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枝枝眨眨眼:“当然没有啊,我又不是诸葛孔明,走一步算两步就不错了。”
谢衍之早就料到如此,淡淡看着宁枝枝强撑排面:“既如此,等那人现身,便交给我来控场。”
宁枝枝巴不得如此:“那自然是好啊。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明天了,今晚我们养精蓄锐,坐等这位幕后之人大驾光临。”
谢衍之点点头,表示可以。
宁枝枝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还有点人性,没有催她加班加点的连夜工作。
一想到之后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吃好睡好,宁枝枝就忍不住想要奢侈一些。
她带着两人下榻了竹溪城中最豪华的客栈,要了三间天字房,准备早早就躺平,享受这最后一夜的宁静。
谢衍之过来瞧了一眼,见宁枝枝真的困得不行,沾床便睡着了,有些无奈地将被子给拉开盖上,又转身离去。
他本是想提醒宁枝枝,孟氏在窥探灵府识海有些本事,让她多加防范。
但人已经睡了,索性就在他隔壁,只是一夜,当不打紧。
谢衍之想着,轻缓地阖上门,回了自己房中。
夜深深,客栈的中庭有一株枯树。
圆月挂在树梢正中时,飞来一只红眼的乌鸦,那乌鸦悄无声息晃动着脑袋,紧紧盯着宁枝枝的窗户。
而后,宁枝枝房中的窗轻飘飘地打开了,乌鸦拍着翅膀飞了进去,窗又悄无声息的阖上了。
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唯有宁枝枝床头,静静单腿立着那只黑鸦,红眼妖异非常。
而床上的人毫无所觉,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
……
竹溪孟氏本家。
孟氏门庭从未冷清过,便是外门和偏室子弟,每日里那门槛也是被踏破了的,更遑论是本家。
为了保证安全,孟氏想出个绝妙的主意。
从沾亲带故的外姓小门小户开始,到偏室旁支,再到不受重视的本家子弟,然后是本家嫡系子侄,一直到中枢本家人物。
这样一层又一层地,将核心人物用这种“回”字型的居住方式,层层叠叠包裹在最中心处。
只要进了竹溪孟氏的宅院,便无法御剑飞行,不能腾空,也不能借助法术破坏墙体强行突破去中心人物居住的地方。
他们宅院里所有的布局都是精心所为。
大到每一条路,每一座建筑,小到每一丛花,每一棵树,每一座假山石,都构成了整个竹溪孟氏的防御法阵。
孟氏便是以这最强的盾守卫着梅园和她们骄傲的圣物,屹立于仙门千百年不倒。
想要进去见到孟氏的核心人物,除了跟着他们的规矩,层层递了牌子过关卡,别无他法。
唯一一次例外,便是如今。
“听说了吗?孟青女带回来个五岁的奶娃娃,说是一定能成为最合适的献祭者,还说这次一定会成功的控制住圣物的反噬。”
“呵,又在痴人说梦了,她自己就是个献祭者,还真当自己是孟氏的小主子了?当初若非老家主收养她,她早就送进梅园里了。”
“嘘,别说了,这话被少爷听到,你又想挨揍了?”
两个小厮匆忙交谈着,便听到前方一声报信:“孟氏青女,携……孤女阿栀入三道门。”
两人连忙住了嘴,低垂着头,站在了神道两侧。
孟青女很快就牵着个小女孩出现在神道的尽头。
他们应当是刚才外面赶路回来,两人风尘仆仆,孟青女右臂还受了伤,因此显得面色有些苍白。
那女童显然在外面过得不好,巴掌小脸上捏不出幼童该有的肉嘟嘟的萌态,却胜在双目如秋瞳剪水,天生一双笑眼,加上两个浅浅的梨涡,瞧谁都让人心生怜爱欢喜。
孟青女白衣染血,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牵着女童,向孟氏更深处走去。
小孩子一点都没在怕的,紧紧跟着青女姐姐的步伐,空出来的小手上,还拿着一根糖葫芦。
她不知道是不是舍不得吃那漂亮的糖葫芦,只偶尔伸出舌头舔一下,又左顾右盼观察起周围人来。
孟青女无暇顾及这些,她对那些虽然玩下腰身,眼神里却多少透露出不屑的家仆们没有丝毫在意,只是紧紧握着小女孩的手,生怕搞丢了一般。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神道的尽头。
有人核实身份后,孟青女疲劳地交出对牌,嵌入一座兽型门的石槽中。
很快,石门隆隆开启,守在门那边的人再次核实后,大声通报:“孟青女,携孤女阿栀入四道门。”
神道边,便又是一如方才的模样。
孟青女目不斜视地带着阿栀一路往内苑走去。
小孩子显然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只是乖巧地跟在孟青女身边,除了糖葫芦要化时,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终于引起孟青女的注意。
她偏头,顿下脚步,轻声开口:“怎么了?”
