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路灯一路往前走,心动小屋所在的位置不算偏,出了别墅区就能看到便利店和咖啡馆,附近还有超市和大型商场。
陆祈去买了一杯热牛奶,走出便利店,见李长思站在娃娃机前面,看着里面毛茸茸的娃娃,顿时失笑,去便利店买了一些硬币。
李长思双眼微微发亮:“你会玩吗?”
她没有玩过。
陆祈:“看别人玩过。”
他将手上的热牛奶递给她,将硬币塞进机器里,操控着手柄,开始抓娃娃,那探头又松还会抖,每次抓起来都给抖下去了。
“呀,又掉下去了,再来一次。”
“嗯。”
李长思捧着热牛奶,见他弯腰陪着自己玩这么幼稚的游戏,眉眼染上一丝笑意,仿佛前世很多无法实现的小愿望,在这一世,在另一个男人身上一一实现了。
上天对她其实也算是不错的。
两人花掉了所有的硬币还是没能抓到一只毛茸茸的娃娃,对视一眼,笑起出声来。
“走吧,幸好没有抓到,不然带回家,小棉花糖一定会哭的。”李长思笑道,他养的那只小比熊犬霸道的很。
陆祈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伸手轻轻拨了拨她卷翘的睫毛,沙哑说道:“上面有根碎发。”
“长思。”
“嗯?”
陆祈将她重重地按进怀里,埋首在她的发间,目光幽深狠戾,他想,他要为了她,背叛陆氏的过去和未来了。所有的一切罪孽都由他来背负吧。
李长思轻轻拍了拍他宽厚的背,眼角飞扬地笑道:“陆先生,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毕竟我这么美,一般人扛不住的。”
陆祈越发用力,低哑说道:“可我的身边从来不是天堂,你要与我一起下地狱吗?”
李长思目光一深,那真是太不巧了,她是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呢!
*
散步回来,两人各自分开回自己的房间。陆祈洗了澡,拿起那本无字的手札,翻开,摩挲着上面的血迹,每一滴都像是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本手札没有署名,年代比另外五本要更古老一些,它到底记载了什么秘密?
陆祈眯眼沉思,感觉眼角的小痣刺刺地疼,困意袭来,瞬间就陷入了梦境里,梦里是纯白的世界,天地间好似他一个人,他走在冰天雪地里,看见前方背影修长,飘逸似仙的男子,出声喊着。
那人却越走越快,越走越远,他一路追着上山,终于在山顶追到了那人,那人闪身进了道观,消失不见。
陆祈走进道观,便见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走过来,将一枚古青色的铃铛交给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生来五感不通,犹如玉石之人,是天生的修道者,也是弃绝红尘之人,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容易踏出那一步,跳出凡人的命数。
只是命中有一死劫,阿行,这铃铛可助你渡死劫,切记,铃铛裂开,则死劫将至,你且下山历练去吧。
渡过死劫,再回来。”
他木然地接过那枚古青色的铃铛,朝着老道士拜了三拜,然后扬长而去。他虽然没有推演自己的命数,但是也看到了掌心的生死纹,他的死劫另连着一条神秘的纹路,渡过则另辟天地,渡不过则身死。
山下的烟火气息比他想象的要浓郁,他走遍山川,体验着各地的风土人情,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帝都的孤云山,那山上有一座废弃的道观,这里将是他未来二十年的落脚地。
他不通五感,生性凉薄,天下人却尊称他一声寻鹿先生,说他可推演天下大势,就连帝宫里昏庸无道的君主也来拜见他,尊他为国师。
他看着那位君主的面相,这是天煞孤星的面相,妻离子散,兄弟阋墙,子女弑.父的刻薄面相。李氏王朝自他这一代就气数将尽了。
他在孤云山盖了几间小木屋,住了下来,过了两年清净的日子,然后觉得一个人住太清冷了一些,便起了收徒的心思。若是他没有渡过死劫,有了传人,推演术也不算失传。
收徒那一日,各大世家将适龄的子弟都送进了宫,元成帝也将自己所有的子女从帝宫各处搜罗了出来,黑压压地等着他挑选一人为徒。
他看到年愈二十,已然成年的皇子都在其中,觉得甚是荒诞。他并不比这些皇子大。
大大小小的少年和孩童们挤在御花园里,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他出考题。只看一眼,他便能看清这些人内心所想,从来不需要考题。
不过世人对能力超绝者是惧怕嫉妒,再排除异己,史书上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他出了一道题目,问他们为何要拜师,然后静静地等着这些世家子女和皇子帝姬们作答。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人群里,一个萌软的小帝姬被人推倒在地,打翻了笔墨纸砚。
那小帝姬还没桌案高,垫着脚尖,费力地拿着笔作答,因被人推倒,墨汁染了一身一脸,说不出的狼狈。
“十一妹妹,你衣裳都弄脏了,快点回去换一件干净的来,免得污了先生的眼。”
那小帝姬乌黑的大眼睛立刻蓄了一层薄雾,弱弱的,糯糯地说道:“十一没有其他的新衣裳了,先生定然不会介意墨香的。”
她用袖子抹了抹小脸,瞬间脸便成了小花猫,十分的可爱,然后吭哧吭哧地捡起地上的笔墨纸砚,朝着他远远作揖,糯糯地说道:“先生,十一可以换新纸作答吗?”
