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郑意的目光看了过来,宁久微笑盈盈地问道:“不知小姐可能分在下一碗,让在下开开眼?”
宁久微虽然衣着简陋,一双眼眸却是亮如繁星,叫人移不开眼,声音更是清冽悦耳,好似春日的泉水般令人心旷神怡。
可就是这般好听的声音在郑意耳中,却和宣判死刑无异。
宁久微勾了勾唇,高声说道:“郑小姐,您每日守在这儿施粥多累啊,不如直接将谷米分发给四方灾民,方便您,也方便他人。”
灾民们听到宁久微的建议纷纷停下了打斗,眼睛放光地盯着郑意。
他们这段时间日夜守在城门就为等着一日两顿粥,早就不耐烦了,若是可以谁想背井离乡,在家还能找点事做,也不至于为了一口粥大打出手。
郑意屡遭冒犯都未改分毫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没想到这渭城中还有人敢和她过不去……施粥是她接近梁玄的唯一途径了,决不能就此罢休。
见宁久微穿的仅是普通粗麻衣服,郑意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柔声说道:“这位小兄弟,你既然饿了,就快过来喝碗粥吧。”
呸!惺惺作态,宁久微在心中呕了一口。
“郑小姐的粥不是一般的粥吧。”宁久微闻着扑鼻的香味,眸色沉了下去,“这一锅粥至少值百两银子吧,郑小姐好手笔。”
“郑小姐的粥香成本如此高,注定量不会多。可每天吸引来的灾民数以千计,有多少人能真的喝上一口粥。”
宁久微眼中的寒意越来越浓,“退一万步说,就算每个灾民都能喝上粥,灾民们每天要么光顾着聚在那儿等候,要么来回奔波反而使身体更加虚弱,夜里也只能随地躺下,身处秽杂之处,很容易染病,引发瘟疫——”
“数千号人就这么聚在一处无所事事,一旦引起大规模的民变,郑小姐可负得起责!”
宁久微一双明眸沉如寒星,冷冽的眼神直直地射向郑意。
明明只是个粗鄙的孩童,为何会有这种眼神。
郑意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和想法在这种眼神下都无所遁形,仿佛被扒光了般□□裸。
他人总以为她是梁玄的表妹,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梁玄对她有多么冷淡,因此这次机会她必须抓住。
“你告诉姐姐,是谁教你说这番话的。”是傅家,还是徐家,亦或是周家。
虽然郑家是渭城的第一大世家,但城里眼红王后位置的可不止她一人。
“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闻出来的,若是郑小姐心中没鬼,可敢给我一碗粥。”
郑意姣好的脸庞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终是不敢留下证据,只能勉强挤出一句:“今日施粥到此为止,”便带着护卫匆匆离去。
郑意熬的粥本就不多,没了护卫镇压,灾民又冲上去抢锅璧上剩下的粥。
看着骨瘦如柴的灾民为了一点残羹而大打出手,宁久微心头怅然若失。
宁久微暗自许诺,不出一个月,必会让灾民家家户户都能分得谷米,而不必为了一碗粥枉送性命。
乌泱泱地一帮人就这么走了,只留下一地狼藉。宁久微回头去找木桃和顾南,却见到两张震惊的脸。
“小姐,小姐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木桃惊讶地话都说不清楚了。
宁久微也知道自己表现地有些突兀,但顾南和木桃是她最亲近的人,她的异常迟早也瞒不过他们,便状似随意地说道:“我以前深受佛经影响,少言寡语,与人为善。来梁国后见灾民如此可怜,故而忍不住开口声援。”
见两人似懂非懂的样子,宁久微嘴畔扬起一抹微笑,眼波流转间透出粗劣麻衣也掩盖不了的自信神采:“你们可知为何我一提到粥香,那位小姐脸色就如此心虚?”
顾南和木桃面面相觑,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施粥只是让灾民饿不死,而不是让灾民吃饱。刚刚那位小姐为了吸引灾民壮大声势,自作聪明地在里面加了肉末虾皮,甚至还有名贵香料。即使不饿的人都会想喝,本来就人多粥少,有灾民想多喝,必然有人喝不到,挤踏冲突都是迟早的。”
至于用分发谷米取代施粥是出自明代永乐年间的记载,也是有史可据,并不是她随口胡诌。
木桃虽然听得迷迷糊糊,但是不妨碍她本能地吹捧自家小姐:“小姐懂真厉害!”
