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在他身上的傅一白让他大脑放空,思绪混乱。
外婆的身体老了,看不清,嚼不动,手脚不听使唤,偏偏嗅觉还是那么灵敏,能闻到身侧传来的香香的味道。
明明是诉说理想的庄严时刻,他却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不久前乐乐还在时曾讨论过的话题。
“妹妹是不是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男孩子?”他问。
“啊?”傅一白迟疑了一下,“也没有吧……我真的没想过这些。”
韩景初很紧张,咽了口唾沫:“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那天……就是住院的那天,遇到过你们学校的男孩子,他……”
他是个优秀好少年,热心善良,积极扶老奶奶过马路,非常值得你去认识一下。他或许在你眼中有一些幼稚,但我相信他是个可靠的人。
还没说完,便被傅一白打断了。
“我知道!”她说,“有人带你去了派出所,对吧?我认识那个人的,他叫韩景初。”
第12章 小白脸
韩景初惊讶。不仅因为傅一白知道他的名字。
那天他和朋友为了追求“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满足感,在把外婆送到派出所后立刻便离开了,并没有留下姓名和联络方式。再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就出了意外。
与他同行的朋友应该不会有机会知道之前帮助的老太太究竟姓甚名谁又是哪个同学的家长。
这本该是一个小秘密,傅一白是怎么知道的呢?
见他面露诧异,傅一白笑着解释道:“我那天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他了。”
韩景初更疑惑了,这话说得,仿佛他俩很熟悉,曾就此事交流过过。
难道自己也在车祸中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傅一白继续说道:“我那天在路边躲雨,他也在。他和朋友聊起这件事,说把一个老太太送到了派出所,还说那老太太的外孙女也是我们学校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应该没别人了吧!”
韩景初想起来了。那天他确实在一家小店门口躲了会儿雨,待了会儿后雨势不见转小,很快便离开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出了车祸。
原来傅一白当时也在,自己居然毫无印象。
两人当时既然完全没有交流,傅一白却叫得出他的名字,那也就意味着……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韩景初满怀期待问道。
傅一白摆了下手:“这个韩景初在我们学校很有名的,基本上所有人都认识他。”
韩景初眨巴了两下眼睛:“……为什么?”
傅一白笑了起来,点了点自己的面颊,说道:“因为脸。”
韩景初在眨巴眼睛的同时微微张开了嘴。
“他长得好看嘛,个子也高,以前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傅一白说,“把好多女孩儿迷得一愣一愣的。”
韩景初脸都红了:“那你……”
“我不感兴趣。”傅一白毫不犹豫地答道。
韩景初当场蔫儿了。但很快,他又重整旗鼓,不死心地问道:“不感兴趣还能这么了解?”
“你那是不知道,”傅一白一脸无奈,“我们班和他们班的体育课是一起上的。每次他一打球,球场边必定是围满了人,大呼小叫的。像我这种本来不关心的,也被迫耳濡目染,知道了有这么个人。”
韩景初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以为同龄的女孩儿就是那么热衷篮球赛,只要有人上场就会围过来观看,而且还都热心善良,会主动为场上选手积极加油鼓气。
……原来不是吗?
他的脸更红了。
原来自己很受欢迎啊!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会不感兴趣呢?”他问。
“为什么要感兴趣,”傅一白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听说他成绩不咋地,是个绣花枕头。”
刚才还因为自己受欢迎而有些兴奋的韩景初如遭雷击。
“不至于这么说人家吧……”他嘀咕。
傅一白点了点头:“确实,不是个普通的小白脸,毕竟还四肢发达。”
“……”
“而且是个善良的好人,”傅一白笑道,“我该去谢谢他。要不是他热心肠送你去派出所,你可就晕倒在大街上了,想想都后怕。”
韩景初终于挽回了一点颜面,赶紧点头:“就是说嘛!”
“不过,我要是主动去搭话,人家说不定会误会,以为我是在找借口跟他套近乎,”傅一白说着靠了过来,还叹了口气,“这种男生一般都很自恋的!”
“会吗?”韩景初说,“不一定吧!”
