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久微循着人声向山庄深处走去,越往里走温度越高,之前又看到许多奇珍异草,可能是有温泉一类的存在,难怪太后会在此处养病。
沿着弯弯曲曲的鹅卵石路,走至一处庭院时豁然开朗。
庭院中央聚集着许多医者,宁久微心想,这里应该就是太后的居所了。
“意欲食,复不能食,常默然,欲卧不能卧,欲行不能行……身形如和,其脉微数。根据《金匮要略》中的记载,太后应是百合病。”
“一派胡言,根据《景岳全书》所言,太后因病而郁,至若情志之郁,则总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太后明明是郁疾。”
医者们对太后的病症看法不一,众说纷纭。
宁久微发现此次穿书后,自己本就上佳的记忆力变得更加优异,过目不忘乃至过耳不忘。医者们的言语宁久微听在耳中,就如打印机一个字一个字地印下来般的记忆深刻。
从众人的议论中,宁久微提炼出有效信息:太后得知先王去世后悲痛欲绝,一直闷闷不乐,有时甚至出现幻觉,大白天地呼唤先王。其余时间,不语、不动、不食,即使说话也声音低沉、对答困难。
宁久微觉得这种症状十分熟悉,正凝神思考是在哪儿见过,突然被众人的行礼声打断。
宁久微抬头一看,太后坐着轮椅从屋内徐徐出来,身边站了一位华服女子,正是前日刚见过的郑意。
第4章 古代的抑郁症
郑意站在太后身侧,满头珠翠光彩夺目,双手规矩地交叠置于身前,低眉颔首,一派温婉贤淑,丝毫不见昨日的狼狈样。
太后朝着众人礼节性地微笑后,便一直把玩着手里的翡翠杯,并不关心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些日子郑意一直陪伴着太后,这次也向太后引荐了大夫:“姑母,这是意儿特地为您从平阳请来的薛神医,他在晋国可是专为王室看病。”
“拜见太后,”薛神医顺势说道,“请容草民为太后把脉。”
太后仍旧不发一言,也没有动作。宁久微瞧着太后这毫无活力的样子,有些像修仙文中的灵魂出窍。
郑意只好将太后手腕轻轻摊开,请薛神医探脉。
薛神医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回禀太后,太后这病并不难治,草民这儿有秘制的丹药,只要连续服用七七四十九天必能痊愈。”
见薛神医如此说,郑意面色一喜。
只见薛神医拿出了一枚朱红色的浑圆丹药献给太后:“此药乃草民特地为太后炼制,名叫十香返魂丹,可以镇气安神——”
“噗,”人群中突然有人笑了一声。
身旁的人甫一出声,宁久微就暗道不好,悄悄地往旁边挪去,转念一想反正自己现在着的是女装,也无人认识自己。又暗恼自己都还没笑,他笑什么。
郑意听到笑声,扭头看向出声的地方,视线正好落到刚准备撤退的宁久微身上,对上宁久微那一双灵动的眼眸。
这人着女装之后更加面目可憎了。
自从那天从粥棚铩羽而归后,郑意便派人暗查宁久微的身份,得知她只不过是从卫国来的富商之女,便一直想找回场子,她要让宁久微也体验到在大庭广众之下颜面丢尽的耻辱。
今日为太后治病事关她能否得到梁玄青睐,绝不能再被宁久微破坏。
“抓住她,她是陈国派来的奸细!”郑意突然吩咐守卫,也不再去管刚刚到底是谁在发笑,当务之急是堵住宁久微这张可恶的嘴。
这些天郑意一直在庄内陪伴太后,俨然已是上林苑半个主子,守卫闻言立马将宁久微团团围住。
“郑小姐一口一个奸细,空口白话污人清白,未免有失梁国风范。”无凭无据的,宁久微丝毫不惧。
“小女承蒙太后信任负责山庄安全,为了太后安危着想,烦请这位姑娘把名帖或者邀请函拿出来,大家皆可安心。”郑意温和可亲地说道,实则是说若宁久微不配合就是在危害太后。
“启禀太后,这位卫小姐,名叫卫九灵,乃是卫国人,绝不会是陈国奸细。”傅时晏突然现身拦住守卫,帮宁久微求情。
“傅时晏,你出言包庇,傅丞相可知道?”郑意没想到傅时晏向来懦弱,此时竟会出面保宁久微,只好暗示他小心祸从口出。
宁久微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刚刚帮她进来的小郎君竟是梁国丞相之子,更没想到傅时晏会帮自己说话。虽然她并不惧怕郑意,还是心中一暖。
郑意以为这样就能堵住她的嘴吗,呵,天真。
宁久微小嘴一嘟,顿时泫然欲泣,委屈地说道:“郑小姐昨日刚邀请的在下,怎地今日就不认人了。”
郑意:“!!!”
