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稍安勿躁。”杨严嗓音温润。
“属下本已吩咐人将那女子走水路送往韩国交给接应的人,再将她从韩国送回郢都。这样一来至少可以耽误三天时间,又能坐实镇国公府做贼心虚,才会绕道韩国意图掩人耳目。
“可是押送之人不可靠。”
“应当不会。属下的人不善划桨,因此特意找了一对贫苦的渔民兄弟,让他们分开运送以迷惑镇国公的人。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属下告诉他们,若能顺利运达,将额外再给他们十贯钱,若是运不到,他们兄弟的命就没了。属下看这兄弟俩感情极好,不会不顾对方性命。”
“那为何还是出了纰漏。”陈朝先充满戾气地质问。
“丞相,就算那小丫头侥幸逃回了国公府又如何,她的丫鬟还在咱们手里,指认镇国公的供状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陈朝先想到了什么,突然诡异地干笑几声,目光阴森得即使是杨严都不寒而栗。
此时镇国公府中一片愁云惨淡。
无论怎么喂食,宁久微都咽不进去。
这可急坏了一大家子人,宁久微庶出的妹妹宁久安刚刚得到消息,现下也来探望了。
“禀老爷夫人,外面有个小孩儿,想翻墙进院里,被护卫抓住了,他叫嚷着可以救大小姐。”有丫鬟来报。
“请他进来。”王氏毫不犹豫地说道。
现在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能放过。
护卫带进来一个小男孩,面色黝黑,眼睛明亮,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倔强,正是被杨严差遣送宁久微去韩国的何力。
“俺能救她。”何力大声说道。
这话他已经说了很多遍,可是没人信。
“小孩子,你知道这个大姐姐是怎么回事吗。”王氏一脸慈祥地问道。
“俺知道,她是溺水了,嗓子坏了,吃不了饭。”说完又瞥了眼王氏,“你是能做主的吗,俺都说俺能救她。”
“乖孩子,你告诉奶奶,你有什么法子?”
“俺从小就在江边打渔,这种溺水的人俺见的多了,只要拿一片带茎的大菏叶,刺破菏叶的蒂心,在卷曲的菏叶上倒上米汤,就能通过茎管流进人肚子喽。”何力边描述边比划。
众人皆是一喜,可马上又转喜为悲。
时下俨然立冬,哪儿还会有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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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风中跪求
梁国今日却是发生了件奇事。
向来勤勉的国君梁玄,今日下朝后却不见了人影。
前来禀告政事的大臣围在梁玄书房外,没有一个人清楚梁玄到底去了哪儿。
上林苑中,北风瑟瑟,松柏耸峙。
太后的抑郁症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的锻炼和治疗,病情已经基本稳定,只要不再发生令人心情不快的事情,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复发。
御宿院中,太后房门口的银杏树仍旧金黄,谁还记得曾有少女在此翩翩起舞。
堂前弯弯曲曲的鹅卵石路上,直挺挺地跪着一个清俊的黑衣人影。
太后在屋里静静地抄写佛经,一阵寒风扫过,镇纸再也压不住被风卷起的书页,正如太后怎么都静不下的心。
“吱啦”一声,房门开了,张嬷嬷端着碗梨羮走了进来。
“他,还在外面吗。”太后揉了揉眉心,头疼地问道。
“王上从早晨到现在,已经在门口跪了四个时辰了,奴婢去送水王上也不肯喝。”张嬷嬷也是看着梁玄长大的,很是担心梁玄身体。
“玄儿从小就固执,认准的事一定会坚持到底。可这次,哀家为了先王,为了整个梁国,不能答应他的请求。雨竹,你可会觉得哀家狠心?”太后黯然问道。
张嬷嬷全名张雨竹,是太后的陪嫁丫鬟,也是最了解太后的人。
“不管太后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王上,为了梁国。王上现在只是一时糊涂,日后定会明白您的一片苦心。”张嬷嬷温言劝慰。
“打从第一回见面时玄儿看卫姑娘的眼神,哀家就知道玄儿心动了。秋朝节时,玄儿和卫姑娘一起去逛庙会,哀家也是知道的。先王要求极高,玄儿自小过的苦,难得遇到喜欢的姑娘偶尔放纵下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一切,只能限于喜欢,那根线,玄儿不该去碰。他要娶的,是陈国的公主,而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太后语气骤然变冷。
“他今天能为了救那个丫头的命就这么威胁哀家,焉知哪日他不会为了那个丫头而放弃求娶公主。那丫头留着,对我梁国始终是个祸害。”太后语气越发坚定。
张嬷嬷试探地为梁玄求情:“王上怎么敢威胁您,您又不是不知王上极为孝顺。这次王上想要太清池中的菏叶,完全可以直接派人去取,可是王上选择先求得您的同意。”
张嬷嬷的话反而激怒了太后:“反了天了,他要是敢偷拿或者硬抢,我就把满池的菏叶都给他铲了!”
