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香港与上海不一样,并没有成了规模的书画行当。即使有过,几年仗打下来,也已经飘零各地。
有人对她说:“裱画要那个做什么长卷都是装在架子上裱的。”
她却觉得是个好兆头,因为从前她去找他,也曾听到过类似的话。
而且,那段时间,北边不断传来内战的消息,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香港,连带着本地的地价都涨起来。她又有那种感觉,就像几年前在重庆,所有的人都会相聚。
就这样到了春节之前,行里来了几位本地商会的客人,商量贷款的事情。
钟欣愉听到他们交谈,说到北边打仗,原本进口的机器运不进去,打算贷一笔款子出来,留在这里就地开厂。
贷款是要抵押的。他们讨价还价,算了地皮,又算到古董。其中一位侨领,号称是本地出了名的收藏家。
负责贷款的专员不懂这个,钟欣愉听着,便过去攀谈。
几句话就知道她是懂行的,侨领十分欣喜,把预备做押的字画告诉她,是一套郑板桥的册页,而后说:“中环石阶路新开了一家书画店,是苏州一派的手艺,画就在那里重新装裱。”
听到这个苏派,钟欣愉怔了怔,才把事情谈下去,建议贷款专员约时间找个中间人过去估价。
送了客,她离开分行,一路走着,往中环石阶路去。
这个香港的冬日暖如春,黄昏时分的夕阳在路的尽头染上浓郁的颜色。她心里只觉奇异,原来竟然离得这么近,甚至几次经过这里。
她走着,走着,看到沿途饭馆的招牌,裁缝铺,照相馆,钟表行,还有一爿丝织厂就开在楼上。而后,便是那个黑底金字招牌,写着“同风轩”三个字。
店堂里没有人,她走进去,一直到后面的工坊。门口挂着一道竹帘,隔着那一层朦胧的掩蔽,她看到里面的长案,以及长案后坐着的人。身上穿一件藏青色长衫,挽了袖口,执了笔,正低头在那里写字。
她伸出手,挑开竹帘。
里面的人听到声音,抬起头。
那情景就像他写给她的那封信,曾经误以为是临死前的诀别——
欣愉,欣愉,欣愉……他对她说,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只望你来找我的那一天,我正在店堂后面的工坊里修画。你走进来,我抬起头,你看着我笑,我也看着你笑。
直到此刻,她是想笑的,也真的笑了,却又止不住泪水的滑落。
他也一样。
第125章 一生
石阶路总是很热闹,尤其是黄昏,木屐踩在石板上,小贩用广东话叫卖。但仅在那一瞬,周围忽然寂静无声。钟欣愉看到那张长案,像是能感觉到阴沉木极致的光滑和冰冷,她早已想象过无数次,直至此刻,触手可及。“林师傅,没收徒弟啊”她走进去,轻声玩笑。林翼仍旧望着她,一点一点地认着,像是在找她哪里变了,哪里还跟从前一样,又好像只是难以置信。她走到近旁,他才起身。一只三花从他膝头跳下来,轻捷地落地。他眼睛看着猫,避开她的目光,笑说:“这是小金。”却掩饰不去声音里的沙哑。而她只是看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脸,他无法控制的表情,展开的眉头,微红的双眼,以及其中模糊了的泪光。“你明明已经找到我了,为什么还是要等我来找你呢”她轻声地问,拇指抹过他眼睛下面潮湿的皮肤。他睫毛颤动,像是终于回过神,意识到她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而不是出自于他的想象。只此一念,便再难自已。他一把拥紧了她,却又低头埋首在她掌中,是最有力,也最脆弱的动作。而她也任由自己跌进去,跌进那副熟悉的身体,那双手,以及那种心跳的节奏,如温暖的海水灌涌,没了顶。
石阶路总是很热闹,尤其是黄昏,木屐踩在石板上,小贩用广东话叫卖。但仅在那一瞬,周围忽然寂静无声。
钟欣愉看到那张长案,像是能感觉到阴沉木极致的光滑和冰冷,她早已想象过无数次,直至此刻,触手可及。
“林师傅,没收徒弟啊”她走进去,轻声玩笑。
林翼仍旧望着她,一点一点地认着,像是在找她哪里变了,哪里还跟从前一样,又好像只是难以置信。
她走到近旁,他才起身。一只三花从他膝头跳下来,轻捷地落地。他眼睛看着猫,避开她的目光,笑说:“这是小金。”却掩饰不去声音里的沙哑。
而她只是看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脸,他无法控制的表情,展开的眉头,微红的双眼,以及其中模糊了的泪光。
“你明明已经找到我了,为什么还是要等我来找你呢”她轻声地问,拇指抹过他眼睛下面潮湿的皮肤。
他睫毛颤动,像是终于回过神,意识到她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而不是出自于他的想象。只此一念,便再难自已。他一把拥紧了她,却又低头埋首在她掌中,是最有力,也最脆弱的动作。而她也任由自己跌进去,跌进那副熟悉的身体,那双手,以及那种心跳的节奏,如温暖的海水灌涌,没了顶。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来了”她问。
他不答,只是贴着她耳语:“戒指呢”
果然看见了,她没戴在手上。她勾唇,无声地笑,回嘴说:“是你摘下来的。”
“在哪儿我再给你戴起来……”他低头吻着,找着,喃喃地说,“在哪儿……在哪儿呢”
她推他,不让他找,但他索性把她的手包进掌中,一同摸索,直到发现她旗袍前襟下面那个小小的坚硬的圆环。是那枚素金圈,她用丝绳串起来,一直戴着。他找到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覆在那上面,而后十指交握。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来了”她又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