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或许，也并非因为私情。”
侍女的话显然说动了柳鸢，她的面色缓和了一点，挥退了其余的下人，自言自语道：“陈妤啊陈妤，我与你无仇无怨，但你可别真挡了我的路。”
或许是因为心知肚明的缘故，沈止收到了陈妤的邀请后来得特别快，下午时分便来到了宅邸门口，令宅邸中的奴仆都十分惊愕。
“那是三殿下？”
“三殿下为何来寻长宁郡主？”
“你不知道吗？昨日就是三殿下把郡主送回来的。”
沈止完全没有理会仆役小声的议论，他心里此刻只有一件事。
阿妤主动邀请我了。
虽然大概只是想问清楚昨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是个不错的兆头。
这般想着，沈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就带上了一点与他整个人十分违和的喜意，看上去让人颇感意外。
至少陈妤挺意外的。
不过沈止既然来了她自然想将昏睡之后的事情问问清楚，于是她便想让流萤在外头守着。
“郡主，我担心您。”流萤瞧着这一脸诡异表情的人就不像是好人，片刻也不想离开陈妤身侧。
陈妤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流萤在这里一起听，因为说到底流萤是与她一并从北地来京城的人，知根知底，故而拧不过便也随她去了。
然而，沈止的身形却不着痕迹地僵硬了一瞬。
他认得这个流萤，在他重复无数次的梦魇中，流萤是帮助那些人夺走他的阿妤的人之一，可这一次没有人要抢走他的阿妤，更没有人一心想要杀死他的阿妤，这个碍眼的人能不能识趣的离开？
陈妤见沈止沉默了一阵，便对他解释道：“流萤与我一同长大，说来可以算作我的姐姐，我的事不必隐瞒她，三殿下直说昨日后来发生了什么就是。”
沈止在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只将那之后发生的事简要地告知了陈妤。
“我恰好听到你的声音，便走了过去，见到宣平侯欲对你行图谋不轨之事，便呵斥了他，将你带了回来。”
这简要的表述大致便是实情，陈妤见沈止没有一点说谎的痕迹，其实她已经信了大半，只是仍然有两个个疑虑徘徊在她的心中。
“邱衍说那地方人迹罕至，你怎么会在那附近的？”
良久之后，沈止张口回答道，“那地方的确偏僻，少有人至，我少时便常在那里，听山谷回音。”
那的确是沈止从前喜欢独自一人呆着的地方，但之所以能很快赶去救下陈妤，却不是因为正好赶上他想去那里呆着，而是他见陈妤离宫的方向不对，便一直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
只是后面这话就不能对陈妤说了，至少现在不行。
陈妤了然，便问出了第二个疑惑，“宴席中最后喝的茶，尝起来应该并非寻常之茶，你为何能完全清醒，还能救下我？”
这一问，沈止倒是回答的极快，说道：“我尝出了那茶有安神的成分，为了避免意识模糊，后面就没有喝了。”
而后他又补充道：“后来我又叫人去查了茶中的成分，确有一种十分有效的安神药被加入了茶中，并且与我父皇新换的安神药极为相似，大抵是粗心的宫女弄混了茶吧。”
竟然是这样的巧合吗？陈妤有些怀疑，“如果是巧合，为何宣平侯看起来像是早早的便等在了那里？”
这一点沈止倒是能给出极为合理的推测，“你去赴沈朝云的宴不是人尽皆知，但也没故意藏着掖着，而赴宴自然是要饮酒的，他大约是以为你醉酒，意识不清。”
陈妤觉得很合理，至此疑惑全消，看向沈止的目光还有一点不好意思。
她刚才问问题的时候，应该不像是审犯人那样吧？她的目光与神情没有很奇怪吧？她应该没有被以为是在怀疑他吧？
陈妤觉得有些羞愧，毕竟是沈止救了她啊。
沈止眼瞧着陈妤的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而后逐渐便浓蔓延到耳根、脖颈，仿佛是日落时最艳丽的晚霞。
他的嘴角翘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流萤就站在陈妤的身侧，她瞧了瞧一步之遥的沈止，又看了看红着脸不说话的陈妤，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闪闪发亮了起来。
天色渐晚，沈止离开了陈妤所住的宅邸，而有些人便也得了沈止离开的消息。
“为什么殿下他还要去找陈妤？”得到消息的柳鸢已经摔了五个花瓶了。
“小姐，您冷静的想一想，失去意识之后，却发现自己换了地方，长宁郡主定是以为是歹人所为，殿下八成是去澄清的。”侍女安慰地说道。
柳鸢稍微的冷静了下来，只有仍在发抖的手昭示着不平静的心境。
“不行，这样不行，”她喃喃道，挥退了其他的仆人，对那侍女说道：“你随我去宁府拜访一番。”
第十二章阿妤
