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曼儿呆愣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苏忆抱着人进去,她才反应迟缓地追上去。
奚妩这一夜睡得不大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闹得她难受,半夜似乎还被人劝着喝了很难喝的茶水。
但那一杯茶水下去,她闹腾一会儿,也舒适了些。
天光大亮,奚妩感受到刺目的阳光,她慢吞吞睁开眼睛,翻了个身,蓦然看清眼前的人,整个人惊得瞬时坐起来。
苏忆怎么又睡到她床上了?
她起身的动作太大,苏忆醒来,他看到满脸震惊的小公主,她看起来像是还没想起昨夜的事。
“你怎么在我床上?你快下去。”奚妩见他醒,催着他离开。
苏忆慢悠悠坐起来,他缓缓靠近奚妩,盯着她的眼睛说:“阿妩,你昨夜答应嫁给我,并且收了我的定情信物。”
“你胡说什么?”
奚妩惊得快要跳起来,她瞪着少年,要把他推下去,结果手一抬,看到手腕上成色上佳的青珠手镯。
那青色流转的珠子像是记忆的开关,奚妩动作一停,脑中冒出些片段——
不亏,孩子,喜欢……
“想不起来吗?昨夜是你抱着我的手臂不让我走,我才不得已睡在你旁边。”
“你说了,我是你的如意郎君,以后只能对你一个人笑。”
苏忆的提醒把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整合起来。
喝酒误人,奚妩此时深刻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她想着该作何反应,该如何反驳。
苏忆看着她神色转变,猜到她在想什么,他在小公主的唇角亲了一下,轻而又缓地道:“阿妩,你不能反悔。”
.
一连七日,奚妩住在姜家,没有回奚山一次。
她是趁着苏忆出去时走的,带走了雪花,连封解释的信都没留。
醉酒之事突如其来,面对姜曼儿欲言又止的眼神,奚妩也不解释,她需要一份清净,来理清混乱的思维。
但她走得匆忙,好些图纸落在家中,春娘那边又催着要,奚妩终是不得已决定回去一趟。
她其实有些忐忑,一走七天,她不知道苏忆会是什么反应,是生气?还是心冷放弃?
又或者,他已经走了?
奚妩回到小院,小院安静无声,看起来无人在家。
她鬼使神差进书房看了看,那根赤色长鞭放在桌上,衣物还在,苏忆并没有离开。
奚妩难以分辨此刻的想法,她回屋收拾图纸,只想赶紧拿着图纸离开。
渐渐的,她觉得有些困,那困意来得突然,奚妩意识到不对,奈何抵不住,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她听到有人进屋。
傍晚时分,奚妩有些费力地醒来,她揉了揉眉心,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正要起身,耳边响起链条碰撞声。
奚妩顺着声音去看,她看到一条细长的银链套在她的手腕上。
门边响起少年的声音:“醒了?”
第23章
手腕上的银链系在床头, 奚妩试了试长度,应当是不够她走到梳妆台前。
她朝外看了看,夕阳斜落, 很快要天黑了,也不知姜家那边会不会担心她?
奚妩慢慢坐起来,她朝着门边的少年看去, 拨了拨腕上的银链, 眼中带着警惕:“你想做什么?”
奚妩的表现有些平静, 她似乎并不怎么害怕,看到腕上的银链也只是一瞬间的惊诧,随后恢复平静。
“我怕你又走,”苏忆走到她身前, 他垂眸看着她, 眼中墨色浓重,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我以为你会很快回来, 我等了又等。可你好不容易回来了, 又要走。”
苏忆说完单膝跪下去,他仰头看着奚妩, 神情透着丝丝可怜:“你说过你不会反悔, 为什么要避而不见我?”
其实这样很容易吓着小公主, 但是他等了七天, 等不到一点音讯。
他知道她在哪里, 知道她在故意躲着他, 但他还是想等她自愿回来。
但她也不是回来见他的。
苏忆神情看着可怜, 奚妩却觉得他有些疯。
不是有些疯, 是已经开始疯了。
她晃了晃手上的银链, 笑着问他:“这就是你的喜欢?如若我真的嫁给你,以后是不是要寸步不离你身边,生气离家出走这种行为是不是也会惹恼你?”
“不会,你生气我会想尽办法让你消气,”少年很乖地回答,“我答应过你,要做你的良家郎君。”
“原来你还记得啊,”奚妩轻笑一声,她将手腕伸到苏忆面前,“那你解开它,我便不与你生气。”
苏忆摩挲着那细细的银链,又缓缓握住少女手腕,看着她的眼睛:“那你还会走吗?”
