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阴殇便开了一方结界,让允初初跟离魂一起进到结界里面,再重新封闭。离魂识相地走到阴殇身边同他一起观察冥月晶球,背对着他们。
允初初快步跑到冥千夜面前,可眼前所见到的景象却是让她怔住了,满头的银丝发白,肌理血肉不见复刻白骨,就连藏在衣领之下的喉咙亦是隐约可以看穿。这,只差一点,就同当时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般模样了!
允初初蹙着一双秀眉,氤氲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缓缓地抬起了一支手,欲要抚上冥千夜的脸,轻声道,“冥……冥千夜……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明明经历并承受了那么多的痛楚,才艰难地换得了血肉重生,现在又怎么会突然复比以往?
冥千夜抬起右手,及时抓住了那支快要触碰到他脸的手。
他敛眸,唇角微动。
就在抓住允初初的手的那一瞬间,宛如有一股电流自他的手心传达到了他全身。早在她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就已经慌乱了,那一袭红色包裹住她偏为纤瘦的苗条身形,她的身影占据了他整个眼帘。在听到她如同以往一般喊他的名字时,他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如此连名带姓地唤他,她是第一人,也是他对她默认的专属特权。面对她的背叛,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处置她,只能本能地做出他觉得合适的行为,用冷漠掩盖他内心的所有情绪。
在此刻允初初的心中,冥千夜面容突然的变化已经盖过了他对她的冷漠。
她反手握住了冥千夜的骷髅手,将它放在手心仔细看了看,并心疼地轻轻抚摸,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然而,没有人给她答案。
冥千夜低首看着允初初那蹙眉心痛的眼神,把手轻轻抽回并藏在披风之下。
他只怕,再让她碰触下去,他会再次沉迷在她温柔的骗局里,无法抽身,甚至……想上前去紧紧地抱住她!就算她心里没有他,他还是想要将她留住!可是这样强迫她,她不会快乐的,他想要看到她欢乐无忧,那便只能……狠心让她离开,让她回归她所想要的生活,同她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不需要她的同情!
“本王无碍,你走吧。”他想让她别难过,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是变成了另一句话。
“让我走……?你为什么要让我走?”允初初动了动空落落的手心,仿佛刚刚触碰到的只是个错觉,“至少也要让我明白什么原因吧?”
她抬眼看着冥千夜,然而他似乎并没有想要回答她的话,她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真正的想法,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喜怒不形于色,她能看到的,只有一片幽寒如渊的冷漠。
“你以为冥王真的会爱你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
南宫白玉对她的话突然闯入她的脑海里,允初初的心忽地一窒。
“你要让我走可以。”她说……可以??冥千夜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得到了答案我便会离开。”问题还没有问出口,她便开始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很痛,痛到快无法呼吸,她拼命地忍住眼泪,不让它们掉下来。
冥千夜不说话,允初初也不想在逼他。在她理解之下,他算是默认了她的话了吧,不管他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最后都是会离开的,不管,天涯海角,世界之大,总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允初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从一开始,你便是在利用我,对吗?”
利用!冥千夜的瞳眸一缩,心猛然一紧。
这是一个他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问题。没错,他一开始的确是在利用她。凤眼是历代王后的传世之宝,大可不必那么早便交到她的手中,是他为了一己之私,利用了她,并令她多次置身于险境。可……
她难道感受不到他对她浓烈的爱意吗?他在乎她,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统统都给她!可,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对她的利用,又怎么能试图奢望得到她的谅解!
眼泪滑落了脸颊,允初初假装不在意地试去,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我知道了。”她现在总算是看清了,他的眼里并没有她,再纠缠下去不仅没用,还难看。
“我们分手吧。”这句话应该由她来说,然后潇洒离开,这样至少让她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狼狈。
眼下的情况,她离开是最好的决定。与其留在这里守着痛苦折磨,倒不如找个清静之地疗伤。早在第一次被前男友背叛的时候,她对感情就应该要有清醒的认知了,可笑的是在她遇见了冥千夜之后,还天真的想着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真心实意的感情的。
分手??是什么意思?
冥千夜脑海里转动着他所能理解的思维。一双紧紧牵着的手,然后最后各自放开了彼此,是这个意思么?
她是要……与他和离??!
冥千夜默然低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像有万支细针同时扎向他的心,一时之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那细细绵绵的折磨,持续难耐。
他是让她离开,可他不同意跟她和离。不管她身在何处,她一直都会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妃,是他一生的妻,他不准!
