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许,便离宫门落钥的时间越来越近,陈妤便向沈止告辞。
“等等,”正当陈妤要走的时候,沈止忽然叫住了她说道:“阿妤,我有个不情之请。”
沈止僵硬地站在原地,神情中没有异样,然而藏在背后握起的拳却暴露了他紧张的心情。
陈妤停住脚步,朝他一笑,说道:“殿下帮我良多,若有需要我出力之处,尽管说就是。”
“这个月初七的晚上,京城里会有很有意思活动,不知阿妤可愿赏光与我一并去看?”他状似镇定地回答道。
只是同游而已,这有什么不能去的?
陈妤心想着,便应下了沈止邀约。
然而,一直跟在陈妤身旁却显得毫无存在感的流萤却突然警觉,这个月是七月,七月初七是乞巧节,乞巧节是什么日子?她就知道,这个人果然对郡主图谋不轨。
夏夜的风吹散了遮月的乌云,皎洁的月正缓缓升到夜空最高处。
直到出了北六宫,一直跟着陈妤的流萤才摆脱她好像很多余的感觉,对陈妤说道:“郡主,七月初七是乞巧节,那时只有彼此有意的男一女才会结伴同行。”
“是乞巧节啊,”陈妤反应过来,却依然没有当回事,“反正你也是要与我同行的,担心什么?”
此时,在北六宫中暗自窃喜的人完全没有想到,他设计好的乞巧节之行,会是一场怎样的旅行。
作者有话要说: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施耐庵《水浒传》
第十三章乞巧节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这一日的京城比起前两个月的寂静来说格外热闹,长街上挂满了花灯,街边有许多人摆着小摊,举行着对月引线的乞巧活动,在往远处些的空地上,少女们一同唱着乞巧节的歌谣,京郊有人在祭拜巧娘娘,以求自己能遇到知心人,或是求子。
北地的乞巧节也有许多有趣的活动,只是与京城仍有不同,故而陈妤与沈止行走在长街上时,她左看一下,右参与一下,觉得眼睛都要花了。
而沈止就冷漠地跟在他身侧,看着陈妤这样放松而又快乐的模样,他很是欣喜,不枉他想尽了办法才把护卫他自己的与护卫陈妤的两伙人,想办法都支远了些。
但是,他瞧着那寸步不离陈妤的流萤,目光沉了下来。
这侍女怎么这么不懂眼色!
没当他想借热闹而又有些暧昧的气氛靠近陈妤时,这侍女便会突然横插一脚,让他始终与陈妤保持着一点距离。
他简直要气死,脸色黑得快和锅底差不多了。
“三殿下,怎么了?”陈妤看着沈止难看的脸色有些奇怪。
沈止咳嗽了两句,说道:“可能是因为天气转凉,所以身上有些不适。”
陈妤停下了脚步,望着他说道:“那不如三殿下先回去休息?毕竟还是身体更重要一些。”
“不用了,”他对她说道:“是我请你出来的,这点小病自然无碍。”
陈妤了然地点点头,说道:“那我们便再去京郊看一看吧,你说那里有祈福的人,我很好奇。”
京城很大,从京城内到京郊要走很远,故而陈妤与沈止便换上了马车出行。
京郊与京城之中同样热闹,年轻的女子与男子们俱是结伴而行,向着南郊巧娘娘的石像而去,想去求得一份好姻缘。
由于游人众多,马车不便前行,陈妤与沈止便下了马车,走往石像而去。
他们来到了石像前,有人在前面跪拜着,为巧娘娘上香、献花、上贡,他们排在队伍后面,要等好一会儿才能被轮到。
但等待总是有些无聊的。
“阿妤,不如就叫你那侍女在这里先等着,我们可以先去别处看看。”沈止漫不经意地提出了建议。
流萤警觉地看向沈止道:“不行,我得贴身护着郡主。”
“你上回与阿妤一起入宫,也没见怎么护好了她。”沈止旧事重提说道。
不知怎么,陈妤听着那话仿佛隐隐有些埋怨的意思,大概是她的错觉。
“所以我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流萤就这样硬和沈止呛声起来。、陈妤忙着调解,没注意到有人就这样走到了她的身边,凉凉地说道:“不愧是长宁郡主的侍女,也是这样没规矩。”
陈妤一转头,就看见了相携而来的沈花影与柳鸢。
柳鸢的脸上带着几分歉意的神色,而沈花影那头却继续说道:“三哥你怎么非要与这般粗鲁不知礼的人为伍?”
