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猫倒是护主,要不是主子仁慈,它早就死了。”
那日雪花死死咬着奚妩的衣摆不肯松开,他们本来准备下死手,也不知申英哪里来的仁慈心肠,竟让人放过了。
雪花没有受伤,只是见到奚妩呜呜地叫,奚妩安抚它许久,才让它安静下来。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们留下雪花,并非是因为仁慈。
这日傍晚,申英再次来到这里。
“很快你就能知道苏忆到底会不会来,到时候你若愿意,我可以让你在他死前见他一面。”申英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奚妩垂眸安抚着雪花,低声道:“他来不来与我有何关系,总之我走不了,不是吗?”
“你倒是看得开,”申英转而看向奚妩怀中的猫,他目光充满恶意,“苏忆小时候也爱猫,可惜唯一的一只被我扔到狼群里,他冲进狼群去救,竟然没死成。”
“贱骨头就是命硬,不过这次我一定会送他去见阎王爷。”申英说得咬牙切齿。
奚妩默默将雪花抱得紧些,她有些怕,怕苏忆会来,怕苏忆不来,也怕申英会对雪花下手。
夜更深了,奚妩坐在窗前,她听着外面的虫鸣声,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会警醒。
整个月泠山庄安静无声,黑暗中隐藏着恶兽,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后半夜之时,大门轰然而开,所有恶兽倾巢出动。
奚妩在屋内好像听见狼的嚎叫声,似乎还夹杂着谁痛苦的哀嚎。
门外有人影走动,奚妩握紧手中的簪子,她起身防备。
锁链断开,两个黑衣人冲了进来。
他们看见奚妩安然无恙地待在那里,其中一人松了一口气,上前道:“奚姑娘先跟我们去前院一趟,防止他们派人来偷袭。”
“你们是苏忆的人?”奚妩大约知道外面的动静是因为什么了。
“是,奚姑娘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十二保证道。
此刻前院满地狼藉,身着红衣的少年执着一把染血的剑,他嘲弄道:“不是想杀我吗?怎么不动手?”
申英恨极地看着他,他怕抓不住苏忆,所以提前在密道等着,但当有人告诉他苏忆已经被抓时,他兴奋得忘了怀疑这话的真假。
申英边退边寻找逃离的可能,不远处似乎有脚步声传来,苏忆朝那边看去,申英立刻抓住机会拿着剑就冲了过去。
苏忆未动半分,在申英冲过来的一瞬间,他执剑一砍。
申英惨叫一声,他捂着断掉的右臂,摔倒在地。
奚妩脚步一顿,她没想到刚过来就看到这么一幕,立刻背过身子,不敢再看。
苏忆看见她害怕躲避的动作,眼神一暗,正要走过去。
申英厉声道:“是你杀了家主,我已将消息传回东漓,申屠氏族人不会放过你的!羽儿早晚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申英自知没有活路,恶毒地诅咒着:“你所亲所爱所有想得到的人,都会离你而去,不会有人愿意待在你这样的恶魔身边。苏忆,你什么都得不到,你终会失去一切,不得好死!”
少年手中长剑飞出,院中恢复安静。
奚妩再听不到嘶哑的诅咒声,她指尖不停地在抖,脸色愈加苍白。
她听见苏忆在朝她走来,她不太想回头去看他。
申屠氏,他和申屠氏有关系……
他到底是谁?
苏忆走到小公主的身后,他伸手想要碰触奚妩的手。
奚妩猛地受惊,她惊恐地转身看向他,连连退了好几步。
苏忆从未看过她这么惊吓的模样,他以为是申英做了什么事情,眼中阴鸷更甚,声音却温和道:“没事了,他死了。”
奚妩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看着苏忆,听着他说话声,一瞬间好像和那句“带走”重合,她愈加觉得这声音熟悉。
她近乎颤着嗓音问他:“你和东漓申屠氏,是什么关系?”
