉流泉边,从清澈见底的泉水中取了一块小石子。
“长宁郡主怎么不讲话了,莫不是心虚说不出来话了?”那宁文曲的神色看上去竟还有些得意。
“我是北地来的人,确实不大了解你们京中这些冗杂的规矩。”她说着,将手中的石子反手甩了出去,石子径直地奔向宁文曲,在他身侧砸出了个巴掌大小的坑。
“但你要再多一句嘴,我就再打你一回。”
第七章玉泉寺
京郊的密林里,黄鹂鸟正在唱着动人的旋律。
宁文曲看着自己脚边的巴掌大小的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这石子若是打在他的身上,可不止是红一片的事了。
他的神色非常难看,只好悻悻然的坐下,然后小声的嘀咕着,说道:“得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陈妤听到了他的话,也看到了因为她的行为露出不善神色的人。
“诸位若是对我的教养有意见,大可以直接去我爹面前说,别总是弄那一出背后说人长短的小人作风。”这是自来京城以后,陈妤第一次主动的提起她的父亲。
陈妤之父镇北王陈仲业镇守北地期间,漠北蛮族三次大举南下入侵大启,三次被他打回极北荒原,期间还活捉了蛮族首领,迫使蛮族向大启俯首称臣十三年,可以说有陈仲业镇守北地,便可保大启北境太平,镇北王之名当之无愧。
玉流泉前的所有人都记起了这个与京城格格不入的长宁郡主,是镇北王之女,虽然明帝忌惮镇北王功高盖主,但若因为陈妤之事惹了镇北王不喜,更大概率明帝会献祭他们以安镇北王之心。
刹那间,玉流泉前,只剩下了黄鹂的歌声。
大抵都是在怕她爹和她爹手下的十万铁骑罢了,陈妤心想,其实这些口中来回不断的重复着礼,试图以礼来压她的人,其实都只不过是在欺软怕硬吧?
想着她便彻底失去看曲水流觞的兴趣,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郡主怎么走的这样急,我才刚回来。”柳鸢一下子便撞上了往回走的陈妤。
“我果然不太懂文人墨客的复杂玩意,所以这就走了。”陈妤说道,语气中有种难名的失落。
“有时我也不懂一些很复杂的东西呢,”柳鸢神思一转,又道,“不过以后都是春暖花开的日子了,郡主可以长出来走动,我这里就先定下郡主要来敦肃伯府作客。”
她说话间露出了蜜糖一般的笑意与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陈妤忽然意识到,也许京中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糟糕的,于是她应道;“好啊,但是要改天才行。”
“那就一言为定。”柳鸢弯起了唇角。
兜兜转转陈妤还是要去玉泉寺进香。
她问过了沈止,沈止没有出声,只是点头,而后便一直不出声地默默跟在她身侧,若不是能听到他的脚步声,陈妤甚至会以为沈止不在这里的错觉。
这人怎么了?陈妤心底里泛起了嘀咕。
“你为什么要答应柳鸢的邀请?”他毫无预兆地问道。
“我先前不出门是因为宣平侯总在门口转,现在宣平侯又不会继续这样了,便答应了柳鸢的邀请。”她有些奇怪沈止问她的话,但还是对他解释道。
沈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别被她骗了,柳七姑娘若不是女子,该是柳家子辈最有希望带柳家复兴的人。”
“所以她很厉害?”陈妤想了想问道。
“是,”沈止肯定道:“柳鸢心机手腕一样不缺,你小心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怎么会?我又不是傻子。”陈妤很自然的反驳道。
沈止看着她,那目光里就差写着我看你就是那个傻子了。
陈妤有点气恼,可是沈止那份隐隐约约的关心又不是假的,她无奈一笑,“三殿下且放心,一般人欺负不到我头上的,我有我爹、我哥,我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
“要是……有一天,镇北王与世子被冤枉入狱,有人以他们的性命胁迫你呢?”
