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脑中闪现的那些话大约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都是骗我们的。
这个世道已经彻底坏掉了。
逃吧,一起走。
是在他们极致亲密的时候林翼对她说过的,说得有道理。
现实中,他真的带她逃了。虽然只是舞厅外面的化妆间,却也足够。他锁了门,把她抱到洗手台上去。她感觉到背后冰冷的镜面,以及他灼热的体温。
“别再把我衣服撕坏了。”她与他玩笑。
他也玩笑,说:“这算是报酬吗”
但真的做起来,却又不知餍足。她甚至觉得只要这样做下去,他们就可以进入彼此,融为一体,直至消失。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她喃喃地道,“要走的话,有什么办法”
“你还是我”他问。
“我们,”她说,“我们一起走。”
“先离开租界,到海宁去,有一艘葡萄牙船去澳门。”他回答。
她却又说:“你知道有人跟着你,马四宝的人,军统的人……”
“你真的想走吗”他问,是温柔的,却也是犀利的。
她沉默。
“你是谁”他又问。
她仍旧沉默。是因为那一瞬彻骨的感受,如炽焰般一次次划过脑海,让她彻底失去了声音。也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离开美孚大楼,已经快要开始宵禁了。
汽车开在路上,车灯照亮前方,空荡荡的一片。直至开到圣亚纳门口,明暗勾出一个女人的轮廓,在上街沿走着。
钟欣愉一下子认出来,是沈有琪,拖着长长的影子,显得异常单薄,身上甚至连大衣都没有穿。
她叫司机停车,开门下去。
“有琪。”她唤了声。
“欣愉……”有琪也看到她了,嘴里叫着她的名字,脸上满是泪痕,“欣愉……”
“怎么了”她朝那里跑去,脑中是各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
虽然路灯昏黄,但她已经看见了有琪旗袍上的血迹。
“老师死了,给人杀了……”有琪对她说,克制着自己,也许已经克制了太久,终于大哭。
第69章 真光大楼
那天上午,沈有琪见过钟欣愉之后,便去了真光大楼。
除了沪大本部的学生,东吴和圣约翰现在也在那里开课,一栋八层楼的建筑拥挤不堪。她好不容易找到商学院的秘书,才打听到严承章下午有一堂课。
随后的大半日便荡在外面。她一路走着,去了很多地方。到裁缝那里问一问旗袍什么时候可以做好,看见百货公司进了新式的遮阳帽,又想着要不要买一顶,邮轮上可以戴。
再转念,只觉心惊。自己这是已经想好要和冯一起走了吗那为什么还要去见严老师呢
就这样一直等到四点半,教室总算空出来,换了商学院的学生上课。一个大房间坐得密密层层,她站在最后面,靠近门口的地方。旁边有两个女学生上下打量她的穿着,颇有些艳羡的样子。她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什么都没有,想要的却很多。
严承章倒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背身在黑板上算帐,一边算一边说:“日本每年产石油 300 万吨,其本国民用消耗也要 300 万吨。而所谓战争,永远是一场资源和金钱的较量。坦克飞机都要烧石油,盟友德国也是贫油国。38 年的张鼓峰战役,39 年诺门罕战役,其实都是为了石油。现在既然北进落败,下一步就是太平洋了,英国人殖民地的油田,还有,美国人……”
许多年过去了,他上课还是原来的风格,说书一般,离题万里。只是从前讲的好像都是故事,离他们很远似的,总能引起一阵阵的笑声,现在却是近在咫尺的现实了。
一直等到下课,学生们散了去,沈有琪才走到前面。
严承章收拾着讲台上的书本和讲义,眼睛都没抬,问了声:“你怎么又来了还是来劝我的”
沈有琪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又笑道:“文章写都已经写了,覆水难收。难不成叫我再登一篇启示,说我前面脑子坏掉了,胡说八道”
“不是的,我……”有琪嗫嚅。
严教授把东西都收进包里,夹在胳膊底下,示意她跟着自己走。两人穿过拥仄的走廊,又顺着楼梯往下,找了个稍稍背静些的角落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