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曼儿并不放心,坚持要送她出去。
奚妩往绣袋里装好东西,出去时,苏忆正站在廊柱旁,见她出来,目光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绣袋。
那绣袋里不知装了什么,看着有些重量。
奚妩神色自然地看向他:“我去去就回,若是赶不及回来,你先和曼儿吃午饭,不必等我。”
她说完,也不等苏忆回话,拎着绣袋往前走。
苏忆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背影,在她走出一丈远后,忽然出声问她:“要我陪你去吗?”
奚妩脚下一顿,苏忆语气听着很平淡,应当不可能察觉什么。
她回头笑道:“不用,若是有时间,我给你带些新做的糖回来。”
苏忆看着她恬静的笑,隐在身后的手缓慢收紧。
姜曼儿一路送着奚妩走出一段山路,她看着奚妩随着那个伙计越走越远,心里的担忧愈来愈重。
但事已至此,她不能擅自破坏他们的计划。
姜曼儿转身,一抬头蓦然一惊。
苏忆不知何时站在后方,他看着奚妩离开的方向,眼中墨色愈发浓重,连姜曼儿都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感。
她觉得眼前这位少年猜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可能,遂上前道:“今日我来烧午饭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这些日子一直是苏忆在做饭,姜曼儿会帮着洗碗,今日奚妩又不在,她不想也不敢麻烦苏忆。
虽然他也会笑,看着也不凶,但姜曼儿莫名有些怕他。
苏忆并未看她,他负手往山下走:“我有事出去一趟。”
姜曼儿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陡然生出一种怪异感——他莫不是去寻奚姐姐?难道他真的猜出什么了?
.
那伙计在山下备了马车,马车一路进城,却没有驶往绣春坊。
伙计坐在外面及时解释:“今日春娘身体不适在家中歇息,我们已经把弄湿的图纸送过去了,还要麻烦奚姑娘跑一趟。”
奚妩从未去过春娘家中,面上也没疑心伙计的话。
马车一路驶往别春巷,别春巷的宅院至少也是三进院子,高门深墙,轻易阻隔宅院之间的声音。
奚妩跟着伙计走进一间三进院子,前面院子有丫鬟在洒扫庭院,见到有人来恭敬行礼,安静有秩序。
及至走到后院,奚妩还能看见几个端茶倒水的婢女。
“这位就是奚姑娘吧?我是春娘的贴身丫鬟,特来迎姑娘,姑娘随我来。”
那大丫鬟笑意融融,看着亲善有礼。
后院外男不便再入内,奚妩跟着她走进一间候人的茶室内。
茶室寂静无声,淡淡的茶香盈满室内。
“姑娘稍等,我去请春娘过来,春娘近日头疼,还需收拾一番再来见姑娘。”
丫鬟的话与伙计吻合。
奚妩浅笑点头:“不急,若是春娘实在难受,我去见她也行。”
“春娘已经嘱咐要来见姑娘,姑娘用些茶,娘子很快到。”丫鬟笑着说完转身下去。
两个小丫鬟随之端着茶水糕点上来,又安静退下。
院中偶有人走动的声音,一开始还能听见些细细话语声,后来这声音消失,整个院子似乎变得太过安静。
奚妩眉间微蹙,她起身欲往外走,此刻屋外传来一道很重的脚步声——如同男子长靴重重踩地的声音。
奚妩面上露出些不解,她正要踏出茶室,一个锦衣蓝袍的公子乍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皱眉往后退,声音里带着些嫌恶:“夏公子怎会在此?”
夏瑞摇着折扇缓缓走进来,笑容肆意:“我如何不能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春娘的宅院,且是后院,你一介男子怎可随意入内?”
奚妩见他入内,当即嫌弃地想要离开。
夏瑞伸出折扇一挡:“奚姑娘何必这么急着离开?你我之间还没好好叙叙旧呢。”
“我与你无话可说。”
奚妩一把掀开夏瑞的折扇,她疾步往外走。
外面忽然蹿进来两个小厮,二话不说将两扇门紧紧闭上,重重的锁链声响起。
奚妩用力推了推门,发现门已经锁紧,她转身防范地看向夏瑞:“你想做什么?这里不是春娘的院子。”
“这里当然不是春娘的院子,”夏瑞畅快地笑出声,“这里是我花钱买下的私宅,不仅此处,左右两间院子也是我的,所以无论这里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听见。”
奚妩心中冷笑,夏瑞这般猖狂,说不得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行事。
她面上强自镇定:“夏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为难我?”