良久之后,沈止躲开了陈妤的目光问道。
“不会吧?我有招人恨到那样的程度吗?”陈妤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止,心想他怎么能想出来这么丧心病狂的假设。
“那是恨吗?”沈止微怔,张口似乎还有话想问。
“三殿下可别想那些了,玉泉寺到了,我们去上柱香便吧。”
玉泉寺的香火相当鼎盛,大殿里来来回回有许多香客上香祈福。
“人有些多啊。”陈妤看着大排长龙的香客队伍说道。
“我在玉泉寺后院订下了一件禅房,可以去那里休息一下,你若愿意也可以听玉泉寺主持讲佛。”沈止很快便说道。
陈妤摇头,她就来上柱香而已,听不进去讲道的,不过能有个休息的地方很是不错。
于是陈妤便随着玉泉寺的小沙弥,和沈止一道去了后院禅房。
但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玉泉寺的禅房是给来客修整的,但因为禅房不大,所以随行的护卫侍女必不可能一起在禅房休息,玉泉寺安排了给随行人员呆的地方。
不过,那就意味着,这禅房里只有陈妤与沈止两个人了。
就算不了解京中的礼节,陈妤也明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意味着什么,故而她有些警惕地看着沈止,脚都没敢迈到禅房之内。
毕竟,这人也许还在打着她爹兵权的主意。
“我订下禅房时,只剩下一间空着的了,”他看着陈妤说道,“刚好这屋子里的香也太浓了,房门便一直开着如何?”
这禅房的位置虽然有些偏僻,但也仍然时不时会有香客从此经过。
陈妤点了点头,心道自己似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便冲着沈止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你可以多笑笑的。”沈止轻声说道。
陈妤眼眸弯弯,含着笑意说道:“我觉得三殿下你也没有传言中说得那么阴森恐怖,虽然有时候会有一点可怕。”
“我可怕吗?”沈止说着,眼眸中露出纯粹的茫然,神色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混合成一种陈妤难以分辨的情绪。
她有点疑惑,但接着说道:“当然了,你都不笑一下。”
听到了陈妤的话,沈止尝试着僵硬地扯起嘴角。
“可别,你不想笑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硬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陈妤板起了脸,仿佛学堂里教书的夫子。
禅房香炉中的香即将燃尽,时间到了日落西山的黄昏。
陈妤走出去看了看,只见供奉佛像大殿的人影渐稀,已经不复来时的人满为患。
“三殿下,那边人少了,一起去上柱香吧。”
沈止与陈妤并行走着,黄昏灿烂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沈止?”远远的,忽而传来一阵疑惑的呼唤声。
沈止应声回头,陈妤也顺着沈止的目光看去。
在夕阳的余晖里,年轻的男人丰神俊朗锦衣华服,被仆从前呼后拥着,在看到沈止时似乎仍然有些惊讶,说道:“还真是你,这又是谁?”
那个男人指了指陈妤。
“二哥,你还未见过长宁郡主吗?”沈止漠然地看着沈朝云,眸色中多了几分打量。
“原来是镇北王之女,说来在四妹的生辰宴上,我应该与郡主有一面之缘,”沈朝云恍然大悟,说道:“不过,那回我有些事情,并没有在生辰宴上久留。”
“但在坊间,我倒听说了长宁郡主的事。”
“我的事?”陈妤的神色中,露出了几分明显的疑惑。
沈朝云的目光移向了别处,一会儿看看夕阳,一会儿看看砖墙,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说来三弟今日是与长宁郡主同游?”
“我看今日天气不错,便请郡主来踏青。”沈止的有些警觉看着他沈朝云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陈妤,露出一抹揶揄的笑意,说道:“原来我这向来凡尘俗事不入心的三弟,也懂风月之事。”
“二哥莫要胡言,污了郡主的名声。”
“看来是我这兄长多心了,”只听沈止话音刚落,沈朝云转头就对陈妤笑得一脸灿烂,说道:“不知我能否有幸,请郡主来宫中做客?”
大启的皇子都住在宫中,只有大婚后才能出宫建府,而明帝这两位成年的皇子均未大婚。
沈止瞳孔紧缩,万万没想到,这人能无耻到当着他的面撬墙角。
然而,陈妤却蹙紧了眉,虽说这兄弟二人似乎只是在寻常说话,但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里有火药味,先前竹韵在和她说二皇子时,捎带提到的那句二皇子与三皇子只是面上看着尚可,约莫也是真的。
而且,沈朝云为什么要邀请她?这人看起来,在今日见这一面之前,对她只有“坊间传闻”的印象。
陈妤虽然没有听过那些传闻,但本能的觉得,那大约不能把她往好了传。
她沉思了片刻,对沈朝云说道:“多谢二殿下好意,不过臣女答应了柳七小姐的邀约,怕是不能再赴二殿下的约了。”
“柳姑娘的约的确不好推辞,”沈朝云顺着她的话说道,看上去好像不想为难她,然而他话锋一转,又道:“那我便请郡主与柳姑娘二位一起,如何?”