“你,休要胡乱攀扯。”郑意没想到宁久微竟能如此颠倒是非,娇娇柔柔地指责宁久微,如弱柳扶风,微红的眼眶让人心生怜惜。
“好啊,郑家的女人果然都是忘恩负义之辈,昨日我帮郑小姐解决了粥棚的暴动,郑小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答应了要请我喝粥,才过去一天就翻脸不认人。”见郑意不承认,宁久微一下子就怒了。
宁久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郑意,气势全开地怒吼道:“郑家的女人果然都是狼心狗肺之徒,上有太后卖国求荣,下有郑小姐恩将仇报。”
院中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吃惊地望着口出狂言的宁久微。
宁久微对众人的目光丝毫不觉,嗤笑着对太后说道:“太后,自从先王去世,您一直郁郁寡欢,您若是想念先王,为何不随其而去。若不想念,这幅样子是要掩盖什么吗。明明是您兄长害死的先王,您要死不活的是做给谁看!”
太后脸上的疏离笑容骤然消失,双手紧紧握拳,嘴唇紧抿,眼中似乎燃起一团火,一声不吭地瞪着宁久微。
这下不用郑意命令,“唰”地一声,寒光一闪,守卫长剑出鞘,直接架在了宁久微细嫩的脖颈上,若不是顾忌着宁久微身前的傅时晏,怕是要即刻将宁久微就地正法。
傅时晏急得满头大汗,伸手捂住宁久微的嘴想要制止她的送死行为。
“让她继续说。”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路,男子阔步走到庭院中央,守卫单膝跪地,齐声高呼:“参见王上!”
原来男子就是梁国大王梁玄。
一身玄衣纁裳的冕服和腰间佩玉的革带,完美地修饰出梁玄挺拔的身姿和紧实的腰身,头戴七旒青玉冕冠不怒而威,缓缓地从众人面前走过,当的是雍容矜贵。
梁玄审视地看着刀剑加身也面不改色的宁久微,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鼻梁挺拔,目若朗星,负手而立尽显王者气魄,令人不敢和他对视。
宁久微却是个例外。
她直直地看了过去,一瞬间四目相接。
她看着梁玄幽暗深邃的眼睛,她知道,这双眼睛里隐藏了一个少年帝王的隐忍和抱负,深不见底却灿若星辰。
难怪原主在那种情况都会爱上梁玄,这也太好看了吧!宁久微把过往见过的明星都过了一遍,却无一人有梁玄的气质。
冷峻疏离又矜贵无比。
可怜她母胎单身二十余年,如何才能让这般出色的梁玄爱上她。
梁玄长相酷似先梁王,因此平日里只有在太后入睡后才敢前来探望,生怕因为相似的面容刺激到太后。
众人听得梁玄此话,都安静下来,郑意哪怕再屈辱愤恨也只能偃旗息鼓,双眼中的妒意一闪而过,再看时又是一脸温婉贤良。
太后仿若没有瞧见梁玄的到来,只死死地盯着宁久微。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宁久微莫名有种中学时期,要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做获奖感言的自豪感。
宁久微浅浅一笑,轻启朱唇:“太后不愿意自我了断去见先王,只叫郑小姐作陪,我也理解,毕竟是太后的兄长,郑小姐的叔父,被陈国收买,谎报军情,才导致先王孤军深入,被困山谷,被敌人包围以致惨死。” 宁久微说话时仪态极好,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致命。
“不知道先王临死前是否知道这一切是太后您指使的呢!”宁久微声音突然凌厉,直指太后。
“你,你!”太后脸颊发红,青筋暴起,嘴唇张张合合,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院中的众人此时皆已目瞪口呆,天底下竟还有人如此胆大不要性命。
宁久微见状,突然解下腰间的玉佩,猛地掷向太后身后的梁玄。
玉佩正好击中梁玄胸口,梁玄一下子瘫倒在地。
守卫蜂拥而上,再次将宁久微团团围住,宁久微犹自大放厥词:“太后,先王当初是否也是这样被害?现下我帮您除掉了最后的障碍,您终于可以让郑家取代梁家,统御梁国,郑小姐也可以当上梁国最尊贵的公主,您的愿望终于达成了!”
看到儿子被害,太后瞳孔骤然放大,一口血喷了出来。
饶是太后出身名门,此刻也再忍耐不住,疾声骂道:“你个黄口小儿!先王驾崩,要不是念在吾儿年幼,哀家恨不能追随而去。可先王去世,每每睹物思人实在情难自已,悲恸过度,才一时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纵然如此,岂容你污蔑哀家对先王的一片深情厚谊,对梁国的一片拳拳之心?”
“来人,将她拿下,”太后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几乎是吼着说出,“就地正法!”