“无冤无仇?”夏瑞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
他扬起自己受伤的右手,神情阴鸷:“你应该很清楚我是怎么受伤的,姜曼儿已经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了吧。那天是她好运,要不是有人过来,我断不可能放过她,可你竟然将她带上山,想来也是为了防范我不是吗?”
“可惜啊,奚姑娘只知道保护他人,却不知道替自己多想想,不然怎么能轻易掉进这样的陷阱里?”
夏瑞看着心情很好,也很愿意解释。
奚妩闻到那愈加浓重的茶香,她猜到茶香有问题,语气加快:“夏公子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吧,到底还有女子被你糟蹋?夏瑞,你若敢逼我,我必定报官,拼着不要名声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夏瑞闻言嗤笑一声:“奚姑娘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如何走出这间院子吧,我既敢做,就不怕你去告,左右你没有证据,还不是任我摆布?”
奚妩感觉到体内力气在流失,夏瑞也看出她体力不支,往前逼近:“奚姑娘不觉得这茶香很好闻吗?”
“你在茶香里做了手脚。”
“是啊,奚姑娘能拿我怎么办呢?”
夏瑞越走越近。
奚妩往旁边退后躲开夏瑞,一边将手伸进绣袋中,一边问他:“你一个人不可能屡次做成这样的事,是有人在帮你对不对,是不是秋玉坊的秋娘子?”
夏瑞一顿,他没想到奚妩这么敏锐,随即又缓步上前。
“你倒聪明,是又如何?你这一个接一个问题,也不想法子逃脱,是认命了,打算死也要死个明白?”
“是啊,当然要弄明白。”奚妩低声笑道。
夏瑞看着她的笑容,横生不安:“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啊。”
奚妩轻笑一声,她拿出绣袋里的瓷瓶狠狠往地上一砸。
夏瑞被吓了一跳,瞬间又要冲上来抓她:“别挣扎了,不会……”
话未说完,“嘭”的一声,禁闭的屋门被人一脚踹开。
奚妩心神一松,她看向门口,红衣少年逆光而来,他一脚踏入屋内,狠狠踹向夏瑞的心口。
夏瑞飞起撞到茶桌上,呕出一口血。
他惊恐地看向来人,正要唤人,一群捕快忽然冲了进来,将整个屋子团团围住。
周槐随后疾步走进来,他径直走向奚妩:“还好吗?”
奚妩缓慢摇头:“没事,吸了一点迷香,他怎么会过来?”
奚妩看着苏忆步步逼近夏瑞,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夏瑞也意识到不妙,他捂着心口想逃,但苏忆已经走到他身前。
往日温和的少年现下如同恶煞修罗,他用力踩向夏瑞的右手,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夏瑞哀嚎出声。
奚妩愣愣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少年,她吸了太多迷香,现下有些撑不住,眼见苏忆还要废掉夏瑞另一只手,她轻声唤道:“苏忆。”
苏忆动作一停,他转身看向奚妩。
“奚姑娘,我扶你出去吧。”
周槐也意识到奚妩体力不支,他伸手欲扶着奚妩。
苏忆看见周槐靠近,目光一暗,他几步走到奚妩身边,揽着少女的腰身将她打横抱起。
周槐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奚妩没有力气反抗,她勉强抬头看向苏忆,少年紧绷着一张脸,往日清澈的眼睛里似乎藏着风暴。
奚妩第一次明确地感知到——他在生气。
想到他刚刚那么狠绝地踩碎夏瑞右手,奚妩忽然生出些害怕。
他在生气她拿自己作饵吗?
第16章
苏忆抱着奚妩一路走出那间三进院子,出去的路上奚妩看到被衙役押在原地的伙计和丫鬟。
大刀架在他们脖子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提醒,所以周槐和那些捕快才能悄无声息地靠近。
苏忆走得很快,奚妩想说什么,看到他那张冰封的脸,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其实不太清楚苏忆为什么生气,此番看着虽然冒险,但是周槐的人一直在暗中护着她,根本不会出事。
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夏瑞。
初时姜家父女时,夏瑞曾调戏过姜曼儿,她帮姜曼儿训走夏瑞。
后来姜母病重,又有流氓在姜家馄饨摊那里闹事,她通过卫清认识周槐,周槐出手赶走那些流氓。
如今想来,事情哪有那么巧?