“去请淑仪长公主来。他们姐弟情深,想必他长姐的话他能听得进去。”太后无奈地说道。
淑仪长公主梁锦华比梁玄年长两岁,三年前下嫁于傅相的长子,傅时楚。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婚后夫妻融洽,感情甚笃。
梁玄少时练功辛苦或者被父王责罚时,梁明华都会在旁求情,姐弟俩感情一直很好。
淑仪公主收到太后的消息,顾不上用晚膳,急匆匆地就赶了过来。
太后告诉她,梁玄为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居然不顾自己身体也要违逆母后,她想不到向来孝顺的弟弟会做出这种事情。
她更加诧异的是,梁玄自小就被立为储君,心中只有国家,连花容月貌青梅竹马的郑意都不放在心中,这名女子又是何方神圣,可惜太后没有告诉她女子的身份。
淑仪赶到御宿院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梁玄面向正屋,身子跪得笔直,膝下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梁玄今日没有着冕服,只穿了一件黑色锦袍,腰间以玉带相系,宽肩窄腰,乌黑的长发和衣摆,在风中瑟瑟翻飞,称得身姿越发清俊单薄。
梁玄虽然跪着,但眼睛始终看着前方,看向屋内,见淑仪公主来了,梁玄轻轻唤了声,“姐”。
淑仪心疼不已,这要是再跪下去,膝盖怕是废了。
“王上您先起来,母后最疼您,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商量。”淑仪作势要将梁玄扶起来。
“孤不起来。”梁玄看了眼屋内,平静地说道。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外人,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不顾自己身体,执意要惹怒母后吗。”淑仪公主气道。
“长姐,我只是想救她。”梁玄见淑仪公主生气了,也没有再自称孤。
“救了她以后呢,你莫非还要娶她。”淑仪顿了顿,“况且那女子对你未必有这般心思。”
梁玄脑中一幕幕地闪过和宁久微相处的点滴,那一颦一笑和最后的潸然泪下,她定是用情至深……
宁久微表示,老娘才没有哭,你搁这儿瞎脑补什么。
“救了她,我会去陈国提亲。”
他长久冷寂的心,曾经一点点被捂热,终是再次沉没了下去。
但只要宁久微还活着,他心中就仍有一片美好。
“既然你不想娶她,为何又执意要救她。”淑仪不能理解。
梁玄只垂眸不语。
梁玄昨夜接到顾南的传书,得知宁久微虽已找到但是命在旦夕,急需一杆新鲜的菏叶救命。梁玄焦急万分,立即赶到上林苑,向太后求一杆菏叶。
太后本来已经同意,可听说他是为宁久微求的后便雷霆大怒,将他赶了出去。
梁玄不敢在上林苑强抢,只能下朝后又来向太后恳求,谁知再次被太后严词拒绝。
他知道每多拖一刻,宁久微离死亡就更近一步。梁玄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一撩衣摆,跪在院中,恳求太后的准许。
梁明华看着梁玄这副沉默不语的样子,又气又急。
梁玄自小就是个闷葫芦,有什么话总是憋在心里不说,被父王惩罚的狠了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梁玄缓缓抬眸望向淑仪,“长姐,我求你,求你帮我向母后讨一杆荷叶,我,求你了。”
他知道母亲和长姐虽然疼他,但他们更希望他能成为明君,但是这次,他想任性一次。
淑仪公主惊怒交加。自己的弟弟,被罚绑沙袋抄书时没求过她,被父王责打时没求过她,今天居然为了救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开口求她。
她的弟弟是梁国的国君,是梁国的希望,他应该是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君王,不该如此儿女情长。
她有一瞬间觉得太后的做法是对的,对梁玄有这么大影响力的人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
暮色沉重,北风萧瑟。
下人和护卫早得了吩咐不得靠近,堂前只有梁玄孤单的身影。
梁玄已经难以维持笔直的身形,却仍旧倔强地不肯倒下。
屋内烛光摇曳,很是温暖。
淑仪公主正在帮太后揉肩捶背,“母后,玄儿志向高远、心志坚定,断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就置梁国大业不顾。女儿相信他,只要这次救了那姑娘,玄儿定会全心全意去陈国提亲。”
“凡事只要开了头,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太后仍旧不肯松口。
“母后,那名女子究竟是谁?为何我竟丝毫不知情——”淑仪公主突然想到什么,心中一紧,“是否与秋朝节那日玄儿遇刺有关?”
