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就是他事先想好了的出路,但如何回答似乎也是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退出”林翼反问。
“你现在在造币厂做的,是五相会议上决议,陆军大臣下令的最高机密,不能出任何的问题。如果说只能二选一,你选哪个”森山给他一个理由,看着他问。
“造币厂。”林翼很快回答,举杯与他碰了碰。
“为什么”这回轮到森山这么问,又像是一重考验。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林翼却只是望向远处,轻笑了声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想做就去做了,因为我做得到。”
森山听着,似笑非笑,片刻才拿起酒杯啜饮。
夜深,回去租界的路上,林翼把他与森山的对话告诉钟欣愉。
她在路灯变换的光线中看着他,忽然问:“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跟我抢过生日……”
林翼仍旧望着前路,轻轻笑起来,说:“是啊,我记得,我这样的人生日都没有,甚至连年份都不确定,那时候唱猴戏,就说是属猴子的。”
现在回想起来,竟似是一种奇异的预兆。
第102章 任务
钟欣愉在脑中想象着森山的面孔,在他听到林翼这样说之后,可能露出的表情,那种经常出现在他脸上的笑容——薄唇向一侧弯出一个弧度,颊边有细微的皱纹,但眉是平的,眼神清静而冷酷。
她一边想,一边对林翼说:“他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些东西,让他感兴趣,甚至开始有点喜欢你……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林翼听着,静静地开车。
钟欣愉继续道:“是他看了你做的美元,他选中了你,把你带进这个计划,为你的能力背书,让你得到鹤原的信任。但这也就意味着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有任何一点可疑的地方,让他感觉可能影响到他的利益,他会第一个解决你……”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林翼回答,近乎于敷衍。
他相信她说的每一句。在这个世界上,她或许是最了解森山的人,没有负罪感,从来不压抑自己的欲望,有时会以一种异于常人的逻辑,以及自负的不计后果的冲动行事。
小心没有用,钟欣愉想说。
但她看着他,又觉得他其实早已经知道了,他也许不了解森山,但他了解知微。他只是没有告诉她所有的想法。
汽车即将离开沪西,经过极斯菲尔路口,钟欣愉看见两辆黑色纳什横停在那里,像是一个临时的路障。
她隔窗望着那个方向,知道中行别业就在几百米之外,夜色和雾霭的遮蔽下。
“开走开走!”有便衣从那两辆车里下来,朝他们挥手驱赶。
黑夜里,除去几道头灯射出的白光,什么都看不到。但她仿佛听到隐约的枪声从远处传来,一,二,三,总共三下。
她随着那脆响细微地战栗。林翼换挡,加了油门,伸手过来按在她膝上。
“就快上船了,”他安慰她道,“我们好好地过这几天。”
她不曾回答,只是又一次地想,他是知道的,也已经有了打算,在她离开之后。
回到血巷,宵禁已经开始,整条街上的酒吧都关了门,窗户上蒙着黑纸,继续营业。音乐声像是闷在罐头里,但依旧欢腾。
她趁他在浴室里的时候,去开保险箱。
136,587,密码还是那个密码,从来都不变,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钢制的门板弹开,借着霓虹变幻的荧光,她看到里面一卷卷整齐码放的纸钞。伸手拨开,露出下面的糖盒子,还有金条,以及一把手枪。
她并不意外,跪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把枪拿出来。果然,编码已经磨去,应该就是沪西弄来的那一种,不用照会,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林翼是知道的,要完成金术士的任务,森山是必须除去的障碍。他借走了她的天赋,她的口头禅,甚至扮演她的样子,只是为了创造更多接触的机会,一场只有他和森山两个人的对话。
这一夜,注定睡得不安稳,浅梦中又是那个画面,极斯菲尔路口的纳什轿车。车门打开,有人被便衣押出来,排成一排,枪抵在脑后。
她看到他们的脸,严承章,沈有琪,还有林翼。而后,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瞬惊醒。
铜床发出轻微的声响,是她还在颤抖,许久才平缓了呼吸,再也无眠。
贝斯的节奏稀疏了,人声远去。天黑到极致,又一点一点亮起来。她始终侧卧,靠在枕上,看着他沉睡的样子,直到晨光初现,他睁开双眼。
她看着他笑。那笑容如此无忧无虑,竟让他一时怔忪,不确定身在何年何月。是又回到了从前吗他们都才十几岁,在五福弄的阁楼里。
但她对他说:“我们好好地过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