东漓……
苏忆想到之前那本游记,小公主曾经刻意避开关于东漓花神坛的描写。
苏忆沉默许久,久到奚妩心一点点冰凉,她逼上前,再次问他:“回答我,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会坦诚相告。”
奚妩眼中有泪光浮现,她情绪在失控边缘。
苏忆终是开口回答:“我义父是上一任申屠家主,我如今,也是申屠氏族家主。”
所以,他应该叫申屠忆,他是申屠家主……
奚妩的心彻底凉了下来,她看着苏忆,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原来,原来她救了谢暥,她救了她避之不及的人。
苏忆,骗子。
第24章
夜色浓郁, 清风卷走山庄内外的血腥气息,暗卫将满地的狼藉处理干净。
通透明亮的屋内,奚妩躺在床上, 她满额冷汗,浑身疼得发抖,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侵袭全身, 她蹙紧眉头, 毫无反抗之力。
感觉到有人触碰和轻唤, 她费力地用手指勾住那人的掌心,虚虚握着,像是把他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苏忆反握住她的手,垂眸看着她, 小公主脸色虚弱苍白, 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么痛苦的模样,像是遭受什么非人折磨。
苏忆慢慢将她额上的冷汗擦干净, 他想到先前申英的手段, 眼底戾气翻涌。
他让申英死得太容易了。
十二在屋外敲了敲门, 他放轻脚步走进来,看到主子在安抚奚姑娘, 又很快低头汇报:“主子, 是魇香。不过申英只用过一次, 奚姑娘身上的药效今日应该会散去。”
魇香能勾起人心中最恐惧的记忆, 连带着身体上的感受, 仿佛重新经历一遭。
若是最后一次梦魇, 痛苦加倍。
苏忆擦拭的动作一顿, 他看着奚妩在梦魇中挣扎不能的样子, 声音冷寒地道:“都杀了。”
那些都是跟着申英的死士, 留着也无甚作用。
后半夜,奚妩身上的疼痛渐渐减轻,魇香的作用在逐渐消散,她感觉到有人在唤她,她费力睁开眼睛,微微转头看到坐在床边的少年,她眸色一惊,瞬间将手抽了回来。
少女双眼湿漉漉地望过来,像是小鹿受惊一般,梦中惊悸犹在,她看到旁人第一眼是害怕。
苏忆收紧空落的掌心,温柔一笑:“没事了,不会有人再来伤害你。”
奚妩抱着被子又往后退了退,她警惕地看着苏忆,她刚醒来,没有力气和心思去考虑更多的,她只知道苏忆是谢暥,是她最想躲避和害怕的人。
小公主防备太重,苏忆没有急着靠近她,他起身出去一趟,回来时怀中抱着雪花。
雪花浑身上下干净得很,像是洗过澡,它一见到奚妩就欢快地跳跃过去,窝在她怀中不肯离开。
奚妩感觉到怀中柔软的触感,她将小家伙抱进怀中,不停抚摸着它,缓解紧张不安的心情。
雪花似乎也意识到她情绪不对,亲昵地亲了她好几下,奚妩看着它蓝汪汪的眼睛,慢慢消解梦魇遗留的情绪。
这两日她都会做噩梦,应当是初醒那日闻到的异香作用,奚妩不知道那香效用什么时候消散,但一想到日后可能都会陷入那种梦境中,她就恐惧。
“我这是怎么了?”奚妩轻声开口。
“是魇香,药效已散,不会再梦魇了。”少年声音柔和,像是怕再次惊吓到她。
“那就好。”奚妩缓缓点头,她很怕,怕再会梦到那种疼痛。
简短的对话后,屋内又恢复安静,屋外窸窣虫鸣声不断,衬得屋内更加寂静。
奚妩感觉到苏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没有抬头看他,垂眉梳理着思绪。
她之前并未见过谢暥,更不可能凭借一句“带走”分辨出他的声音。
她唯一知晓的是,当年偷龙转凤后,谢暥被东漓申屠氏家主救下,他自小跟在家主申屠嬴身边长大,后来申屠嬴意外亡故,谢暥承继家主之位。
东漓申屠氏族与别的家族不同,申屠嬴登上家主后收养许多孤儿,他训练培养他们,奉承“能者上位”的原则。
谢暥未回京之前,奚妩曾经听过一些消息,申屠氏族内部斗争激烈,能活到最后的人都经历过残酷历练,唯有一人能登上最后的家主之位,之后方才能改姓申屠。
能坐上且坐稳家主之位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其心性坚韧非常人所比,也更加心狠手辣,淡漠无情。
原本像是听戏一样的传言,此刻纷纷涌进奚妩的脑海。
她发现,她竟然无法将苏忆和那个凶神恶煞的申屠家主联系在一起。
他或许疯,或许固执,但他会在雨夜出去找她,帮她救雪花,甚至愿意一起为舒儿的生辰礼做准备。
但事实摆在眼前,奚妩发现她只能感叹少年演技娴熟,将她骗个彻彻底底。
奚妩抬头,她对上少年那双看似干净的眼睛。
“你没有失忆。”她甚至不打算去问,肯定地道。
“是。”苏忆也没有否认。
奚妩闭了闭眼,免得自己因为愤怒而言行失态,她继续问:“你的那些侍卫是不是一直藏在暗处?”