宁久微暗想:那可不,好歹自己也是华大毕业,正准备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 ,谁知上班第一天就被车撞死了。
顾南边走边腹诽,不愧是国公爷的孙女,刚到渭城就得罪了一位娇滴滴的小姐,看样子在梁国地位还不低,他得赶紧联系国公爷的人马查查这位小姐的身份。
宁久微初战告捷,自是心情高涨,而此时,男主梁玄,却是眉头紧锁。
先梁王在与陈国的函关一战中战败身亡,梁玄作为世子接任梁国国君,书中这个时候正是梁玄最难熬的一段岁月。父王去世母后病重,梁玄以十六之龄,毅然担起整个梁国。
此时的梁国,接连遭受战败和旱灾,梁玄这段时间几乎是住在了议事殿中。
梁玄此时就站在窗边,不动声色地看着窗外越发金黄的银杏。一身玄色冕服衬得身形修长挺拔,黑发上冕冠高束,好似一棵屹立悬崖的墨松。
秋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都染上了淡淡的光辉,如玉般的脸庞上有着好看的五官,长眉入鬓,目射寒星,当得是俊美无筹。
时下虽已入秋,殿内空气却十分凝滞,一众大臣正在疾声争辩,一时间仿若盛夏。
“我梁国精兵强将,以一当十不在话下,若非此次先王受奸人蒙蔽,陈国贼子必败无疑。”
说话的大臣声如洪钟,赤髯如虬,正是梁国太尉薛来。
梁相傅冲捋了捋胡须,摇头道:目前我国接连遭受天灾战乱,国库粮食有限,不宜再与陈国开战。应先设法稳住陈国,再徐徐图之。
薛来很是不以为然:“傅相以为,陈国凭何要给我国时间,休养生息?我若是陈王,那必须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傅冲素知薛来的性子,闻言不由叹了口气,“薛太尉,陈国此战虽胜,但也损失惨重,若要再发动战役,也得顾虑在其边境虎视眈眈的卫、韩两国。”
傅冲看了眼窗边的梁玄,双手作揖,试探地说道:“臣有一计可解当前困境。”
“如今可以丰厚聘礼,向陈国求娶公主。”
第3章 设法潜入
众臣听得此言皆看向梁玄,傅冲继续说道:“通过与陈国联姻,既可以震慑别国争取时间休养生息,又可为我国争得一份助力。”
郑长海一直想将郑意嫁作王后,自是出言反对,“傅相是收了陈国什么好处才会出此下策?”。
梁玄突然回过头,目光淡淡地扫过群臣,明明是极普通的一眼却有逼人的压迫感,众臣顿时噤若寒蝉,低下头不敢与梁玄对视。
门外却突然传来女子的吵闹声,透过木门也能隐约有女子在唤“表哥”,郑长海一下认出了这是郑意的声音,眼神不由微妙起来。
梁玄的目光又飘到了窗外,众臣身上压力一轻,终于松了一口气。
郑长海连忙说道:“王上既还有要事,臣等先行告退。”
郑长海作为当朝御史,他这么一说群臣哪儿还能不明白什么意思。梁玄虽刚刚继任,但素有威信,见梁玄未置一词,群臣纵然不甘心也只能齐齐退下。
待众臣离去后,郑意想到方才郑长海临走前对她使的眼神,露出她认为最完美的笑容,走到梁玄身边:“表哥,您都好久没有见意儿了。意儿今天如果不是在议事殿门口等着,还不知道表哥竟然要娶妻了?”
梁玄知道郑意自小就想嫁他为妻,可郑意虽美,他内心却从无半分波澜。自小父王对他要求极严,他这一生所求唯有振兴梁国,只要对梁国有益,娶谁并无半分差别。
看在太后的面上,梁玄耐着性子哄道:“并无此事,孤朝政繁忙,母后卧病,表妹有空不如去陪母后,帮孤分忧”。
郑意这些天好容易见到梁玄,本不愿就此离去,但转念一想如果能把姑母侍奉好,梁玄不就欠自己一个人情,于是也不再纠缠。
哄走了郑意,梁玄脸色骤然变冷,厉声讯问护卫萧衡:“孤与众卿商量要事,竟容人靠近,你可知罪。”
萧衡连忙单膝跪地,回道:“臣知罪。刚刚郑小姐满脸泪痕,直说要见您,臣等不敢用强,一时不察,竟让郑小姐闯到了书房门口”。
他跟着王上也有五年了,郑小姐花容月貌,又对王上这般温柔体贴,王上居然丝毫不心动,不愧是冷血的王上。
“发生何事。”
梁玄古井无波的声音令萧衡心下一紧,连忙将暗线传回的粥棚□□详细地讲述了一番,并且专门提到宁久微虽然着男装,但是明眸皓齿,且留有耳洞,应是隐藏身份的女儿身。
“可知此人身份?”
“只知道此女子一行三人,自称从卫国来”。
卫国与梁国接壤,两国百姓常有流动,梁玄也不想再过多留意这种小事,毕竟郑意也是一片好心。
突然梁玄皱了皱眉,“你说郑意的粥闻着很香?”