她冲着他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衣裳破旧,瘦骨伶仃,雪白的小脸上都是墨香。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诺。”
五岁才刚刚开蒙不久,定然是答不出他的题目,那位小帝姬却答的非常认真,他有些好奇,走过去一看,却见她在新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画了一幅画。
那画趣味横生,画的是孤云山和山间的小木屋,有天上流云,地下花草和偷食的雀鸟,还有赶着雀鸟一大一小两个人儿。
他俯身看着不及自己大腿高的小帝姬,温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帝姬仰起花猫一样的小脸蛋,软糯地回答道:“李长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的长思,阿娘说,长思会是一个讨喜的小帝姬。”
他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软萌小帝姬的头,觉得玉石一般的心都软化了几分,那时他并不知道,李长思这三个字成了他一世的劫。
第62章
景和十七年, 国师于孤云山收十一帝姬为关门弟子,满朝来贺。
兰景行没有想到他会收一个女弟子,只是见小帝姬乌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满眼都是破碎的希望,他无法拒绝。
他俯身用自己雪白的袖子轻轻擦了擦她污脏的小脸,这才发现她身上所穿的襦裙有处不起眼的补丁, 像是用大人的衣裳改成小衣。
她很瘦, 瘦骨伶仃, 小脸只有巴掌大,显得那双乌檀的杏眸越发大。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兽,跟他一样。对于帝宫的那些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元成帝昏庸无道, 骄奢淫逸, 帝宫里无名无分的小帝姬小皇子很多,很多小小你年纪就夭折。
他冲着她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自认为温和的笑容:“长思殿下, 可愿意随我学习一些四书五经?”
他没有定师徒名分, 只是将这位小帝姬带在身边,至于能学到多少看她的天分。
小帝姬眼睛发亮, 清脆地说道:“愿意。”
她冲着他笑, 眼睛亮亮的, 像是星盘里散落的星光。许是高兴的有些晕了头, 她伸出染了墨汁的小手, 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袖摆, 留下了一个黑黑的小手印。
对方窘迫地缩回手, 眼睛湿漉漉的:“先生, 对不起。”
像是林间的小兔子, 乖巧可爱,还爱撒娇。
他唇角弯了弯,温润说道:“无妨,小殿下回去收拾一下行囊,今日就随我上孤云山吧。”
小帝姬抿了抿粉色的小唇,怯怯地说道:“长思没有行囊,不用收拾。”
他不通人情世故,却从那些皇子帝姬凶狠嫉妒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处境,当天就带她回了孤云山。
元成帝见他收了自己的女儿为弟子,十分的高兴,赏赐了小帝姬不少的东西,还派了一个老嬷嬷上山来照顾她。
他不喜,小长思也十分的不喜,撵走了那老嬷嬷,两人就这样在孤云山住了下来。
他铺床她就抱着比她还高的枕头,他做饭,她就吭哧吭哧地去捡柴火,他煮茶,她就在梨花树下捡了一篮子的梨花。
他每天睁开眼睛,就见穿着粉嫩的小帝姬坐在他的木屋前,灿烂地笑道:“先生,早呀。”
他生性凉薄,五感不通,却觉得孤云山不再寒冷,师父说错了,他纵然生了一颗玉石之心,却也无法拒绝笑起来像太阳的小帝姬。
兰景行觉得自己的那颗石头之心慢慢被雕刻成了一张笑脸,他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教她最深奥难学的推演术,教她读书识字明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以及帝王心术。
如此以后她在帝宫也有保命的手段。
小长思十分的刻骨好学,每天一坐就是四五个时辰,反倒是他怕她过分用功,原本就瘦的小身体扛不住,便每每规定她最多学习三个时辰,余下的时间他便带她上山去挖山间的野菜和药材,下山去集市买新鲜的鸡蛋、羊奶和肉。
每天早上给她煮一颗清水蛋,晚上让她喝完羊奶再睡觉,更是费尽心思让她多吃点肉,然而她每每吃了两块便吃不下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
直到半年以后,她才渐渐能多吃几块肉,却依旧十分的克制。
也是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不是不爱吃肉,只是怕习惯了这样的膳食,无法再回到饥不果腹的日子。
