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校长的讲话还是老风格，又臭又长，听得人脑瓜子嗡嗡的。韩景初时不时地往身旁看一眼，看到的傅一白还是之前那副没什么精神心不在焉的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起来比前些天更憔悴了，脸上没什么血色，显得尤为苍白。宽大的校服衬得她的身体像一根细细的竹竿子，仿佛被风吹一下就会跟着晃。
她看起来不太好。这让韩景初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他偷偷往前挪了小半步。风是从那个方向吹来的，他或许可以替她挡掉一些。
副校长在前方深情地演说：“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多关心多关注身边需要帮助的同学，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献出一份友爱，也许不只能改变一个人当下的生活，还可以改变TA未来的人生轨迹。有了大家的关心和慷慨解囊，我相信傅一白同学一定能走出阴影，重新争振作起来，拥抱璀璨的未来美好的明天！”
台下又一次响起掌声。傅一白这次连象征性的鼓掌都没有了，视线垂得更低了。
“接下来，由我们的韩景初同学代表全校师生，转交这份凝聚着大家心意的捐款，”校长转过身来，看向傅一白，“请你记住，学校就是你的家，我们每一个老师都是你的家长。从今往后有任何困难、心事，任何想法都可以找我们谈，我们随时欢迎！”
傅一白浅浅地低了低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说谢谢。
韩景初接过台下递来的象征捐款的大红底色硬卡纸，走到了傅一白的跟前。他原本应该要说些什么的，可看着傅一白此刻的模样，却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见他沉默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副校长又一次拿起了话筒。
他把另一只手搭在韩景初的肩膀上，冲着台下说道：“我们的韩景初同学，在这次捐款活动中也慷慨解囊。而且，就像他送迷路的老奶奶去派出所却不留姓名一样，在捐款时，他也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是老师通过对比支付账号才最终确认了他的身份。”
韩景初一愣。
副校长低下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和蔼又赞许的微笑，然后继续说道：“这让我非常感动。而且大家知道吗，他匿名捐出的数额，是所有参加捐赠的学生中最高的，足足有一千三百一十四元五毛二分。”
话音落下，整个操场一片寂静，短暂的几秒过后，无数角落都传出了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韩景初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一直半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傅一白终于有了反应，仰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有零有整，这说明什么？”副校长动情极了，“说明韩景初同学把自己所有能支配的金钱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了。”
韩景初紧张地看着傅一白，小幅度摇头，轻声说道：“我不是故意……”
可惜，傅一白已经又把头低下了。
“当然，我不是呼吁大家这么做。大家还是未成年人，捐款应该量力而行。只是这种精神实在是令我非常感动，也非常钦佩……”副校长还在絮絮叨叨，韩景初早已面红耳赤。
怎么回事啊，他还以为没人知道呢，怎么班主任也不提前知会他一声呢？
那之后，他又和傅一白各自拿着那张大红卡纸的两边合了影。傅一白接过卡之后，冲他浅浅地俯了下身，说了一句“谢谢”。
声音很轻，若韩景初再往后退个小半步，恐怕就会听不见。
她看起来和前些天与韩景初偶遇时判若两人。
那时的她还会笑，望向韩景初时，眼神中也曾闪过光彩。即使形容憔悴，那一刻她的欣喜依旧生动鲜活。
副校长又开始有感而发，唠叨起来。按照流程，他们应该先站在一旁，等到他讲话完毕，再一同合影留念，最后一同下台。韩景初蹙着眉，看了看正滔滔不绝的副校长的背影，又扫了一眼台下乌压压的人群，最后，把视线投在了傅一白的身上。
她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这样，他想。
几乎没有经过太多思考，韩景初安静地伸出手，拉住了傅一白的胳膊，在傅一白惊讶又疑惑的眼神中把她拉下了台。
副校长沉迷演说，浑然不觉。台下的老师见状赶忙上前：“怎么下来了，还没结束呢。”
“啊？”韩景初紧张兮兮地装傻，“我以为没我们事儿了呢！”
傅一白一声不吭。
老师无奈，但也不能再把他们赶上去，只能站在台下冲着副校长比划。
趁着身边没人，韩景初小声说道：“那个……那个数字，我真的正好只剩这点余额，没、没别的意思。”
傅一白没看他，点了点头：“哦，谢谢你。”
“还有，那个……”韩景初咽了一口唾沫，“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
傅一白再次点头：“嗯。”
韩景初舔了舔嘴唇，手在裤缝上搓了两下，试图再憋两句安慰的话语，搜肠刮肚，脑中却一片空白。
副校长终于结束了演说。眼看仪式即将结束，韩景初生怕就此分别错失机会，胡乱说道：“加油！你可以的！”
傅一白终于抬头了，看了他一眼后又一次浅浅地点了点头：“嗯，谢谢。”
.
