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法币的发行量到了 660 万亿,12000 元才能换到 1 美元。
有琪从上海写信过来,戏谑地说:现在买米都要带一麻袋的钞票,每到发工资的时候,每个人都得用小车拉着回去,中途就买成大米、面粉这样的必需品。
要是去饭店里吃饭,一定要吃得快一点,否则等到结账时候,身上带的钱可能已经不够了。
听起来像笑话,其实却并不夸张。
钟欣愉在行里见过一位客人,她在上海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开过厂,办过报,还曾经在跑马厅附近盖过一栋楼。但就是这样一个颇有身家的人,经过几年战争的劫掠,再加上换中储券和大通胀,此时搬到香港,把一生的积蓄换成港币,只剩下了几千块钱。
“真的就是这点了吗”四十几岁的人怔怔地问,像是难以置信。
到了八月份,法币无以为继,国民政府再次进行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并且强制民间的黄金、白银、外币也都必须上缴兑换。
钟欣愉在银行里拿到这种新发行的钞票,青蓝色团花,一侧有蒋总统的头像,面额一百万元,似乎已经预示着它不可能存在很久。
也是在那个月,她写信给沈有琪,问有没有打算搬到香港来住
这几年来港的巨商富贾不少,名家也多,林翼的书画生意做得很好,她已经有余力可以帮忙他们在此地安家。但有琪却婉拒了,原因不曾细说。到底是为什么,钟欣愉只有隐约的猜想。
转眼,便到了 1949。各种传言沸反盈天,今天说某某行遣散了员工,明天说某某公司倒闭,把开在香港的办事处裁撤了。
更有行员早晨走进办公室,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说上班路上有人跟踪。
有些年资的同僚自然想到 1941 年的事情,一时间人心惶惶。后来干脆有人去找郑经理,要求行里赶紧发遣散费,好让大家早寻出路。
那段时间,郑经理几乎每天都在劝,劝这个安心,劝那个再看一阵,说形势总归会稳定下来,他们得坚守岗位,保护行产。
但还是有不少人辞职离开,临走前跟钟欣愉打招呼,还觉得奇怪,说:“林太你怎么不走呢”
他们都以为她一定会是最早离开的人之一,因为她那时又怀孕了,家里才刚搬了新居,看起来日子过得很好,根本不缺这份薪水。
但她却没走,每天仍旧上班下班,林翼也还是每天送她接她,一切如常。
五月头上,收到沈有琪的来信,写的仿佛还是家里的琐事,比如给思承买布做连衣裙,本来想买红布,但上海什么都缺,最后只买到白色的。
钟欣愉读着,却好像猜到了更多。
不久,便在行里内部电台听到消息,上海苏州河南岸已经解放,中国银行大楼挂出外滩第一条欢迎条幅。
那是许多行员分头去买的,然后再一块一块拼起来,一条写着“庆祝大上海解放”,另一条是“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
第126章 一世(上)
1949年6月,钟欣愉又收到上海的来信。沈有琪在信里告诉她,外滩中银大楼四层礼堂开大会,宣布了人民政府接管中国银行的消息。当时台上站着一排军代表,其中之一就是秦未平。有琪说,大家看到他,全都惊得下巴掉下来。昨天还是京沪特派员,西装革履,陪着美国大使馆的商务参赞。今天换了一身没有领章的军装,说是解放军的代表。所有人都没想到,都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哪怕是行里中共党支部的人,事先也不知情。台下坐着中行在上海的千余名职员,大概只有她最早猜到了一点端倪。钟欣愉读着信,静静笑起来,可以想象有琪脸上忽然参透了一切的表情,也好奇从前财政部里的那些同僚听说这件事之后,又会作何感想。后来,报纸上登出了接收当天的照片。
1949 年 6 月,钟欣愉又收到上海的来信。
沈有琪在信里告诉她,外滩中银大楼四层礼堂开大会,宣布了人民政府接管中国银行的消息。
当时台上站着一排军代表,其中之一就是秦未平。
有琪说,大家看到他,全都惊得下巴掉下来。昨天还是京沪特派员,西装革履,陪着美国大使馆的商务参赞。今天换了一身没有领章的军装,说是解放军的代表。
所有人都没想到,都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哪怕是行里中共党支部的人,事先也不知情。台下坐着中行在上海的千余名职员,大概只有她最早猜到了一点端倪。
钟欣愉读着信,静静笑起来,可以想象有琪脸上忽然参透了一切的表情,也好奇从前财政部里的那些同僚听说这件事之后,又会作何感想。
后来,报纸上登出了接收当天的照片。
果然如沈有琪所说,秦未平穿着一身没有领章的军装,而且还是旧的,与他从前的样子截然不同。但叫钟欣愉意外的却是接收代表里的另一位,竟也是熟面孔,她在重庆的时候就见过,是当地建业银行的龚经理。
原来,还不止老秦,她在心里说,又一次想起那句话,真的不是一个两个。他们哪怕彼此隔绝,互相不知道,但他们一直都在。
除了接收大会,有琪还在信里提到收兑金圆券的事。
旧币停止流通的消息已经宣布,以最小面额 10 万元兑换人民币 1 元的比率,收回销毁。
但上海人都被纸钞搞怕了,还是一贯的办法,钱拿到手,赶紧去买东西,或者换成银元。新钞早上发出去,在外面转一圈,夜里又回到银行。黑市上的比价一天天走低,渐渐传出一种说法,共产党进得了大上海,但人民币不行。