“不走,我本来也只是出去清净清净。这是我的家,我早晚会回来。”
奚妩与少年对视,她不慌不乱地说完这些话,眼中看不到一点撒谎的痕迹。
苏忆静静地看着她,奚妩也坦然地和他对视,少年缓缓露出一个笑,他应道:“好。”
他从怀中取出钥匙,将银链解开。
奚妩缩回手,她揉了揉磨红的手腕,提醒苏忆:“我饿了,你可以做晚饭吗?”
“你想吃什么?”
“有什么便做什么吧。”
“好,你等一会儿。”
少年起身往外走,奚妩在他快要走到门边时,又道:“苏忆,我希望你也想一想,是不是应该与我交代些什么?”
“你若真想娶我,就该明白坦诚相待的道理,我不希望连未来夫君的家世都不清楚。”
门边脚步微顿,少年轻声应道:“好。”
这是答应之后会坦诚相待的意思。
奚妩垂眸,她目光有些冷淡,侧目看见那银链,她握住一截,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极低声地道:“疯子。”
越美的花越有毒。
少年往日最多有些固执,奚妩觉得他危险,但从没想过他是个疯子。
她若不好言好语,他是不是打算一直绑着她?
若非这次躲到姜家待了几日,她是不是永远不会知道苏忆的本性?
什么会离开,不过是引人上钩的鱼饵罢了,偏偏她还被他拿捏住心思,醉酒说了那些浑话。
良家郎君?
他也不看看自己浑身上下哪里良家?
奚妩气得恨不得将银链摔到地上,但想到什么又硬生生忍了下来,她起身将银链锁到柜子里,眼不见心不烦。
夜黑得极快,苏忆站在窗前,他看着空中那轮明月,明月倒映在他眼中,他眼中浓重的黑色像是要侵吞明月,占为己有。
十二感觉到主子心情不太好,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那边已经来了消息,多年等待为了今日,主子不如尽快启程,这里也并不安全。”
等到景国公府得知主子要回京的消息,怕是会想尽办法截杀。
“奚姑娘身份敏感,若是她知道……主子不如趁此机会悄无声息离开?”十二心一横提出建议。
苏忆淡漠地看向十二。
十二脊背一凉,立刻跪下:“是属下多嘴,请主子责罚。”
苏忆收回目光,他看向窗台上卧着的胖猫,他将猫和奚妩的东西都领了回来,她不必再多去一趟。
苏忆将雪花抱起来,他顺了顺白猫的脊背,轻声道:“是时候该离开了。”
.
奚妩没再下山,她将图纸交给苏忆,让他交给春娘,后面几日又让他下山买了些东西。
苏忆每次回来,她都坐在廊下抱着雪花,见他回来朝他轻轻一笑,朝他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仿佛之前的矛盾不复存在。
但是,苏忆还没有对她坦诚。
这日,苏忆再次下山买馄饨,奚妩送他下山,看着他背影越走越远。
她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淡,她折身回到小院,将压在柜子里的银钱全部取出,她带上雪花,抱着猫下山。
院子里其他东西都没动,她仿佛只是离开一下,很快回来。
奚妩直奔城中,她刻意避开前往姜家馄饨摊的路线,雇了一辆马车,坐上马车出城离开。
马车一路前往临县而去,直至天暮傍晚,十二带着人在临县郊外拦下那辆马车。
“奚姑娘,我奉主子之命,请奚姑娘回去,还请奚姑娘莫要让我们为难。”
马车里没有任何动静,奚妩也没有出声询问他们主子是谁。
十二觉得不太对劲,“奚姑娘,冒昧了。”
他一把上前掀开帘子,车内空无一人。
十二一把勒住车夫的衣领,狠声问道:“人呢?你是不是半路将人放下去了?”
“没有啊,她明明一直在马车里怎么会不见了?”车夫也是一脸茫然,“我一直也没停过马车啊。”
“那这一路上马车里可有声音响动?”