回到教室，韩景初抱着脑袋懊恼不已。
“我像不像个傻×，像不像？”他问曹小凡。
“哈哈哈哈哈哈，”曹小凡以为他指的是那篇演讲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你不是像，你就是！”
韩景初回忆自己在傅一白面前的发言，欲哭无泪，乱抓头发。
“你那个数字太绝了吧，”曹小凡压低了声音，“这是暗搓搓表白结果被迫公开了？”
“乱说什么，”韩景初说，“我真的是正好只剩这么点儿！”
他撒谎。他真实的余额总数是一千三百一十四块七毛二。在依次输入转账数额时，他原本没想太多，可在按下确定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最终鬼使神差地给自己留了两毛钱。
他本以为不会被包括傅一白在内的任何人发现。
“我不信，”曹小凡说，“哪有那么巧。就算是真的，正常人也会避嫌一下稍微换个数字。”
韩景初自暴自弃，玉石俱焚：“因为我不是正常人，我就是个傻×，行了吧！”
曹小凡当场就被震慑住了。
第21章 来了！
曹小凡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就算我信你，别人也不会信啊。全校的人可都听见了。”
韩景初不吭声。
曹小凡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更何况，连我也不信。”
他说完，贼兮兮地端详了片刻韩景初的表情，笑了：“前几天是谁说的来着，就是关心人家……”
“我说的，我关心她怎么了。”韩景初嘟哝。
“唉，我当初说什么来着，”曹小凡摇头叹气，“指不定那老太太的孙女是个大美女……哦不对，她也不算美女，顶多是……”
他才说到一半，被韩景初打断了：“她还不算美女？她怎么就不算了？”
两人对视了几秒，曹小凡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哟，你这意思是，觉得人家很漂亮啊？”
傅一白本来就挺漂亮的，什么叫我觉得，韩景初心里嘀咕着，没好意思说出来，脸又红了。
“那你觉得潘芸婕好不好看？”曹小凡问。
韩景初迟疑了一下：“挺好啊。”
“潘芸婕只有‘挺好’而已吗？”曹小凡惊讶，“难怪你们俩那么久啥情况都没有，原来是你眼光出了问题！”
“我知道芸婕好看啊，但……这根本不是一码事儿吧。你这个人思维未免太发散了。”
“反正你就是喜欢那个傅一白。”曹小凡说。
韩景初摸了下鼻子，不吱声了。
他这差不多就是默认了。曹小凡很兴奋，搓起了手：“你要追她吗？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没你的事儿。”韩景初说。
“别害羞啊，”曹小凡兴致勃勃，“根据我的分析，像她这样性格特别孤僻不合群的女孩子，一般……”
“等等，”韩景初打断他，“傅一白哪里孤僻？”
“不是吗，都这么说啊，”曹小凡说，“那天之后我去打听了一下，她好像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平时特别安静，有点儿……特立独行？”
韩景初惊讶极了。
他印象中的傅一白明明是一个活泼又阳光的女孩儿，爱笑、还爱撒娇，也很有幽默感，是一个鲜活且成熟稳重的女孩子。
怎么从曹小凡口中说出来，倒成了个乖僻的异类。
“这些都是他们班的人告诉我的，”曹小凡说，“今天升旗仪式上她不也是这样吗？明明是主角，站那儿一直低着个头，也不出声，就跟摆着个易拉宝似的。”
“那是人家对这种场合不适应，”韩景初说，“今天的仪式设计得太尴尬了，谁上去都会别扭的，我都不自在。”
“是吗？”曹小凡歪着头，“但你好歹也算对她和她的外婆有恩吧？但你看她今天的样子，连谢谢都含在嗓子里。”
“不是啊，她……”韩景初不愿傅一白被人误会，解释道，“前些天我和她在路上偶遇过，她那时候已经主动向我表达过谢意了，人家很真诚的！”
曹小凡扬了下眉毛，很快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原来你们已经……”
“不是！只说了两句话就道别了！”
“她怎么不来谢谢我啊，”曹小凡撇嘴，“送她外婆那天我也在啊。难道是区别对待，只把长得帅的放在眼里？”