眼见守卫的刀就要砍死宁久微,刚刚被“杀死”的梁玄居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场中众人一片哗然。
只见梁玄面色红润,哪里有重伤身亡的样子。
太后脸色先是一喜,随之却是一片迷茫。喜的是梁玄并没有死,迷茫的是梁玄方才为何会倒下,又为何纵容宁久微出言侮辱。
“玄儿,方才究竟发生何事。”太后不悦地问道,眉眼间尽是怒意。
宁久微见太后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也知道自己方才极为大胆,连忙向太后跪下:“小女向太后请罪。小女方才见太后因先王去世而致肺气郁滞不舒,气机闭塞,不愿与外界接触。医书有云,治郁先治气,若能将心中情绪尽数释放,或能缓解病症。”
太后脸色微微缓和,却仍旧阴沉,宁久微越发乖巧地说道:“刚刚小女子出此下策实属无奈,言行无状,冒犯了太后,还请太后恕罪。小女子出身微末,太后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太后眼睛微眯,宁久微这话说的,好像要是再和她一般见识就是哀家的不对了。
早在宁久微第一次开口时,梁玄就明白了宁久微的意图,才会配合她的表演,见状轻轻颔首道:“母后,确是如此。”
“方才令母后担心了,是儿臣不孝。”说着也跪了下去。
梁玄跪的离宁久微还有一尺的距离,谁想宁久微竟然跪着将身体移到梁玄身边,轻声问道:“王上,您是怎么知道我的意图的?”
宁久微这么一挪动,两人并排跪在了太后面前,不像请罪倒像是在拜天地。
郑意刚刚被宁久微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昳丽的脸庞生生地憋得绯红,见宁久微如此不要脸,哪里还忍得住。
郑意快步走过去扶住太后,一脸关切地问道:“姑母您没事吧。”
说完冷冷地瞥向宁久微,“若姑母有什么好歹就是杀了卫姑娘也赔不起。”
她才不信方才宁久微说的什么将情绪尽数释放,她只知道怒气伤肝,比方说她现在不止肝,肺都要气炸了,却还不得不维持风度。
第5章 盛情难却
周太医闻言忙过来为太后把脉,稍许时刻后喜道:“大善!”
“太后如今气血上行,气机通畅,再辅以适当运动和药物治疗,不出月余病当能大好。”
周太医此言一出,郑意扶着太后的手不由得一紧,满脸的不可置信。
梁玄却是深深松了一口气。
自从父王去世后,梁玄一直忙于处理后事和朝政事务,太后又在此时病倒,梁玄纵使已心力交瘁,为了社稷和百姓,也不得不以十六岁的年纪抗起整个梁国。此刻听到太后已无大碍,梁玄肩头的担子总归轻了一些。
太后此时脸色终于缓了过来,“玄儿,还有这位姑娘,你们平身吧。”
梁玄起身后向宁久微轻轻颔首道:“多谢姑娘相助。”
宁久微也没想到梁玄竟然和自己如此默契,其他人只当自己发疯,只有梁玄明白自己的意图,不由冲着梁玄嫣然一笑,“还是多亏王上机敏。”
宁久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像明亮而美丽的月亮,让人忍不住沉睡其中。
梁玄却不为所动,眼中依旧是化不开的寒意今日召集天下能人异士为太后看病,他本想在宫中静待结果。谁知萧衡前来禀报说有人混进了山庄,向梁玄请示是否要拿下。
得知混进来的正是那个在城门口阻止郑意施粥的女子,梁玄心中一动。
谁料刚一走进庭院,就听到宁久微大放厥词,而太后听了宁久微的话,居然罕见地有了反应,故而他才会允许宁久微继续说下去。
可她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配合她,梁玄看着宁久微璨若星河的笑靥,心中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到梁玄自己都没有发现。
太后知道自己之前错怪了宁久微,但心中仍然不大痛快,见宁久微笑得如此灿烂,心头更是阴郁。
此时心中不快的不止太后,还有郑意。郑意刚刚被宁久微平白无故地骂了一顿,现在不仅不能骂回去,还要对着骂自己的脸千恩万谢,心中好生憋屈。
梁玄明白太后的感受,“母后,不如请卫姑娘留在庄内,供您差遣,等您消气了再让她离开。”
宁久微心中一喜,对梁玄越发满意,若是出了上林苑她就更见不着梁玄了,若是连梁玄都见不着还怎么搞事业呢。
可惜有人对此不乐意。
郑意之所以愿意一直在上林苑陪着口不能言的太后,还特意请来神医为太后治病,就是为了能够有接近梁玄的机会,能够在梁玄面前邀功。谁知事到临头却因为宁久微横插一杠而功亏一篑。
郑意狠狠挖了宁久微一眼,恨不得把宁久微撕吞入腹,哪里还肯让她留在山庄。
郑意明明已经气急败坏,却仍莲步轻移,走到梁玄面前假作善解人意地说道:“表哥放心,姑母有我陪着,意儿必会尽心尽力。卫姑娘家中想必还有亲人,不宜长时间留在庄内。”
梁玄心意已定:“孤知卫小姐的亲人住在城东驿馆,孤这就派人将他们接过来。”
梁玄早已派人调查过宁久微,结果显示确实是从卫国来的富商之女。可此女身上毫无铜臭之气,反而有种高雅出尘的英气,令人生疑。
“不知道卫小姐可愿意?”梁玄静静地看着宁久微,森冷的目光中透出不容拒绝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