冥千夜只觉着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不想回答她的话,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面对冥千夜的冷漠,允初初感到很是失望,甚至有些绝望。就算重生一世,她终究还是错付了感情,最后还是令自己遍体鳞伤。她的眼眶之中水光盈盈,却是失了光彩。
她最后看了冥千夜一眼,不等他回应,毅然决然错过身,踏出了结界。
冥千夜,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面对挫折的吗?就算再危险我们都要肩并肩,一起突破困局,再难,也要一起通过努力,攻克难题恢复冥朝的白昼……允初初心里想着,原来这一切,仅仅是她自己的幻想?
高束的马尾在风中飘摇,犹如一朵散开的暗夜之花,伴随着那段红色的发带,低声泣血。
就在她错开他的那一刻,冥千夜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一地。
“玉哥哥……”
“我是爱你……”
“你能确保我定能全身而退吗?护我一世周全?”
她与南宫白玉的对话一字一句都在深深挖着他的心,让他开不了口求她留下。
他们就这样,拉开了距离,渐行渐远……
阴殇与离魂抬眼看着他俩不欢而散,心中各自叹息。
第八十八章静待
与大坑相隔两座宫殿的楼阁之上,三俩黑得只见得翻转着细微眼白的乌鸦安静地站在檐顶上,时不时伸缩着脖子眺望着远方。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只从此地飞走,片刻之后又飞回檐顶。
墨昀其实并未走远,他藏身于一座无人居住的空楼之中,盘腿而坐屏气凝神,将一部分灵气逼出了体外,并集中精力重新凝聚被魌头弓所打散的手臂。黑锦之下,他面露微苦之色,手臂尚未成形,体内倒是有一股黑影乱窜,震得他的五脏六腑尽是移位。
墨昀忍痛抬手咬破了大拇指,指尖从神庭划到印堂之处停留,鲜血留在他的额头,不待片刻随即消失。体内黑影的动作慢慢便小了。
他喘着粗气,看起来些许虚弱,声音却是铿锵有力,“别忘了,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见黑影终于停止了窜动并安定了下来,他这才重新汇聚神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墨昀的手才缓缓地重新凝聚,完好无缺宛若新生,待部分灵气回归体内,他才抬起手,慢慢地来回翻看了一会儿,牙根微动。
虽然允初初没有任何让人畏惧的实力,可却是不按常理出牌,如他所想,知道她出现之后,他早已猜到了她会同他再次过招,然而人没扑向他,弓却先出了。若是再次行箭那倒也罢,此一弓竟是令他废掉了几近一成的灵力,且这些灵力再不能重修!他可真是低估了允初初!
墨昀缓缓地闭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两掌形成八卦之状,置于腹前一寸之处,先是往左四十五度旋转并回正,再向右同左旋转,再次回正,如此将五脏六腑归位之后,他方觉神清气爽。
他轻轻抬手一个响指,只见一只形态稍大的乌鸦自外头飞了进来,停在了他面前,时而左右走跳,时而以喙啄地,并未撕扯它那干燥枯哑的喉咙,最后只是站在墨昀跟前安静地看着他,等墨昀下了命令,它这才飞到外头站岗,继续等待接收其他乌鸦带来的讯息。
都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那御龙门竟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忽地,外头传来了两声细微的声响,墨昀警觉地站起了身。
一股相似的黑烟飘过,他面前瞬时凝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墨昀轻笑敛眸,再半抬眸道,“你来了。”想来事情是非常地顺利了。
来人亦是落下一道轻笑,柔悦却又阴寒,“哎呀,你受伤啦?”他一眼看穿了墨昀先前的窘迫,“也难怪了,冥宫里的人都追到这儿来了,你都没发觉。”他笑着走到墨昀跟前,抬手搭向他的肩,“不过你放心,我已经都替你解决掉了!”
他挑眉地看着墨昀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碰触,不以为意道,“要如何感谢我呀?嗯?”
墨昀冷嗤,“你的道儿差点要了本司的命,你还想要本司感谢你?”
来人正是烈风马城的国师,巫卓。他同样身披暗色斗篷,但篷帽只盖住了那似笑非笑的双眼,清晰可见那肌肤白皙,些许娟秀的下巴。
巫卓听了墨昀的话故作一惊,道,“他真如此调皮?待事成之后,我一定管教管教他,替你讨回公道!”