沈花影鄙夷地看着流萤,“这若是我手下的人敢这样与主子呛声,这样没大没小的敢在主子面前称我,早被拖出去打死了。”
“看来公主您很治下有方,难怪宫女喜欢偷您那宝贝香囊。”陈妤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这乡下来的粗鄙村妇,什么时候能滚回你那穷乡僻壤,别污染了京城。”沈花影被陈妤一句话就挑起了怒气。
“说实在的,我也想回去,可是陛下偏偏要留我在京城,还真是公主您失望了。”
“你——”
眼瞧着陈妤与沈花影越吵越凶,沈止捏了捏眉头,沉声道:“不要吵了,毕竟是阿妤的侍女,我都没气,用不着四妹操心。”
听着他这句话,正在劝沈花影离开的柳鸢一愣,连话语带动作一并顿了一瞬,然而还是机械地劝着沈花影,终于还是将沈花影劝走了。
心有不甘的沈花影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陈妤一眼,路上便与柳鸢说起陈妤的种种不是来。
然而,柳鸢却完全听不去,条件反射似的应和着沈花影的话,而她的脑子里却始终回荡着方才沈止的话,或者确切来说是一个称呼。
阿妤?他怎么能叫她阿妤呢?她与他相识那么多年,也从未得到过这样亲昵的称呼。
陈妤该不会是铁了心的要挡她的路吧?
柳鸢的眼神完全暗了下来,她想之前或许是她太过天真和仁慈了。
另一边,陈妤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又被人盯上,但是流萤与沈止不再争吵了,她感觉到了一点宽慰,便也不到处走,只想拜一拜神像,讨个彩头就好。
而后他们也没有遇到什么人,而是寻着挂起的花灯往京城走去。
这路程很远,饶是以陈妤这样好的体力都颇为劳累,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了起来。
“饿了?”沈止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那眼角眉梢却带着一点笑意。
陈妤点点头。
“我知道有家不错的酒楼,我带你去。”
酒楼里歌女唱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酒楼中用饭的人很躲并且是成双成对的,小二一见沈止,便熟练地将他们带去二楼的雅间。
二楼一下子便清净了许多,他们在雅间坐下,甚至不用沈止张口,小二便开始传菜布菜。
他似乎常来这家酒楼,陈妤心想着。
不一会儿菜便上满了一桌,色泽鲜亮、模样精致,看着那菜肴陈妤都有些不忍心动筷了。
“你不喜欢吗?”沈止低声地问道。
陈妤连忙摇了摇头,便拿起筷子来先夹了离自己最近菜肴尝了一口。
入口即化,的确称得上是美味,但有一点,这菜是甜的。
她不太喜欢吃甜的。
于是陈妤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这一道,夹起来了另一道摆盘十分漂亮的菜肴。
嗯……还是甜的。
陈妤又夹起了其他菜肴,然而无一例外都甜的,她在内心里叹了口气,将筷子放下,擦了擦嘴巴。
“你吃完了?吃得也太少了些。”沈止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大约是今天不大饿吧,”陈妤睁着眼说瞎话,直接忽略了前面肚子咕噜噜叫的事情,又道:“我再喝碗汤就好了。”
沈止贴心地帮她盛好汤,并说道:“这酒楼的汤可谓一绝。”
陈妤拿起汤匙,稍微地尝了一口,这汤的确口感醇香浓郁,味道鲜美。
但是,这是一道甜汤。
陈妤有些艰难地朝着沈止一笑,说道:“的确还不错。”
只是她实在不喜欢吃甜的。
沈止看着她那极为勉强的神情,他的心里忽然一个咯噔,在梦魇之中,他的阿妤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容,而这笑容绝不代表着喜悦。
于是,他唤道:“小二,把菜单拿来。”
沈止又重新点了一桌。
雅间之外的长廊,店小二脚步匆忙地向不同的雅间送菜,今日是乞巧节,逛完了长街,感到劳累饥饿的结对的客人便会来酒楼用饭,是以今日酒楼的生意很好。
领班的人叮嘱着送餐的小二,说道:“看仔细了,天字一号间、天字二号间与天字三号间中的贵客,均非比寻常,千万要小心对待不得出差错。”
“天字一号间的客人喜欢素净的,故而要用汝窑青瓷的碟子,天字二号间的客人喜欢贵气的,故而要用粉彩瓷的碟子,天字三号间的客人喜欢青花瓷,故而要用青花瓷的碟子。”
雅间里,陈妤自然无从得知店家仔细周到的准备,她看着与她一起放下碗筷,静静看着桌上只动了几口的菜肴的沈止问道:“殿下为何不用饭,小二未曾问过,便上了这一桌的菜,应该都是殿下您喜欢的吧?”