阿栀歪了歪头:“糖葫芦要化了,没事的,姐姐,我们快回你屋中,先治疗你的伤口吧。”
孟青女点点头,然后伸出食指轻轻隔空点在糖葫芦上。
那些糖浆很快就死死冻在了糖葫芦的签子上,阿栀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孟青女:“姐姐,你好厉害!”
孟青女无奈笑了笑:“以后你会比我厉害一千倍,一万倍的。”
阿栀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姐姐不用安慰我,我只是个路人甲。”
孟青女诧异道:“何谓路人甲?”
阿栀挠着头总结道:“就是……混吃等死的小喽啰。”
孟青女继续向前行去,有些自言自语道:“若连你都是小喽啰,我们这些人,便只有排队等死的份了吧。”
阿栀似乎对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张了张口,又把想问的话憋了回去。
继续乖乖地跟着孟青女往内苑走。
这样的流程,一直到了第八道门之后,有了些许不同。
这一次,走的不是神道。
他们走在一条看起来很普通的小路上,路边都是规制相近的小院子,其中一户敞开了大门,门外是葡萄藤和石头做的棋盘桌和石墩子。
其中一个石头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郎,墨发垂在他身侧,风携着紫藤吹到了他发丝上,他浑然不觉,只专注于左手中的一本棋谱。
那少年的右手时不时落下一颗棋子,有黑的,有白的,他在跟自己对弈。
孟青女牵着阿栀,途经这人面前时,总算是放缓了脚步。
“家主说的人,我找到了,这便要带她过去。”
对弈的少年郎手下一颤,棋子落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该知道,她若去了,便没有退路。”
孟青女咬咬牙:“我知道。”
少年人久未说话,直到孟青女觉得这段对话结束,准备离去时,他落了书册在桌上,这回却是转头正对向了两人,浅声道:“小丫头多大了?”
阿栀从两人的对话中已经听出,这是个偏向自己的人,于是笑得甜极了:“哥哥好,我五岁了。”
“才五岁。”少年人淡淡抬眸看了孟青女一眼,又问:“长牙了吗?就吃糖葫芦。”
这回,阿栀似乎小小的翻了一下白眼:“人两三岁就能长齐乳牙了,哥哥。”
少年人难得降了一瞬,倒是孟青女轻声笑了两声,不如先前那般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样子。
阿栀也因此放松不少,于是,把手里被孟青女冻成冰碴子的冰糖葫芦大方递给面前少年。
“不过,哥哥要是喜欢糖葫芦,阿栀的送给哥哥也无妨。”
孟青女在一旁看得喷喷称奇:“这一路,小丫头都舍不得吃似得拿在手里,怎么才见了你片刻,便愿意把这东西让给你了?”
少年郎挑了挑眉。
他沉默着接下了阿栀手中饿糖葫芦,在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了。
这小丫头鸡贼着呢。
哪里是让出宝贝,分明是甩掉一个烫手山芋。
不,是冰手的糖葫芦。
他似笑非笑看着面前人小鬼大的阿栀。
不只是他,他们这群人向来知道青女这个毛病,所以并未揭穿。
阿栀看起来终于舒了一大口气,牵了牵孟青女的衣角,催促道:“姐姐,你受伤了,还是快回去给你包扎吧。”
少年人便趁势问:“伤到何处,可还严重?”
刚才孟青女靠近时,他便嗅到了血腥味儿。只是她不提,他便也不强行追问。
孟青女伸手点了点阿栀的额头,冲少年摆摆手:“无碍,一点小伤。已经结痂了。”
少年闻言叹气:“多少也爱惜自己的身体一些,快回去上药吧,带她去见老家主的事,不着急。”
孟青女沉吟半晌,赶在少年皱眉的当口,连忙道:“晓得了,我这便去。”
说完,她连忙拽着阿栀匆匆离去。
阿栀一边飞快地追着青女姐姐的步伐,一边好奇问:“姐姐,你怎么很怕那位小哥哥的样子?”