盛夏之时，阳光便不复春日的温暖，变成炙热了，而京城的炎热又远比北地难以忍受。
陈妤躺在藤席上，旁边的窗开了一个小口，偶尔会吹来一点带着凉意的风，不过更多的时候，会带来的是外面犹如在蒸笼中一般的温度。
她已经无计可施了，陈妤看着床幔心想。
此刻她既没有穿着京中的贵族们一贯穿着的宽袖长袍，也没有穿她自己爱穿的窄袖短打，而是只穿着寝衣，并将下摆撩到了膝盖的位置，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寝衣的袖子也被她卷到了手肘以上，露出了一截纤细如玉的皓腕。
太热了，她快要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郡主，那家也说没有冰块了。”流萤一脚踹开了陈妤的屋门，热浪便如同海啸一般，朝着陈妤袭来。
“快关门。”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流萤关了门，用手帕擦去额角的汗珠，拿着折扇用力地摇着，说道：“郡主，这京城也太热了，咱们在北地的时候，夏天虽也炎热，但没热到这个地步。”
“竹韵说，今年京城比往年还要热些，”她说着略微撑起了身子，对流萤说，“你扇风带我一份。”
流萤依言照做，摇着折扇的力气加大了些许，说道：“难怪这冰块格外难买，贵妃娘娘也是的，明知郡主您先前从未准备过这样炎热的夏天该准备的东西，还只给了您只够用三天份的冰块，这是故意恶心人吗？”
“听说宫中的冰块，现在就紧着陛下新封的如美人用，贵妃娘娘也没办法变出来。”丝丝凉风让陈妤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下场雨也好啊，实在是太热了。”流萤感叹着。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陈妤坐直了起来，将寝衣好好穿起，说道：“不过听闻圣上正准备下罪己诏和求雨的祭祀。”
不过雨这种东西，还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陈妤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去问问哪里还有售卖冰块的地方现实点。
“流萤，你还能动吗？能不能再帮我跑跑腿，问一问哪家还有冰块出售？”陈妤说道。
方才寝衣重新盖上她的皮肤时，她已然感觉到了皮肤上黏糊糊的汗液与布料的亲密接触，那种黏黏腻腻的感觉，让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洗个澡。
“郡主，京中八家供应冰块的商户，我已经全部跑遍了，有三家说，他们连给自己留着的冰块都卖出去了，”流萤也是一脸痛苦，“不过若是加价，我倒可以去问问另外五家，能不能卖一些他们自己留用的冰块给我们。”
“那就加价，”陈妤说道，“顺便我还想沐浴一下。”
流萤领命退下，便独留陈妤在房间中坐着发呆。
真的是太热了，就冲这热，她也不想留在京城。
不过片刻，流萤又推开了房门，叽叽喳喳地喊道：“郡主郡主，有冰块了！”
“什么？”陈妤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裳，说道：“那快把冰块拿进来。”
汗流浃背的小厮低着头，将盛满冰块的冰盘放到了床边的案几上，偶有轻风顺着大开的窗潜入，经过冰凉的冰盘，带来一丝消暑的凉意。
陈妤觉得自己得救了。
“还有些冰块小人已经请宅邸的人放入冰窖了，我家殿下说，若您觉得冰块不够用，可以再去他那里取。”小厮将头低得更低说道。
“你家殿下？可是三殿下？”她问道。
小厮连连点头，汗水随着他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额头流淌而下。
“代我谢过三殿下，改日必登门拜谢，”陈妤说完，又对那小厮说道：“天气炎热，你从我这里取些冰块再走吧。”
小厮一愣，显然没想到陈妤会这样说话，毕竟京中的贵人们几乎不在意奴仆的感受，在这样的天气里，不把宝贵的冰块分给仆人，还让他们一直摇扇的不在少数。
“多谢郡主。”
小厮领了冰块，便回到沈止处复命。
沈止所在的这处宫殿里，到处都摆满了冰盆，散发着令人爽快的清凉，或许连现在最得明帝宠爱的如美人那里，都没有沈止这里这么多的冰。
“回殿下，已经将冰块送到长宁郡主那里了。”小厮回复道。
“她怎么说？”也许是因为这里只有沈止与这小厮的缘故，沈止的语气中泄露出了一丝极少见的急切。
“郡主说很感谢您，说改日登门拜谢。”
明明只是被人转述的感谢，却让沈止的神色中流露出明显的喜悦，这与以往那个永远冷着一张脸，仿佛不问世事的三皇子差得太多了。
小厮略微感到了一点诧异，他跟随沈止的年头已经很长了，往日里很少看到沈止这样，仿佛有关于长宁郡主一点的动向，都能牵动沈止的心魂。
不过，小厮又想了想方才送冰块的经历，那位长宁郡主大抵也是担得起三殿下这样用心的。