陈妤有些疑惑地看着沈止,而沈止沉默了片刻了说道:“我今日也不饿,可以留给下人。”
正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动,连带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与女人尖锐的叫喊。
陈妤有些奇怪,便起身,想出去看个究竟。
然而,这时候却又小二捧着菜肴进来,对着沈止与她陪着笑,说道:“对不住两位,今日客人实在多了些,还请您二位再多等一会儿,其他的菜肴稍后就上。”
小二放下一小碟五香芸豆,宾又匆匆离开。
陈妤看了看装着芸豆的青花瓷碟,又看了看方才装着那些甜口菜肴的青瓷碟,心道,这酒楼倒是讲究,不同口味的菜肴都用不同的碟子装饰。
她吃了点芸豆,便果断闪身出去看热闹了。
而此刻的长廊也的确热闹,也有许多人从雅间中探出身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妤目测了一番,出事情的那间雅间与沈止和她所在的那间,只隔了一个雅间,故而女人尖锐而又愤怒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了陈妤的耳中。
“本宫早就派人告诉过你们,来这里用餐,必须用青花瓷盛着菜肴,每年那么多银子供着,都不能让你们记住这一点吗?”
虽然看不清模样,但陈妤听着这声音,总觉得有几分耳熟。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林杰《乞巧》
第十四章歹人
夜色深沉,但灯火驱散了黑暗。
陈妤津津有味地看着不远处的热闹,那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不过小二正好挡在了她的跟前,她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学习一些京城里的、不带脏字骂人的话。
要是能一边吃着芸豆,一边听就好了。
陈妤心想着,随意地放下手臂时,却感觉到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点温热的指尖。
她手一缩,猛地一回头,就见沈止面如寒冰,眼神锐利,端的是一派天家风范,让人心神摇曳,只是,他的手中还颇为不符合气质地拿着一碟芸豆。
“我想你或许想吃?”
他略带犹豫地将芸豆递给陈妤。
陈妤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眸仿佛是被初春的春水浸润,澄澈而又喜悦。
“多谢三殿下,我自己来拿就好了。”
她从沈止手中接过了那青花瓷碟,而那边正吵着的女子也拿出了五彩斑斓的粉瓷碟,厉声呵斥道:“本宫最讨厌这种俗不可耐的东西,你这店可以不用开了!”
店小二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说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都是小人的错。”
那小二一跪,陈妤便瞧见了那一直咄咄逼人的女子,她吃着芸豆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因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与她在京郊石像前见过面的沈花影,她身侧依然跟着柳鸢。
柳鸢也很诧异,但当她看到了在陈妤身旁的沈止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就开始在她的心里翻江倒海,又一点点上升堵在她的嗓子眼。
她对沈止与陈妤俱是一笑,便拉了拉沈花影的衣袖,在沈花影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沈花影便不再为难店家,而是转身回到了雅间之中。
店小二与领班俱是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这时候,陈妤旁边的那雅间里却又有人走出,那人眉目紧皱着,看起来充满着怒意。
“小二呢?我那粉瓷的碟子怎么变成青瓷的了?”
陈妤的芸豆没拿住,直接掉到了地上。
她怎么吃个饭都能碰到这么多认识的人呢?
而方才对小二发作的邱衍一见到陈妤,那火气却是没有那么重了,他甚至还有心调戏陈妤两句。
“在这样的日子里遇见郡主,想来是老天都在告诉我,我与郡主天生一对。”
直至,他看到陈妤身旁还跟着面色不善的沈止,那语气才收敛了几分。
而这时候,又有人从雅间走出来,直直地奔向邱衍。
那不是别人,正是月夫人,她的面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她用绣着鸳鸯的手帕掩住口鼻,咳了几声,声音里都透露出了虚弱,“侯爷,算了吧,我们不如回府上。”
邱衍心疼地看着月夫人,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地哄着,又对小二说道:“算你们走运。”
而这时候,方才回去的沈花影又出来了,她一出来没先瞧见柳鸢方才提醒过的,陈妤手里本该在她那的青瓷碟,而是先看到了邱衍揽着月夫人岁月静好的样子。
她几乎刹那间被噤了声,张着嘴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还是陈妤先开口说道;“我方才在这听半天了,殿下在找青花瓷的碗碟,八成是被小二送给我与三殿下这里了,不过只有这一碟芸豆,余下的叫小二仔细准备别再出差错想来也是差不多的。”
然而沈花影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仍然在看着邱衍与月夫人,直至邱衍发现了她,并随意地问了声好,沈花影才仓惶地又回到了雅间里,看上去好像还有几分狼狈。
“这是怎么回事?”
同样也回到了雅间之中的陈妤自言自语着。
“沈花影心悦邱衍。”沈止淡淡地向陈妤抛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陈妤竖起了耳朵,然而沈止却只是接着说道:“但是邱衍算不上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