韩景初怪心虚的。当初傅一白是想打听曹小凡的名字然后道谢的，是被他这个假外婆给拦截了。而且，长相对傅一白而言好像并不是个加分项，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
曹小凡不知道他的心思，继续分析道：“像她这种类型的女孩子，要么特别好追，要么特别难追。”
韩景初想要表达不屑，又抑制不住好奇，犹豫了会儿后问道：“怎么说？”
“这种孤僻的女孩子，要么内心极其孤独，很缺爱，一点点温暖就能轻易把她感动，”曹小凡这个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单身狗说得头头是道，“要么就是眼高于顶，根本不屑于和凡人接触，看谁都是大傻蛋，不屑一顾。”
“……”
“你觉得她是哪种？”曹小凡问。
韩景初心想，哪种都不像。在他心目中，傅一白是一个内心富足又温柔可爱的女孩，既不会轻视自己，也不会轻视他人。
不过，一定要二选一的话，后一种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些。
见他面色纠结，曹小凡安慰他：“不过呢，帅哥在这方面是有天然优势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帅吗？”韩景初问他。
“和我差不多，”曹小凡冲他挑了下眉头，“你说帅不帅。”
韩景初心想，那可不好说。
*
傅一白单手撑着下巴，视线落在面前摊开的书本上。
午休时间，教室里不算太安静。这对她而言本无所谓。她很擅长屏蔽周围嘈杂的声音，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是今天她的阅读效率有点低，精神集中不了。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几乎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则让她静不下心，难以专注，浑浑噩噩。
也因此，在又翻了一页后，她察觉到隔着一条走道的不远处，似乎有人正看着自己。
傅一白本能地抬起头来，视线与两个正看着她交头接耳的女生撞在了一块儿。短暂的尴尬过后，她们冲着她挤出了笑容，然后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像是产生了一些分歧。
傅一白浅浅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正要收回视线，其中一个短发的女孩儿拉着凳子主动靠了过来，开口向她搭讪。
“在看什么书呀，那么认真？”
傅一白默默地合上书本，把封皮展示给她看，确认她看过后又再次安静地打开，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哇，这是原版书吗，很贵吧！”女孩儿感叹。
傅一白答道：“是学校图书馆的。”
“哦，这样啊，”女孩儿冲她笑，“原来我们的图书馆还有这种好东西呀！”
在她说话的同时，另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伸手在她背后碰了碰，大约是在催促什么。短发女孩儿背过手摆了摆，示意不要着急。
这点小动作从傅一白的视角看过去，一览无遗。
“有什么事吗？”她直白地问道。
短发女孩儿也不再绕弯子：“那个……你跟二班的韩景初是不是很熟悉啊？”
傅一白摇了摇头：“不熟。”
“可是……”女孩儿眼睛转了转，“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欸！”
“我跟他几乎不认识。”傅一白说。
“不可能吧，”马尾辫女孩儿忍不住插嘴，“他打给你的那个1314，不就是一生一世吗，再加上后面的……”
“他说他卡里正好只有这点，”傅一白说，“其他我不清楚。”
那两个女孩儿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们真的不认识？”短发女孩儿问。
傅一白点了点头。
她脸上一派平静，说服力十足。
“这样啊……你继续看书吧，我们不打扰了。”女孩儿说着拉着椅子退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