“不必了。”这仇,他自己会报。
“诶,咱们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你也别老是见到我的面就冷眼相向的。”巫卓慢悠悠地走到墨昀面前侧背着他,然后回头笑道,“好歹,你□□母与我太师父乃是同门呢!”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呵,你还知道啊。”墨昀冷冷道,“既然深谙此缘,为何还将你的拙劣人格附食本司之躯。”本就过了几代远,早已没有先祖的同门情缘,不过是各司其职各为其主罢了。要不是他手上有着传龙杖,他还真不想跟他掰扯。
“那你认为于马王面前,我有何理由将烟球借你?”那烟球借了他就没打算过要回来,不用想,借出的结果也只有一个。巫卓轻笑,“你以为他会为了一个看不到的结果而心甘情愿地付出?那可当真不够了解他。对他来说,传龙之杖不过是开启御龙门的条件而已,开启之后的呢?谁也无法保证……你开的口,只能是付出双倍的价值才能得到他的支持,想要平等交易,可没那么简单。”他说着,似看透了墨昀的心思一般,又道,“待事成之后,凭借我俩的关系,我定然会收回道儿,现下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好个做做样子,他们之间什么交情,各自心知肚明,要他相信,等下辈子再说吧。这个欲鸠占鹊巢的老道,他自会处理。
“言归正传,既然传龙到手了,那便将祂交于本司吧。” 墨昀旋袖而上,抬手向巫卓讨要传龙杖。
巫卓扫了墨昀的手心一眼,伸手帮他一根一根的手指头合了起来,再轻轻地推开他的手,嘴角微弯,“龙脉还没消停着什么急,倒是你,可拿到了凤眼?”
“这是自然。”
巫卓亮起不算惊讶的眼眸,墨昀本身就是有点能耐的,“要不,你把凤眼交与我,这不是一样么?更何况,你与冥宫多人交过手,比我显眼,凤眼放我这儿会安全些。”巫卓道,“怎么样?考虑一下。也就在今日了,时间不多。”
哼,他也是早想到巫卓拿到了传龙杖定然不会轻易交付与他的,现下还想将凤眼一并私吞,私利欲望当真都是明晃晃丝毫不带掩饰的。
“那还是各自保管吧,反正,缺一不可。”墨昀淡淡地瞥了巫卓一眼。总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可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巫卓挑眉点头,赞成他说的话。
“如此也好。只不过,我可得提醒你,”巫卓对视向他投过来的目光,大方而直接,似可看穿那黑锦之下疑惑的眼眸,“传龙之杖失了踪影,你那君主,帝国的阳王早晚会怀疑到你头上的,这凤眼你带在身上,有些不合适……”他故意留了个活口,可不就是要等待那小狮子暴怒么。
墨昀冷冷扫过巫卓打量他的目光,淡淡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既然选择了合作,关乎御龙门之事,又如何能与我无关?”巫卓闲情逸致地迈着步子,一声轻笑,稍提了些许音量,“好了,想必你自己心中有数,我就先走了。”走到墨昀身边的时候他侧过头,刻意贴近了墨昀,二人几乎贴近一起。他俩身高所差无几,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对双生之子,“待御龙门显现之时,我会再出现的……或者,你现在不想让我走?”
见墨昀不做回应,调侃的笑声随着身体的撤离而落下。
巫卓唇角弯弯,看了一眼身处低气压的墨昀之后,毫不留恋地抬脚离开。
刚跨出殿门,上弯的唇角收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象,只见北晨之星越来越亮,他冷然一笑。
一阵森寒之风吹过,划落了那一道篷帽,帽下露出了一张清冷御秀的脸庞,狭长的眉眼冷艳不媚,自带着疏离之感。
巫卓冷眼扫过四周,快速重新戴上篷帽,大步向前走去,在离墙面一丈之距化成了一道黑烟消散。
他自小修炼承天之法,每过二十五载,便能由己意愿选择取向,就在那年他初次人格分裂之时,他见到了素未蒙面的先祖同门玄孙—墨昀。墨昀那桀骜冷傲的性子让他一见欢喜,所以他便毫不犹豫地修选了女身。世人只以为巫卓乃是永世男身,他却不曾为此出面辩驳,只要自己过得舒坦,随他人言说又何妨。
只不过,众人皆不知他此刻实为女子之身,包括,墨昀。
今日的他可是特意换上了暗红之色的袍篷,可墨昀竟然都没有发现。也罢,因为他从来都不曾将他当做女子来看。道附其身,是给马王交代,亦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他可以更深度去了解,并监视墨昀。
近来也是十分地有意思。墨昀不觉之中产生过一纵即逝的悸动是什么?他也想知道,但可惜这个人对自己的情感藏得太深,一时之间令他也未能搞明白。
他们都是目标明确又现实的人,同类之间能相互吸引,总是让他忍不住靠近,又异常清醒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这样若即若离的感觉,令他欲罢不能。
墨昀的到来,不过就是一个契机,马王看起来丝毫没有扩展疆土的野心,不过是未曾肆意表露出来而已。面对那龙脉之下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宝,他又岂会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