那时他才惊觉,原来帝宫吃人,能让人心生阴霾,终生都活在那种无形的恐惧中。
就这样七年时间一晃而过,直到帝宫那边派人来接十一帝姬回去,他才惊觉小殿下已经十二岁了,确实不适合继续住在孤云山。
那日宫里来人,他坐在庭院内,看着青葱如玉的小少女收拾了自己的书盒和箱笼,让宫人拿下山,然后朝着他福了福身子,说道:“先生,长思下山啦~”
“嗯。”他别过头去,心头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回过头去看,却见她似是长高了,犹如春日里抽芽的柳枝,长长的丝带随风飞扬,走的坚决,没有回头。
他心口怅然若失,一连数月都未开口说话,每天睁眼第一件事情就找找门口的小人儿,见庭院空空才想起来,她已经好几年不再半夜爬起来坐在他的门口了。
半年后,他才慢慢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却开始盼着初雪日,盼着年关,这样便能名正言顺地接她来孤云山,考查她的课业,看看她有没有遇到难关。
不过十一殿下很忙,一年里只来两次孤云山,每每中午来,傍晚便回,而且性情也变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的袖摆,甜甜地喊他先生,也不会缠着他下山游玩。
她开始与他保持距离。
那时十一帝姬借着国师的名头在外收揽人心,插手朝政,生活骄奢淫逸,各种传闻一一飞上孤云山。
他怒急攻心,觉得她本不该是这样的人,也是从那时他才惊觉,半年未见她长高了许多,再一年未见,她眉眼都长开,成了帝宫里最美最嚣张的帝姬。
他知道她聪慧,却不知道她隐藏了最锋利的爪子,所以十年的悉心教导,她却走上了一条争权夺势的路。
他第一次动怒,写信让她来一趟孤云山,想听她的解释。但是她来了,什么都没说,只笑吟吟地说道:“先生,我派人在道观后面移植了一片梨花林,先生陪我去看梨花海吧。”
他无比失望,他自问以天下为局,而不知自己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殿下无需为我做什么,因为我也不曾为殿下做过什么。”那是他第一次说这样重的话,希望她能迷途知返,可她转身下了山,派人砍了那片梨花林。
后来,他去林内将满地的梨花捡起来,洗净酿了一坛梨花酿。
只要她放弃争权夺利,他就原谅她这一次,李氏皇朝气数已尽,她的那条路是死路,是绝路。
然而她没有认错,半年未上孤云山。
命运像是两条岔路口,曾经相依为命的两人,他一直留在原地等她,她却走的太远,无法回头。
*
房间的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冬日的冷风灌入,陆祈被冷风冻醒,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手札,内心惊惧,久久回不了神。
孤云山的小木屋,庭院梨树,常年清冷孤独的国师,长大后的十一帝姬,一切都像是他亲身经历的一样,在梦里他就是兰景行,而十一帝姬则跟长思长的一模一样
不通五感的先祖和冷宫里的小帝姬,注定是悲剧。所以,陆氏留下了一幅画,推算出十代以内的星盘,世代找着同名同姓的女子?
陆祈起身,修长的五指握紧,心口被无形的大掌紧紧捏住。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札,将它和那些古卷一起重新锁进了木箱子里,然后给蔚枕溪打了一个电话。
蔚枕溪半夜接到陆祈的电话,一看时间脸都黑了,咬牙切齿地说道:“陆祈,你最好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找我!我白天做了五台手术!”
凌晨三点吵醒他,三点啊,人干事?
陆祈按着眉骨,想满心的惊骇压下去,神情懒倦:“帮我挂个精神科。”
蔚枕溪闻言立刻小心翼翼地问道:“陆哥,好好的看什么精神科?”
陆祈:“找到了陆氏先祖的手札,然后做了一个有关前世的梦。”
蔚枕溪:“……”
还是挂精神科吧。
蔚枕溪抓狂了,他是无神论者啊,他陆家一直神神秘秘,他也顶不住啊。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是因为李长思和白灼的绯闻,还是集团有人卷款跑路了?”
陆祈薄唇抿起,知道他不信,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但是与其说那是梦境,不如说是封印在手札里的记忆,被他无意中读取了。
“枕溪,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帮我照顾好长思。”陆祈声音低哑,双眼通红,“远远的看着她安好就行。”
蔚枕溪:“……”
蔚枕溪轻咳了一声:“我对李长思真的没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