孟青女无奈地点着她的脑袋:“人小鬼大,你以后就会知道了,那位是本家最有天赋的孟氏子弟,谢衍之。”
阿栀似乎是被惊到了,翻来覆去念叨了半晌“谢衍之”的名字,直到孟青女察觉不对劲,转头问她:“怎么?为何要念你衍之哥哥的名字?”
阿栀终于回神,语气天真又可爱问道:“孟家的子弟,又出身本家,为何会姓谢啊?”
“嘘。”孟青女匆匆压低了声音,说完还做贼似得回头张望一眼,才小声道,“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在你衍之哥哥面前提起这件事,这是他的忌讳。”
“为何?”阿栀问。
孟青女叹息:“你衍之哥哥的父亲是本家一位叔叔,当年,与魔族妖女陷入爱恋,险些为她入了魔。正道对魔族一贯忌讳至极,孟氏作为仙门望族,自然不能容忍与魔族有丝毫瓜葛。”
阿栀扬了扬眉:“原来是他的娘亲姓谢,那孟氏为何还要将衍之哥哥留下?”
“这便是你衍之哥哥的厉害之处。他天赋太过出众,孟氏自然舍不得他这个宝贝。只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孟青女回神,收起面上的落寞,“你这小鬼头,短短几日净学会套话了。”
阿栀连忙装乖卖傻,笑嘻嘻道:“青女姐姐说的什么,阿栀都听不懂。”
孟青女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压根生不起气来,挥挥手道:“罢了,我们到了,姐姐先去处理伤口,我命人带你去吃点东西。”
阿栀似乎有些犹疑,想要跟在孟青女身边。
孟青女下意识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就在我院中,不会带你去别的地方的。你还是□□凡胎,不吃东西可不行。”
阿栀听到此处,才点了点头。
她跟着仙侍先去,眼中泛起了一点与孩童不相符的疑虑,并未被孟青女和院中侍候的人察觉。
等到阿栀吃饱喝足,孟青女也已经包扎完成。
她找到阿栀时,小朋友已经累得睡着了。
孟青女看着阿栀的睡颜,莫名便想起方才谢衍之说过的话。
她有些心软了,终究只是个五岁的小姑娘,真的能挺过梅园那一遭吗?若是不能活着出来,她……
说到底,她为何会鬼迷心窍,将他们这群人的希望,放在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身上。
孟青女幡然醒悟,恨不得连夜将阿栀送出这魔窟,可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带着阿栀回来的时候,应当已经传遍了孟氏,老家伙们知道只是早晚的事。
那么,到时候,她还没有带着阿栀前去回话,便是自讨苦吃了。
早去和晚去,对她来说是天差地别的待遇。
这也是孟青女一开始心无旁骛,铁血无情完成任务的原因。
她是怕了,但当真与阿栀相处之后,她总是有些感情的。
入夜,孟青女的院中灯火长明。
阿栀丝毫不受影响,睡得正香甜,孟青女被这绵长的呼吸声安抚到,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她总觉得,万事还可以明日一早,醒来之后再做打算。
谁知道,再一睁眼,她跟阿栀便被抓到了问罪堂。
秋日的风喧嚣,阿栀在堂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孟青女脱了外袍给她,引起孟氏长老们的不满。
“我记得有弟子来报,说你昨日便将这丫头带回来了?”
孟青女哑着嗓子道:“正是。”
另有人道:“可是因年音乐阴日阴时生女?”
孟青女点点头。
有人一拍桌子,怒声问道:“那为何昨日不来报?青女,你这是对我孟氏有二心不成!”
孟青女身形一颤,叩首道:“青女……不敢。”
“昨日负了伤,一直没有包扎,这才……”
坐在主位的老家主摆摆手,示意这茬掀过去了,看向地上懵懵懂懂的阿栀。
他笑问:“这小娃娃奔波了一路,连夜送进梅园怕也不是好事,休息休息也是好的。”
这话一出口,众人便知道,以后再不能拿这一茬去压孟青女了。
先前那位长老只是撇撇嘴,也不再争辩。
“罢了,青女起来吧。”老家主挥手,孟青女被满堂威压压住的肩头一轻,终于又能站起来了。
“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老家主淡然安排道,“今日便由你代我去梅园送人。”
孟青女听到这话,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阿栀。
阿栀似乎也被这句话惊到,但很快又恢复成天真烂漫的样子,冲孟青女扬起笑脸。
她连忙避开视线,有些不敢去对视。
长老们抓住一点就开始做文章,横眉高声呵斥:“孟青女,老家主让你戴罪立功,还不磕头谢恩?等着我们用八抬大轿将你抬去办差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