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一白住在在乐乐家的楼上。乐乐开门时依旧满脸警惕，见韩景初继续往上走，这才松了口气。为打消他的疑虑，韩景初特意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两步上了楼梯。
终于到了傅一白家门口，看着斑驳老旧的铁门，他竟仿佛近乡情怯，一时间不敢按下门铃。
屋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声音，从门窗缝隙中也看不出丝毫光亮。
韩景初这才意识到，傅一白可能根本不在家。
可就算在家，自己突然拜访，合适吗？
他太冲动了，在此之前完全没有去思考过，若见到了傅一白，该说些什么才好。莫名其妙地跑来女生家里，恐怕不但没有安慰效果，反而会把人吓坏。
正犹豫着，他的余光隐约捕捉到似乎正有人在偷偷打量他。韩景初立刻转身，一眼便捕捉到了楼梯口露出来的半张小脸。
乐乐正在暗中观察。
两人视线对上，乐乐的脑袋立刻缩了回去。两秒钟后，这小家伙意识到这番举动毫无意义，干脆走了上来。
“你要找谁啊？”他问韩景初。
看得出来，他有点儿紧张。毕竟韩景初年长他一些，个子在同龄人中也算得上高挑，体格完全胜过他。
“我……”韩景初苦恼地抓了抓头，“我是她同学，有点担心她，想过来看看。”
“你是说一白姐姐？”乐乐问。
“对，”韩景初点头，说得模棱两可，“她……情况不太好吧？”
乐乐上下打量他：“你不是说你以前住这儿吗？”
“对，也住过这儿，”韩景初说，“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叫乐乐？我还知道你开学升初二。”
严格来讲，他说的这些都是大实话，不算骗人。
乐乐有点儿信了，犹豫了一会儿后告诉他：“一白姐姐不在家，她亲戚把她接走了。”
“接走了？”韩景初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嗯，”乐乐说着眉眼耷拉了下去，“毕竟外婆不在了，她可能也要搬走了吧。”
韩景初愣在原地。
外婆不在了。哪怕早已猜到，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依旧让他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你这么关心她，连她的联系方式也没有吗？”乐乐语带疑惑。
韩景初缓缓地摇了摇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喃喃道：“外婆她……不在了啊……”
他和那位老人真正的交集只有一次。那天的老太太神智糊涂、难以交流，说起话翻来覆去令人哭笑不得，他们互相之间连名字都不曾告知。那之后，他们也不曾有过真正的交流。但韩景初却莫名对她有一种强烈的亲近感，仿佛已经与她十分熟悉，也想叫她一声外婆。
但外婆走了。
“前几天的事情了，”乐乐又走近了些，“你……你别难过。一白姐姐说她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
他边说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皱巴巴的纸巾，向韩景初递了过来。
韩景初自觉失态，接过纸巾后捏在手里又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谢谢。我……我先走了。”
他说完立刻转身下了楼。
出了楼道，他越走越快，之后干脆奔跑起来。
外婆走了。但万幸的是，傅一白还有人照顾，乐乐口中的亲戚，不知道是不是那位远房表哥。若她真的搬走，未来会不会转学呢？
傅一白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呢？她一定很痛苦吧，但已不再是“外婆”的自己，什么也没法为她做。
韩景初一路跑出了小区，站在路边，看着车流大口喘气。
就在此时，兜里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
还是他的妈妈打来的。
“要准备吃饭了，你还要多久到家呀？”她的语调温柔，仿佛并无催促之意，可现在离她打来的上一个电话才过了十多分钟。
“快了，”韩景初说，“在回来的路上。”
“你的声音怎么啦，”妈妈极为敏感地捕捉到了他不自然的呼吸，“你在做什么？”
“没事儿，上车了，回来再说。”韩景初切断了通话，把手机塞进了兜里。
当他迈开步伐，一亮黑色的轿车缓缓从他身边经过，驶向了一旁的小区大门。
韩景初又往前走了两步，猛地回过身。
方才，从半打开的车窗缝隙里，他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要不要追上去？
可万一是认错了怎么办？即使没有认错，他面对着傅一白，又能说些什么呢？
犹豫之际，那辆车在驶入小区后突兀地停下了。车门打开，一个女孩儿走了下来。
真的是傅一白。
她穿着那些日子每次出门时都会穿的宽大T恤和旧牛仔裤，下车后立刻向着韩景初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们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对视了几秒，出乎意料的，傅一白竟迈开步伐跑了过来。