“是。”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话说到这里,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奚妩直视苏忆,她不去想他的皇子身份,此刻苏忆在她心中只是一个大骗子,她倒想看看这个骗子还能怎么强辩?
小公主眼底藏着愤怒,苏忆看得出她在拼命压抑情绪,许是顾忌他的家主身份,不敢发作。
他垂眸低声回道:“与你住在奚山那段日子,是我出生以来最平静的一段生活,日出日落,简单美好。”
少年垂目,声音刻意压低,显得可怜。
奚妩明知他在伪装,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起关于申屠氏的那些传言——她当然知道苏忆受过折磨,不然回京后对她的恨意又怎会那么大?
他分明知道她曾经的公主身份,却蓄意接近,是想像上辈子一样将她拘禁起来吗?
因为不满意她享受了那些年的荣华富贵?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刚刚情绪为什么那么激动?”
奚妩主动提起先前的事情,苏忆看过来时,她卷起右袖,露出右手腕内侧一条细长的疤痕,让他看得分明,一字一句道:“我年幼时,家中兄长厌恶我,曾用刀刃划开此处,放进去一只蛊虫。我疼了整整一个月,最后是他玩无趣了,才愿意放过我。”
“那只蛊虫,来自东漓申屠氏,你说,我如何不怕,如何不惧?”
奚妩声音颤抖,她眼眶微红,极力忍着不哭。
苏忆看着那道疤,眼中暗流涌动,他知道奚妩口中的“兄长”指的是谁,有这个胆子和能力去做这种事,只有皇后的儿子。
他轻轻触碰奚妩腕上那道疤痕,奚妩微微一瑟缩,她声音苦涩道:“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但是疼痛的记忆刻在骨子里,这两天我不断做噩梦,不断生梦魇,仿佛那只蛊虫又顺着伤口钻进来,它啃噬我的血肉,我哭泣求饶,可是他们都不理我。”
苏忆认真听她的每一句话,听得越多他目光越晦暗。
小公主终于忍不住哭出来,苏忆抬头看她,看到她哭得双眼泪蒙蒙一片,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掉,她一边哭一边说:“那个人还想拿我做药人,他还说要当真你的面,把雪花扔进狼群里。”
“苏忆,我是真的怕,我不想再那么疼了。”
奚妩情绪爆发,哭得不能自已,她哭得眼睛通红,连雪花都急得想安慰她。
苏忆伸手捞着那只胖猫扔到一旁,捧着小公主的脸,轻柔地帮她擦拭眼泪,声音很温和地道:“别怕,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欺负过你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真的吗?”奚妩哽咽地问了一句。
苏忆点头。
奚妩擦了擦眼泪,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苏忆:“你也欺负我了,你骗我,还想锁着我,我还受你连累,你要怎么罚自己?”
小公主有心思算账了。
苏忆笑了笑,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眨眼间在右臂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疤痕。
奚妩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她看到血滴落在被子上才反应过来,她想拿帕子给他包扎,但帕子刚刚擦过眼泪根本不能用。
“你疯了?割自己一刀做什么,不疼吗?”奚妩生气地夺走苏忆手中的刀。
“还好。”苏忆显得并不在乎。
奚妩给他气得想打人,心里骂他疯子,面上斥他:“去让人给你包扎。”
“不急,”苏忆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他把伤口展示给奚妩,“若你想,也可以放一只蛊虫进去。”
奚妩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着苏忆,忍不住道:“你是真疯了吗?”
“没疯,”苏忆有些委屈地道,“我只是想试试你这几天有多痛。”
如果不是受他连累,她不会陷入梦魇中。
苏忆说得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也对,谁开玩笑能真的划伤自己的手?
奚妩想气,又有点气不起来,她反而更加不懂苏忆在想什么。
他不是想折磨自己吗?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子,直接动手不好吗?
“不必这样做,我也没有真的怪你,你先去处理伤口吧,我有点累了。”
奚妩露出疲态,这两日她睡得不好,如今有些撑不住了。
“好。”苏忆轻声答应,他帮她掖好被子,见她闭眼才离开。
奚妩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缓缓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看向腕上那道疤。
其实,她骗了苏忆。
当年谢昀只是在这里划了一刀,根本没有放蛊虫,但她必须解释她害怕申屠氏的原因。
她装得楚楚可怜,只是想放松苏忆的心防。
苏忆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她不想也做不到再次相信他。
她必须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