见太后不说话,淑仪公主急了。
“玄儿已经在外面跪了六个时辰了,哪怕玄儿自小习武身体强健也坚持不住啊。外面天寒地冻的,再说那鹅卵石凹凸不平,再跪下去膝盖怕是要废掉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太后长叹一声,终是妥协了,“锦华,你去把玄儿扶起来吧,就说哀家应了,但他务必说到做到,此生不可再有念想。”
淑仪公主眼睛一亮,激动地走到屋外,想要告诉梁玄这个好消息。
“快来人啊,去请周太医过来。”淑仪公主突然高声叫道。
梁玄自从先梁王骤然离世后,一直忙于政务早已心力交瘁,今日又在寒风中连着跪了六个时辰,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失去了意识。
太后听到叫喊声出门一看,登时脑中一片空白,跟着晕了过去。
御宿院中乱作一团。
淑仪公主忙于照顾太后和梁玄,只得吩咐萧衡去太清池中摘一株荷叶,装入包裹让顾南的信鸽再连夜送回去。
看着昏迷的一老一少,淑仪公主无奈地长叹一声。
眼下这局面她一人实在难以应付,郑意心思细腻处事体贴,有她在自己定能轻松不少。
“你们去郑府通知意儿表妹,请她来为太后侍疾。”
王上竟会为一名女子下跪请求太后,此事绝不能让旁人知晓。
“对外就说,秋朝节时,王上微服被刺,坚持几日这才病倒,至于当时在场的其他人——”
淑仪公主犹豫了下说道:”被刺身亡。”
第17章 苏醒
鸽子速度极快,晨光犹熹微时便飞到了镇国公府。
顾南收到荷叶后大喜过望,连忙送到宁久微房间。看着宁久微终于能进食,宁家人悬着多日的心终于能放下了。
宁远率家人去感谢何力时方才想起,为何他看都没看,就知道宁久微溺水了。
当被问到这一问题时,何力小脸涨得通红,目光闪烁,半天说不出话。
宁远阅人无数,哪还看不出来何力这是做贼心虚。
“还不从实招来!”宁远声如洪钟,仿若惊雷炸在何力耳边。
宁远的声音带有不容违抗的威严,何力声如蚊蚋,“俺,俺把她带到江上,她威胁俺,就自己跳到江里了。”
何力吞吞吐吐地,终于把事情讲了一遍。
众人从他颠三倒四的叙述中,勉强把来龙去脉理清楚了。
那日何力受杨严的指使,要带宁久微在江上漂三天。宁久微知道自己若不回去将会给镇国公府带来极大的祸患,因此用了各种办法恳请何力改道带她去陈国。
若不能完成任务,何力的大哥就要没命了,所以何力自是不肯。宁久微没法,只能趁何力不注意,跳到江里。
宁久微记得,何力说过,对方是要他将她活着带过去,而不是要她的尸体,说明活着的她更有价值。
因此她才冒险一赌,不管是因为任务还是出于良心,她赌何力不会不救她。
果然,何力虽然犹豫,但最后还是把她救了起来。
只是虽然救了起来,但仍不肯带她去陈国。宁久微没法,即使溺水的绝望感和恐惧感她再也不想感受,仍强忍着身体的抵触,再次跳入了江中。
何力见宁久微如此决绝,只好服软,带着她回了陈国,条件是她要帮他救回他大哥。
宁远听完后,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你放心,此事杨严不找你也会找别人,反而本公还要感谢你救了微儿。你大哥若是走水路回陈国必然经过阳城和朔城,此事包在我镇国公府。”
午后,得到宁久微已回府消息的顾北快马加鞭赶回了镇国公府。
顾北单膝跪地:“国公爷,顾北办事不利,导致小姐被歹人抓走,请您责罚。”
宁远上前扶起顾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宁远指着何起问道:“此人是谁?”
何起是被担架抬回来的,浑身血迹斑驳,奄奄一息。
“回公爷的话,此人受奸人指使,用稻草人假扮小姐迷惑臣等,臣之前严刑拷打也不肯说出小姐在哪儿。现在小姐既然找到了,臣想着通过他可以找到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还能有谁,左不过是陈朝先那个老匹夫。”宁远冷哼一声。
“亦可用他跟丞相交换木桃,木桃留在丞相手里始终是个祸患。”
“我正有此意,此事就着你去办。”
顾北吩咐下人将何起关押在外院的柴房,并找大夫来替何起疗伤,至少得保住他的性命。
此时何力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大哥离他只有一墙之隔。
宁久微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车祸,有白无常,有一个西装背影,还有梁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