她在韩景初惊讶的视线中跑到了韩景初的跟前，仰起头。
韩景初低头看她，后知后觉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孩比他过去以为的更纤细一些。
“韩景初，对不对？”她脸上带着明显的欣喜，“你是韩景初。”
“……对，”韩景初愣愣地点头，“是我。”
“太好了，”傅一白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你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
“抱歉，你应该不认识我，”傅一白解释道，“你前阵子帮助过一位迷路的老太太，对吗？”
韩景初点了点头。
“那是我的外婆，”傅一白说，“她非常感激你，一直想要亲口向你道谢。但……总之，我想替她对你说一声谢谢。”
她说完，有些夸张地弯下腰，鞠了个躬。
“不用不用，应该的，我……我也没做什么。”韩景初赶忙伸手去扶。
傅一白起身：“之前听说你……”
“我没事了。”韩景初赶紧说道。
“那就好，外婆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傅一白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就这些。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她说着转身便要离开，韩景初赶忙往前一步：“等等，你……那个……”
傅一白回过头。
两人又对视了几秒，傅一白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说道：“我是你的校友，我叫傅一白。”
第19章 仪式感
韩景初步行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应该打辆车。
他心绪难平，胸膛被各种情绪塞得满满的，无暇思考其他。
外婆与傅一白身高相仿，又驼了背，大多数时候都需要微微抬着头才能同傅一白说话。他过去只知道傅一白纤瘦，方才低着头同她对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女孩儿并不如印象中高挑。
他确定，自己可以很轻松地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这让韩景初产生了无限的保护欲，认为自己肩膀宽阔身材高大，足够为她遮风挡雨。
可等上了车后，他又意识到，这想法未免自大。
那远比自己纤细的肩膀，曾支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家。对比之下，与她同龄的自己更像一个孩子。
快要到家时，手机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就如同他猜测的那样，还是妈妈打来的。
“怎么还没到呀。”她问，“你现在在哪儿？”
韩景初有些不耐烦了：“车快到小区门口了。你能不能别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我又不是小学生。”
他的妈妈沉默了几秒，说道：“那你快点儿，下车以后注意安全。”
下了车便是居住区，还能有些什么危险呢？韩景初应了一声便切断了通话。
本以为到家会迎来一通唠叨，不料妈妈在见到他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快点洗手吃饭。
他的爸爸也下了班，一家三口坐在桌边，气氛和往常无异。
韩景初松了口气，装作闲聊偷偷进行暗示：“我发现出去跑一圈整个人都精神多了，果然人不能总闷在屋子里。”
妈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是吗。”
“生命在于运动，运动才会健康！”韩景初也咧嘴冲她笑，“我今天饭都能多吃几口，还得再盛点才行。”
“那我再去给你盛吧。”妈妈说着就要起身，被她的丈夫拦住了。
“这么点小事，”韩景初的爸爸说道，“让他自己去。”
韩景初见状赶忙站了起来：“就是，你又不知道我还吃多少，我自己来吧。”
等他去厨房添完了饭，回到客厅，餐桌边已经只剩下爸爸了。
韩景初放下碗，看了眼房门紧闭的卧室，对着爸爸挤眉弄眼。
“她说吃饱了，”爸爸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最近就听话顺着她一点，啊？”
韩景初苦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最后点了点头。
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后，他立刻便发现自己的父母肉眼可见苍老了许多。不难想象，在这短短的一个星期里，他们经受了多大的煎熬。
“忍一忍吧，”爸爸安慰他，“再过一段时间，她会慢慢走出来的。”