“那姑娘要求走得快,我也没注意,现在想想她上了马车后好像是没什么动静。”车夫老实交代。
十二立刻反应过来,他心瞬间沉到谷底:“糟了。”
调虎离山。
奚姑娘根本没上马车。
此刻,奚妩已经坐上马车远离越县,她多留了一层心眼,猜测苏忆可能并非孤身一人,所以故意伪造她上了那辆马车的假象。
如今身后尚无人追来,她松下一口气,正欲叫车夫停下,她并不打算让车夫一路送着她进城,她还要改道,免得行踪轻易暴露。
“停下吧,我就到这里。”奚妩掀帘道。
她话音刚落,一支利箭自远处飞来,直中车夫心口,车夫瞬间摔下马车。
奚妩骤然一惊,她一时不知这是谁的手笔,颈间一痛,意识瞬间消散,她再无思考逃离的时间。
.
夜色深沉,惨淡的月光照进屋内,映照着少女苍白的面孔。
她似乎深陷噩梦,额头生出薄汗,呼吸急促,身体像是在忍受剧烈的疼痛,身体疼得发抖,却怎么也挣不开那痛楚。
直到屋内的浅香渐渐淡去,她的痛苦一点点减少,意识慢慢恢复。
奚妩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她虚弱地睁开眼睛,看见两个人站在前面,似乎注意到她醒来,其中一人朝她看过来。
那人一身黑衣,离得远,奚妩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感觉到他身上危险的气息。
不是苏忆。
也对,如果是他,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子。
“你是谁?”奚妩声音很弱地问道。
她被绑在椅子上,浑身都是冷汗,梦境中她仿佛又回到之前被蛊虫啃噬的日子,记忆中的疼痛真实到让她害怕,偏又挣脱不了。
“醒得倒是快,一般人怕是得再挣扎半个时辰才能醒。”
那人点燃火折子,将屋内所有的蜡烛点亮。
奚妩一时受不了太强的光亮,她侧目避开,又听见那人说:“这香能勾起你最害怕的记忆和感受,看你疼成那个样子,想来先前是受过什么折磨吧。”
奚妩慢慢适应烛光,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男子——长相普通,眉宇间有许多戾气,像是遭受许多不平之事。
“我与你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将我绑来?”奚妩不答反问。
申英笑了笑,他拿着一根点亮的蜡烛走上前,仔细端详着奚妩的样貌,半晌点头道:“美貌动人,遇到这种事还如此镇静,难怪他愿意为了你留在那里。”
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阁下是不是绑错人了?”
“不用装听不懂,你不是救了苏忆吗?他还为了你在奚山耽搁那么长时间,若非如此,景国公的人又怎么会有二次下手的机会?我又怎么能抓住他的软肋?”
申英将话说到这里,奚妩知道再强辩也无用,她面色平静道:“原来你说的是他,我不过救了他一命,还费了我许多的银钱,本以为是什么富家公子,结果身无分文。若再来一次,我必定不救他。阁下和他的怨仇又何必牵扯于我?”
奚妩很平静,她看起来不像在撒谎。
申英审视着她,他将燃着的烛光靠近她的脸:“那你为什么要背着他离开?难道不是因为他纠缠你吗?”
蜡烛的热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奚妩挺直脖颈,声音平稳:“你说得对,他确实在纠缠我,不过不是喜欢,无非见我样貌起了心思,我不想和他纠缠才选择离开。你拿我威胁他,不会有什么结果。”
少女没有一丝胆怯,申英看着她这副模样,饶有兴趣地道:“你倒是有趣,不过这件事你说了不算,我耐心等上几日就能知道结果,不过……”
申英脸上露出几分贪婪:“不管他来不来,你都逃不出这里。我身边正好缺个药人,长得这么美,也让我看看骨头有多硬。”
“美人折骨,当是十分有趣。”
奚妩紧咬齿关,没有露怯,直到门外传来锁链的声音,她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
她看着身上的绳索,苦笑一声:“果然还是不行啊。”
上辈子她没能成功逃离京城,这辈子也一样逃不了拘禁的命运。
所以那么好心做什么呢?当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偏偏最可笑的是,再来一次,她可能还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
青珠的凉意抵着手腕,奚妩试过很多次想解开这手镯,没有成功。
她想着那男子说的话,苏忆他……会来吗?
也许,不会来吧。
这很明显是一个陷阱,他再疯,也不会疯到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吧。
那她又该怎么逃出去?
药人……她不想再像上辈子那么痛了。
.
奚妩不知道自己先前昏睡了几天,好在这两日他们并不克扣她的饮食,也将她的绳子松开,任她在屋中走动。
她问过那些人雪花在哪里,很快他们就把一只脏兮兮的白猫扔进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