沈止尽量地收起了喜意，又对小厮说道：“之前叫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殿下，宫中的那件事情已经查明，偷走香囊的宫女自杀之前有人曾经找过她，”
“京郊罗家村被劫走的新娘，现在确实在宣平侯府上，”
“宣平侯那日之所以能正好劫走长宁郡主，是因为四公主央求了贵妃娘娘让其入宫。”
沈止沉思了片刻，说道：“另外两件可以暂时放下，继续查是谁找了那个宫女。”
小厮领命、起身，若陈妤再仔细的看上一眼，便会发现此人经常跟随在沈止左右，并不是普通的小厮。
“等等，”正当“小厮”要走的时候，沈止又叫住了他，“再去帮我准备些东西。”
夏日，白天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晚上却会有些难得的凉爽。
不过有了冰块，陈妤白天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但出门还是最好选择有习习凉风的晚上。
她前些日子里给沈止发了拜帖，今日傍晚要去登门拜访。
不过皇子都在宫中，要主动去拜访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还必须先去长乐宫见过柳贵妃才行。
“见过贵妃娘娘。”陈妤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
“看来你将在京中需要掌握的礼节学习的很是纯熟，”柳贵妃满意地点点头，“不过本宫倒是不知道你与止儿有何渊源，怎么这个时候要去拜访他？”
“三殿下帮我良多，我便想着总该回些礼，之所以此时拜访，只是因为白日里太热，”陈妤如实说着，又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说道：“我煮了些祛暑的绿豆汤，贵妃娘娘要不要也来些？”
“本宫就不必了，为了止儿那孩子，本宫早年伤了身子，现在受不得一点寒凉的东西，”柳贵妃慈爱地笑着，“不过与你这小姑娘说这些也是没趣，去找止儿吧，本宫让人带你去。”
柳贵妃点了个宫女，将陈妤带到了北六宫。
“郡主，这便是了，皇子居所，奴婢不能擅自入内，您一路向北走就是。”宫女对他说道。
陈妤谢过了带路的宫女，便与流萤一起往沈止所在走去。
“你真的来了？”沈止看上去颇为诧异。
宫门落钥的时间在戊时，而现在已经酉时一刻，陈妤能够理解沈止以为她至少在三伏天里，不会主动来拜访他。
“平白受了三殿下许多照顾，我怪不好意思的，”说着说着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将食盒给沈止递了过去，便移开了视线，说道：“我现在身无长物，便只好给你熬了点绿豆汤。”
“还请不要嫌弃。”
陈妤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故而并没有看到沈止静静地看着她，也没有看到他灼灼的目光。
在古怪的梦里，他好像做了很多天怒人怨的事，所以她从不主动亲近他，每次都要他以她的父兄相威胁，而在现实里，由于那梦太过真实，以至于他从未想过她主动的为他做什么。
见沈止沉默良久，陈妤的心提了起来，她的绿豆汤不会真的被嫌弃了吧？
她就知道，身为大启的皇子，沈止有的奇珍异宝，吃过的山珍海味只怕是数都数不过来，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么普通的绿豆汤呢？
陈妤强撑起了笑，想从沈止的手中拿回食盒，还道：“不过我这人厨艺也不大精妙，那绿豆汤的滋味也一般，还是过些日子，等我将这技艺练得纯熟了，再给殿下。”
沈止怎么会还给他？他将食盒往后一躲，眼疾手快地取出了绿豆汤，咕咚咕咚地全都喝了下去。
“诶……”陈妤见他这表现也怔了一下，而后和缓地道：“殿下也不必喝得那么急。”
沈止将绿豆汤一饮而尽，不知怎么动作竟然带了些豪情万丈的味道，然后说道：“好喝。”
“谢谢你，阿妤。”
他思虑千万，终于还是忍不住用这个称呼。
“什么？”陈妤有些愣神，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可她莫名觉得，这呼唤很是熟悉。
沈止顿了一下，才道：“只是想着我与郡主也算是熟悉了，便想换个亲昵些的称呼。”
“也不是不行，”陈妤答道，她对别人如何称呼她毫不在意，但是仍然有些迟疑，说道：“但这样不会不合适吗？”
她被柳贵妃那一个多月的礼仪教导，明白了很多京城中不同于北地的礼仪，但因为之前几回因为穿衣裳就惹来了敌视她的人的情况，她显得有些犹豫。
“不会。”陈妤话音刚落，沈止就果断地说道。
陈妤有些诧异沈止的迅速，但是既然沈止都这么说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