韩景初心想，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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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他妈妈的心结是否解开，学总是要去上的。
当他晚上，韩景初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曹小凡这个乌鸦嘴猜得没错，学校希望他能在开学的升旗仪式上进行一段演讲。
韩景初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被迫应了下来。
“还有一件事，”班主任说，“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非常巧，你那天帮助的老太太的外孙女也是我们学校的。”
“……哦，这样啊。”韩景初僵硬地答道。
“这个女孩子成绩很好，但家里条件比较困难，只有外婆一个亲人，”班主任说着叹了口气，“但……她的外婆前几天去世了。”
“……”
“嗐，你也别太伤心，生老病死嘛，人生常态，”见他不吭声，班主任安慰了几句，又说道，“我和你说这个是因为我们年级组织给那个女孩捐了点钱。学校打算在升旗仪式上搞个捐赠仪式，正好，你本来就要上台演讲，又和她外婆有点渊源，就由你作为代表，行吗？”
“我？”韩景初愣住。
“对，流程很简单的，也不需要你说什么，”班主任说，“那个女孩儿前阵子给苏老师打过电话，说想亲自谢谢你。正好嘛，让她在台上谢，也比较有仪式感。”
“……”
“就这样定了？”班主任说。
“行、行吧，”韩景初问，“你说的捐款，还在进行吗？”
“还没结束，你要捐吗？主要是个心意，五块十块都行。”班主任说，“我把二维码发给你，你到时候备注一下自己的班级和学号。”
挂了电话，韩景初看着老师发来的二维码，陷入了沉思。
听着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可他心里总觉得别扭。道谢本身并不需要太多的仪式感，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傅一白已经对他说过谢谢了。她看向自己时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欣喜，已经足够诚恳真挚。
非要上台再演一出，怪尴尬的。
捐赠也是，没必要搞得那么形式化，显得很道德绑架。
虽然心中这么想，韩景初还是诚实地扫码，把自己剩余的零花钱一股脑儿全打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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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景初认真琢磨了好几天，写出的演讲稿中规中矩。
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优等生，在文学方面暂时也未显露出任何天赋，只能堆点儿大家都早已听烂了的大套话。
比如“学习雷锋精神，做新时代好少年，努力成长为祖国的栋梁”，再比如“一点一滴从身边的小事做起，用爱构筑美好和谐的社会“。
写完念了一遍，自我感觉还不错，打算定稿。
放下稿纸后，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在他念这些句子的时候，傅一白应该就站在他身旁不远处。
稿纸上的每一句话都因而变得尴尬又羞耻。
他赶紧拿起笔来，抓耳挠腮地删改起来。每念完一句，他都要在脑中进行一番假设，若是傅一白听见了，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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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傅一白好像根本就没有认真听。
当韩景初站在主席台上对着稿纸干巴巴朗读时，她就站在主席台边上。按照预定流程，韩景初念完以后，老师就会带着她一起上台，开始捐赠仪式。
韩景初在翻稿纸的间隙偷偷地瞄了一眼。
傅一白站的很直，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正在放空。
也是，有几个学生会认真听升旗仪式上的无聊演讲呢。
韩景初清了清嗓子，感到松了口气，又莫名失落。
第20章 1314.52
演讲完毕，整个操场报以热烈且敷衍的掌声。
韩景初又往傅一白的方向偷瞄。傅一白依旧面无表情，视线落在跟前的地面上，掌声响起后才缓缓抬起手来跟着软绵绵地拍了两下。
她才刚把手放下，一旁的副校长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如梦初醒，回过神来，低着头跟在副校长身后上了台。
那之后的流程，韩景初已经被提前交代过了。
副校长会进行一番讲话，他只需要乖乖站在后排即可。等副校长演讲完毕，会有同学把象征捐款的牌子递给他，再由他交给站在他身旁的傅一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