姜母出事,姜曼儿正是四顾茫然之时,这时若姜老伯再与流氓争执出事,姜曼儿便真会走投无路,那夏瑞就可以趁机而入。
可惜,来了她这个搅局者。
夏瑞怕是早就记恨上她。
那日夏瑞意图欺辱姜曼儿时,曾扬言早晚也要让她尝尝苦果。
既然恶人已经准备出笼伤人,奚妩当然选择将计就计,将夏瑞彻底整垮。
这个陷阱,既可以诱夏瑞承认他心怀不轨,也能抓住那些听命于他的人,得到证词。
夏瑞绝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奚妩猜测秋娘子与他合作也是凭着感觉,不想当真套出夏瑞的话。
从结果来看,奚妩自认她做得很好。
于是也更加不能理解怒气冲冲的少年。
院子外面停着一辆马车,苏忆径直抱着奚妩上了马车,马车驶离别春巷,一路出城而去。
奚妩坐在少年腿上,她连起身坐到一旁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低声央求苏忆:“放我下来吧。”
苏忆静静看着她,像是没听见她说话。
奚妩给他看得心虚,但又觉得自己无甚可害怕心虚,于是轻笑着道:“看着我做什么,觉得我很聪明?”
“聪明?”苏忆冷笑一声,“你觉得你做得很好,选择当鱼饵很正确?”
苏忆语气听起来不大好。
奚妩没有回是,她低声道:“可不这么做能怎么办?难不成我处处防范着他吗?他在明我在暗,总有防范不住的那一天。”
“所以你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
“难道不是吗?”奚妩反问。
她觉得此刻少年的心像海底针,难懂得很。
“你在生气吗?刚刚不是已经踩碎那家伙的手骨了吗?不过下次不能这样了,你这样周大人那边也不好处理。”
滥用私刑,若是周槐计较起来,苏忆也是要受罚的。
但现在提及周槐,显然是个错误的选择。
奚妩觉得少年的脸色更差,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趋势。
她在宫中那么多年,最擅看人脸色。
苏忆这表情,感觉不大好。
“我此番确实有些冒险,我承认,”奚妩开始认怂,毕竟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保证不会有下次。”
“下次……”苏忆咬重这两个字。
他轻笑一声,眼里墨色更重,他勾着奚妩的腰,迫使她靠近,少女柔若无骨地靠在他怀中,毫无反抗之力。
他附耳轻声问她:“你知道作为鱼饵会被人怎样对待吗?”
奚妩脊背一凉,她轻声低斥:“苏忆,你别胡闹,你要是敢……唔。”
奚妩所有的话被堵在嗓子里,她瞪大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他离得那么近,近到能看清他的睫毛,能感知到他的一呼一吸,那呼吸灼热烫人,将她所有的注意力拉扯到唇畔上。
少年的唇有些凉,他重重压过来,没有给她一丝反应的机会。
双唇相触,她像是咬中一口软糯的棉花糖,一种奇怪的酥麻感传到心口处,奚妩觉得脑中某根弦骤然断裂,她来不及挣扎,唇畔忽然传来一道刺痛感,唇齿间弥漫出血腥的气味,疼痛瞬间扯回她所有的理智。
苏忆咬她!
奚妩瞬间气得想咬回去,苏忆像是察觉她的想法,在她即将动作之前离开。
少女唇畔上留下一个细小的伤口,微小的血丝渗出。
苏忆指腹按上那伤口,奚妩恼得直瞪他,她心中烦乱得很,唯一一个想法就是把苏忆踹下马车。
奈何她动作不了。
“我看你才是登徒子,刚刚就应该让你一起进牢里。”
奚妩从不是那种会一直服软的人,苏忆看着她恼怒到要打人的样子,慢悠悠地问:“既然怕疼,为什么还要帮她?”
“难道我不帮,这火就不会烧到我身上?”奚妩的语气生硬起来,“苏忆,与你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我不这样做,难道要待在原地束手就擒?”
“我不明白你在气什么,说到底,这件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苏忆,你别忘了,你身上的伤已经好了。”
奚妩重重咬着最后一句话。
小公主被他惹恼,说话也强硬起来。
苏忆直接漠视最后一句话,他直视奚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信周槐,不信我。”
所以在夏瑞这件事情上,奚妩从来没有考虑要和他商议,甚至连一丝风声都不愿意透。
小公主对他的信任,少得可怜。
“你生气这个?”奚妩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她眼中怒气渐淡,语气也变得淡漠起来,“你从不与我说实话,我们之间何谈信任?苏忆,你想要的未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