“会,非常会,”傅一白说,“有些男生好夸张的,多说两句话就怀疑你是不是暗恋他。韩景初这种特别受有好多女生喜欢的,肯定很容易意识过度,万一他真的误会,我多尴尬呀。”
我才不会,我连有好多女生喜欢我都没发现。可这一点说出来只会显得他很蠢,并不值得骄傲。
韩景初巨冤,苦于无法据理力争,胸闷极了。
他打定了主意,若是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主动去和傅一白套近乎,强行为自己创造机会接受谢意。
当然,前提是能回得去。
.
晚上到了休息的时候,韩景初又没话找话,试着为自己回到原本的身体创造机会。
“既然是托了那位同学的福才平平安安,怎么也该我亲自去说一声谢谢,”他对躺在身旁的傅一白说,“你说是不是?”
傅一白有点儿为难:“道理上是这样啦,但……”
但她的外婆现如今行动实在不方便,贸贸然跑去,恐怕给对方平添麻烦。
“那……要不就这样,你去打听一下他的电话,”韩景初说,“我在电话里道谢,也是一样的。”
傅一白犹豫。
“这么大的人情,谢谢都说不了,外婆我真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韩景初装可怜,“你就帮帮外婆吧。”
傅一白很吃这一套:“好吧好吧,我明天想办法去问问吧……”
韩景初明白她的顾虑。既然自己在学校里很受欢迎,那她这么个姑娘家,到处打听联系方式,非常容易造成误解。
他试着给自己塑造良好形象:“那个小伙子人很通、通通情达理的,也很善、善善良,肯定不会乱想的。外婆那么大年纪,看人还是挺准的。”
傅一白侧过身来:“外婆你好像很紧张。”
可不,夸自己的时候差点就咬到舌头了。
“想到能表达谢意,我太高兴了。”韩景初说。
“对了,那天帮你的还有另一个男生呢,”傅一白说,“要不要也……”
“那个不用。”韩景初果断地说道。
“为什么?”傅一白不解。
“因为……因为……”韩景初搜肠刮肚,“你又不知道人家叫什么,还得打听,多不方便,让小韩传达一下就可以了嘛。”
傅一白点头:“也是。”
韩景初欣慰。这样一来,至少就能知道自己身体的近况了吧。
希望外婆给点面子,别做太离谱的事。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刚闭上眼,心头又有不安冒了出来。
万一外婆真的用他的身体做了些匪夷所思的糊涂事儿,又传到傅一白的耳朵里,那自己这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万一还见上了面,外婆见着了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当场扑过来,在旁人眼里看来,像什么话呀。
第13章 梦
明明心里还想着事儿,韩景初却很快便睡着了。
但睡得并不怎么好。
日有所思,让他在迷迷糊糊中跌入了一个尴尬的梦境。梦里的他在学校篮球场上运球投篮,场边无数女孩儿欢呼尖叫。
今天才刚接收到的新信息令他害羞起来,手脚僵硬,发挥失常,几投不中。场边陆续传来了嘲讽的声音,还有人毫不留情地大声批评,说他就是个绣花枕头。
他气哼哼转过头一看,愣了。
是傅一白。傅一白穿着校服,抱着胸歪着头,笑着看他。
周围所有人都自动散开,只留他俩遥遥相望。
“我不是,”韩景初的气势全没了,可怜巴巴地解释,“我平时很准的,真的,我校际赛拿过得分王!”
傅一白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快步走了过来,还不知从那儿变出了毛巾和运动饮料,递到他的面前。
韩景初感动地接过,刚要开口道谢,发现自己竟成了一个画面之外的旁观者。
而视线中的自己一把握住了傅一白的手:“妹妹,我是你的亲外婆啊!”
说完,他一把抱住了傅一白。
周围一片哗然,傅一白很快挣扎起来,推开他后用力抽了他一个耳光,大喊:“变态!”
明明只是旁观者,真正的韩景初面颊却火辣辣的痛。
而画面里的韩景初潸然泪下:“不孝,不孝啊!”
