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琪。”他还是叫她,第一次这么称呼。
“干嘛”她怕给同事听见,这才回头。
董家乐看着她说:“就是今朝上午的事情,新闸路鸿祥里弄堂口,又有个中储行的科长给打死了……”
“那你不去破案子,还出来看电影”有琪反问。
董家乐语塞,噎了噎才道:“……现在上面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这种下面的人也没办法……我只是担心你们行里还会出事情……”
“所以呢”她再一次反问,心里又是“小巴辣子”四个字。他们都是。
“所以,你自己千万要当心。”他道,把后半句“有事打电话给我”咽回去了。
“我晓得了,谢谢你。”她对他说,转身走上楼去。
他没再叫她,她也没回头。
已经快开始宵禁了,董家乐骑上摩托,往公共租界的方向驶去,脑子里乱得可以,好像还在和沈有琪争论,你跟过一个人,那又怎么样呢可想象里的她还是对他道,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直到摩托开过极司菲尔路 76 号的门口,那里曾是一个将军的旧宅,如今还是梧桐遍植,藤蔓攀墙。透过婆娑的树影,他看见里面隐约的灯火,几辆轿车正排着队驶出来。
第90章 霞飞路
董家乐熄了火,退到阴暗处。待那两辆轿车从 76 号开出来,往前驶出一段,他才重新发动引擎跟上去。
摩托车声音不小,所幸此刻是沪西夜生活开始的时候,路上许多夜游的轿车,正排着队进夜总会。他在车流里穿梭,始终不远不近。
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只是隐约看见那两辆纳什车的牌照上好像贴了层纸,号码给改过。
沿着极司菲尔路往东,而后拐到了霞飞路上,进入法租界范围。就快开始宵禁了,四下空空荡荡。他只得落得更远一点,直到看见那辆车靠到路边停下,横在一处弄堂口。他心里一震,在巡捕房里做事几年,自然知道这是封堵捉人惯常的手法。
再一次熄了火,借着夜色的遮掩,他把摩托推进旁边另一条弄堂里藏好。再探身出来望,只见那两辆车开了门,上面下来的人一共有八个,身上都穿着法租界巡捕的制服,其中两人端着大家什。他认得出那黑色的剪影,是手提机枪。
知道肯定要出事,他呼吸愈紧。霞飞路岗亭就在不远处,他想跑过去叫司格捕,却见那一队人已经分开两路,其中两个往岗亭过去,一边走一边伸手摸到后腰处。司格捕也大概听到声音,正往外探头,迎面便撞上两支大红九的枪口。
董家乐立时退回来,紧贴墙壁,躲在那一片黑暗里。跑吧,他想,自己身上连把手枪都没有,且这也不是他的辖区。
可再往外看,司阁捕已经给控制住了,被那两个人押着退到岗亭里。其余六人进了弄堂。
决定似乎就在一瞬间作出,他深呼吸两次,趁岗亭里二人没朝外面看,伏低了身体疾跑,直到那一处弄堂口,一跃跳起来,手攀上天井的围墙,整个人爬上去。那六人在下,他在上,跟着往里面走。心狂跳,耳边尽是血管搏动的声音,脚下更收着力,不敢发出一点动静。他们动,他也动,直到看见他们停下来,站在一户门口揿电铃。
那幢房子的窗口没有灯光,里面人大概已经睡了。铃响了一阵,才有个茶役模样的老头儿披了衣服推门出来,在天井里问:“谁啊”
外面人回答:“有案子,巡捕查夜。”
老头儿怔了怔,不敢怠慢,开了电灯,又拉开天井的铁门。
六人鱼贯而入,说:“房子里的人现在统统叫起来,我们要问话。”
老头儿有些慌乱,但听说是巡捕房办案也没多想,唉唉两声带他们往里走。董家乐看这架势,却有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他也不知自己进去了能做什么,只是凭着一股蛮勇,不得不这么做。顺天井墙头走到房子边上,隔窗往里面看,那些人也已经登上二楼,正破门而入,叫房里的人起来。他无法,扒着落水管往上爬。到三楼,又慢了一步,里面破了门,亮起灯,好几个睡眼惺忪的人正被呵斥着起身穿衣服。
一直爬到假四层阁楼,隔窗看进去,里面也睡着人,听到楼下的声音,正摸黑起来要开灯。
董家乐用手肘击破窗玻璃,压低声音对他们道:“别开灯,锁上门,赶紧!”
阁楼里二位惊得回头, 他已经探手进去拉开插销,翻身进屋。
“你什么人!”他们问。
“嘘!我是巡捕房的侦探……”他翻出证件来给他们看,自己也慌了,手忙脚乱。
所幸房子里脚步声和说话声响成一片,隔着楼板传上来,有人睡意迷蒙地在问:“怎么了怎么回事”
也有人在喊:“起来了!起来了!巡捕房查案子!全都起来,统统靠墙站好……”
“你跟楼下是一起的”他们又问。
“不是!嘘!”他喝止,手足并用爬到门边,把四别灵锁扣上保险,插销也插上。
其实也知道根本没有用,如果枪手再往上走,或者问问此地到底住着几个人,如果……
没来及再想,下面已经传来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