“这得问柳姑娘的意见吧。”陈妤有些迟疑。
沈朝云却朝她笑了笑,提步错开了她与沈止,浩浩荡荡的仆从们恭谦地从他们的身旁经过。
“柳七姑娘不可能不同意的。”
在经过陈妤身侧时,沈朝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第八章应约(捉虫)
落日收敛起了光华,隐藏在群山之中,乌鸦在枝头鸣叫,仿佛在吟诵着不幸的预言。
沈朝云从陈妤身侧经过时低语的话,让陈妤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这是什么意思?”陈妤对身旁的沈止说道。
沈止没有回答,目光冰冷地看着沈朝云与他那群随从的背影,低声道:“在京城,他搞不出什么幺蛾子的。”
“不过若你去赴约,必须多加小心,”他又补充说道,“那家伙惯会装成无害与讨人喜欢的模样,你千万不要被骗了。”
沈止的神情肃穆,看起来不像是在说笑。
“我知道了,”陈妤郑重地应下,“我们去上香吧。”
天色晚了,但大殿中灯火通明,仍将那佛像映得发亮,佛像面容慈悲,看着前来祈求平安喜乐的人们,仿佛看遍了人间的悲喜。
陈妤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默念着她的愿望。
她要回家,她要与她的家人在一起。
她默念完了就起身,一抬眼就看见沈止在一旁双手合十,紧闭着眼,似乎也在着祈求某种他想做却没有把握做成的事情。
“走了,天色这么晚,我该回去了。”待到沈止睁眼,陈妤说道。
此时漫天的云霞已被星夜代替,月儿尚且低沉。
他们漫步在星月夜中,沈止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求了什么?”
“当然是回家啦。”陈妤理所当然地说道。
沈止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才道:“你就这么想回北地吗?”
“对呀,我知道京城向来繁华,是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想来的去处,可我长于北地,那里才是我熟悉的地方,”陈妤轻轻地笑了笑说道,“才是我的家。”
“家啊……”沈止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遥远,仿佛在追忆着某些不可追忆之事。
“别光说我,你呢?你求了什么?”陈妤好奇地问着。
沈止深深地看了陈妤一眼,陈妤感觉到了一阵危险的气息,不过那感觉倒是很快就消失了。
“我这个人贪心,求了许多,不知佛祖是否愿意保佑我。”
“没关系的,就算佛祖不保佑你,你也可以自己去实现。”
她冲着他笑着,这样的笑容 他只见过一回,从那时起便被古怪的梦魇缠上,做了无数次会在夜半惊醒的噩梦。
但即使是在那古怪的梦里,他也再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笑容,这样的比阳光更温暖、比花朵更芬芳、比烈酒还醉人的笑容。
“三殿下?”陈妤在他眼前挥着手说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走神了?”
“没事,”他摇了摇头说道,“先借你吉言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陈妤终于回到了落脚的宅子里,流萤眼泪汪汪的迎上了她。
“郡主,您今日去做了什么呀?我本来好好的写着请柬的回信,但是下午的时候忽然那些情节像是雪花似的飘来,都堆积如山了。”流萤指了指案几上,各色花样的请柬。
“我没做什么,我只是告诉他们,我是长宁郡主而已。”陈妤瞧着那些请柬,却没有一点好脸色。
流萤说那些请柬是在下午的时候纷沓至来,而她能够将那时间校对的更准确些,那些人约莫就是终于想起了,她的背后还有她爹和北地的大军。
但陈妤不喜欢这样。
“流萤,不必再费心思找推辞的借口了,一并都直接回绝了就是。”
更深露重,夜凉如水,并不是个适宜出门闲逛的时间,然而却有人在这样的夜幕之中施施然的前往了某处。
宣平侯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柳七小姐为何深夜造访侯府?”邱衍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