“警察,警察!”傅一白指着他大喊,“快来抓色狼啦!”
原本处在旁观位置的韩景初不知怎么又重新回到了剧情中。面前的傅一白哭哭啼啼,她身后警车呼啸着向自己驶来。
韩景初赶忙逃跑,边跑边喊:“外婆!外婆救我!”
跑着跑着,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他却并未感受到任何阻碍,反而身体变得更轻盈。身后那些嘈杂的声音逐渐淡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哗哗雨声。他的脚踏在地面,溅起的水花托着他,让他感觉自己几乎就要飞起来。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身前的雨幕中一闪而过不自然的灯光。
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响中,现实中曾经历过的撞击感迎面而来。韩景初被撞飞了起来,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长长的抛物线,又狠狠地落在地上。
“啪”一下,砸起大片水花。
但他却丝毫不觉得疼。他在水里躺了会儿,甩了甩头,正要起身,发现有个女孩儿在看着他。
那莫约四五岁的女孩儿站在他脑袋边,一脸惊诧地低着头。
两人对视了几秒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年迈女子的声音。
“妹妹,快过来,别淋湿了!”
小女孩立刻转过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地面上留下一串被踏出的小水花。
韩景初愣了愣,也爬起身,向那女孩儿离开的方向走去。
那串水花停留在一个老妇人的身前。
老妇人弯下腰,抱起了女孩儿,又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亲,然后转过身向前走去。
她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缓慢地走出了雨幕。
韩景初安静地跟着。
女孩儿被抱着,嘴上说个不停。
“那个饼,有那~么大,”她举着两只小手在身前画了个大大的圈,“但很轻,我吹一下,就‘嘭’地一声爆炸,炸开以后是草莓味!”
小孩儿总爱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抱着她的老妇人含着笑认真点头,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什么是草莓味的呀?”
“因为草莓味是粉红色的!”她说着拉起了自己的上衣下摆,“妹妹的兔兔也是粉红色的!”
“哇,”老妇人夸张地应和,“那妹妹的兔兔一定也是草莓味的咯?”
“不是的,”小女孩儿凑到老妇人耳边,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没有味道,干巴巴的,一点也不好吃。”
老妇人惊讶:“你吃过呀!”
走在她们身后的韩景初笑出了声。
声音并没有惊动那两人。她们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继续着一些稀奇古怪又可爱的对话。更远一些的地方,另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背着书包满脸笑容地向着韩景初所在的方向跑来。
她从他身边经过,又跑到了更远的地方,大声地喊:“外婆!外婆!”
带着围兜手里还举着锅铲的老妇人快步迎来:“回来啦!”
女孩儿快速放下书包,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橘色的纸张,举到了老妇人面前:“锵锵!”
老妇人一脸惊喜:“我们妹妹是三好学生呀?好厉害。”
女孩儿扑过去搂住了她的腰,撒娇道:“我要奖励!我晚上想吃大虾!”
老人一脸为难:“可是外婆已经快做好了,今天吃肉饼炖蛋,明天再吃大虾好不好?”
女孩儿却不听话,把脸埋在老妇人腰间来回蹭:“我要吃大虾!我想吃大虾!想今天就吃大虾!”
老妇人笑着叹气,伸手解开围兜:“好吧好吧,外婆现在去买。”
她说着走进厨房,小女孩儿也蹦蹦跳跳一起跟了进去。
韩景初走到厨房外向里望,见到的女孩儿背影个子比刚才更高了一些。
她拿着锅铲,小心地翻动锅里的鱼。“刺啦”一声响后,她蹦着往后连跳了两步,还缩起了脖子眯起了眼。
“还是让外婆来吧?”她身旁的老妇人说道。
“没事儿,”女孩儿站得远远地,皱着眉头一脸紧绷,伸长了手臂用锅铲在锅里小心地戳啊戳,“我可以!”
老妇人无奈又好笑:“那你小心一点儿。”
空气里传来一些香味。
当女孩儿把鱼盛进盘子,已是色香味俱全。
她端着盘子走进客厅,比方才更显老态的老妇人正弯着腰四处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