“是的,据暗线说,粥有肉香。”
当真荒唐。
看来此次□□并非无妄之灾,若任由郑意继续施粥,灾民越聚越多,渭城恐怕都要大乱。
梁玄刚毅的脸庞微扬,清冷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浅的弧度,露出几分玩味,几分警惕。
“萧衡,你派人严密监视这名女子,若有异常,随时报告。”
梁玄狭眸微阖,那卫国女子此番作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宁久微此时还不知道粥棚发生的事情已被梁玄知晓,正带着木桃兴致勃勃地在游玩梁国都城,渭城。
经过历任梁王的整饬吏治、劝课农桑,渭城如今已颇具繁荣景象。主干道两边车水马龙,码头旁摊贩生意兴隆,店铺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药铺等等不可胜数。
宁久微生前一直忙于学习,已经很久没有逛过街了。两人刚从梁国最大的首饰店蔽月阁出来,便见到前方街口告示牌旁围了一群人,很是热闹。
宁久微灵活地带着木桃钻进人群,发现是梁兵在张贴告示。由于先梁王驾崩,梁太后闻听噩耗,一病不起,宫中太医束手无策,梁玄特面向全天下征集能人异士为太后治病。
看完告示,宁久微一脸跃跃欲试。书中并未提到太后曾经病重,想来是被人治好了。她虽然不会看病,但这是她接近梁玄唯一也是最好的机会了。
至于木桃已经对宁久微的奇异表现见怪不怪了……
第二日,宁久微恢复本来面目,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女装。天青色烟罗裙配上玲珑双蝶步摇,耳边坠着明月珰,肤若凝脂,聘婷婉约,如出水芙蓉,巧笑嫣然。
饶是木桃日日跟在宁久微身边也不由得看呆了,她甚至觉得小姐比在陈国时更加好看了。
其实宁久微个人更喜欢穿亮丽一些的衣服,不过在梁国还是要低调行事。
宁久微信心满满地出门,木桃不知道自家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向来唯小姐命令是从,也不多想,只赶忙跟上。
两人走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山庄前,门口有侍卫巡逻把守,牌匾上书“上林”二字。
宁久微带着木桃躲在远处,只见来来往往许多大夫,有的已耄耋之年,有的方才而立,凡是进入山庄的均被守卫要求出示推荐信和名帖。
小桃急了:“小姐,您是要进入这宅子吗。咱们一没推荐信二没名帖。而且这儿这么多守卫,就算奴婢武功高强,也没法带您闯进去呀。”
宁久微忽略木桃的自夸,说道:“改变整个镇国公府命运的关键人物可就在里面。木桃你在这儿等着,若我到今夜子时还没出来,你和顾南去找祖父安插在渭城的人手商量办法。”
王宫她定是无法进入,今日为太后看诊,人员冗杂,这个机会她必须把握住。
两人等了一阵,有一眉清目秀的小郎君没带药童孤身前来。这小郎君气质如玉,身挺如松,当是人品雅致之人,眼见已经通过核验,一只脚已经踏入山庄。
宁久微连忙冲了出去,对着小郎君的背影大喊:“相公,留步!”
小郎君身影一顿,不由地回头望了望。
宁久微连忙上前,一把挽住小郎君的手臂,冲着守卫欠身行礼:“守卫大哥好,妾身是这位大夫的娘子,平素都是妾身帮他抓药。今日来得晚了些,还请大哥放妾身一起进去。”
守卫见郎君没有反对,挥了挥手便放行了。
宁久微生怕守卫反悔,趁着小郎君还没反应过来,连忙挽着快步往里走。
走进山庄,才觉出内有乾坤。庄内气温明显比外界高,已是深秋仍然花香萦绕、郁郁葱葱,庄内山水岛屿、离宫别馆、奇果佳树、瑰禽异兽应有尽有。宁久微看着路边阔叶黄花的药草,甚至觉得是自己以前玩游戏时认识的疗伤圣药,鹿活草。
宁久微正出神,听到一个诺诺的声音说道:“这位,这位小姐,你能放开在下了吗。”
饶是宁久微脸皮厚如墙,现在也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转过头正欲解释,却发现少年如玉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色,像初春时的桃子尖,宁久微细看之下只觉少年眼神清澈,样貌俊俏,少年的脸颊却在宁久微的注视下更红了。
宁久微连忙放开少年手臂,盈盈一拜:“郎君不好意思,是小女子唐突了。我叫卫九灵,这次是专程从卫国赶来秦国,为太后治病。由于我的推荐信丢了,只好借助公子进入山庄,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叫你相公的是卫九灵,偷偷溜进来的也是卫九灵,保命还要靠小号。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卫小姐名唤九灵,可是出自《离骚》?”
宁九微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把名字倒过来念,也能被着这少年说得头头是道。
看着少年一本正经的样子,宁久微笑嘻嘻地说道:“正是,我可是品行高洁,志向远大。”
少年从没听过人如此自夸,一下子被噎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宁久微虽然觉得少年很有意思,但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道:“今日是我唐突了,改日有空定当登门拜访。”
宁久微已经走远了,少年在原地仍不舍离开。回忆着刚刚少女挽着他时传来的淡淡幽香,似松木,又似春日里的桃杏,如此令人沉醉。
等回过神来却发现,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宁久微他的名字和住址,她说什么改日拜访都是骗他的,少年沮丧地想到。
少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怎么就帮宁久微混了进来呢……更加沮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